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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回去,许宣稍稍加快了步伐。虽说即便那老者随后追上来,他也不是没有办法应对,但横竖并不是愉快的事,这时候确实不愿再花太多的心思了。
事情发生的突然,事先也没有端倪露出来。若他只是普通的书生,遇上这事栽跟头的可能性大得很……单纯赔偿算是轻的,怕的是随后还有后续一系列动作。这般类似的事情,若是操作稍好一些,做成组合拳打出来,确实很难抵挡的住,倒也够喝一壶的。
那老人大概是受了人指使罢,陷害自己,那么……是谁呢?
程子善?念头才刚起来,许宣随后便在心里做了否定。这事情的手段透着几分无赖的味道,以程子善性格来说,是不屑去做的。随后便想着,莫不是穆云槐的对头?当然,也觉得不靠谱。自己无意中又得罪了什么人么?
这时候,许宣大部分的心思还在别的事情上面,眼前的事虽然对他也有一定的威胁,但是威胁的大小程度从手段也、就可以看出来,不至于有太大的危险。到后来,有些思绪被稍稍理清楚了,许宣深吸口气,将心头某些烦躁情绪强压了下去。
当然,老人单纯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讹诈自己,这种可能不是没有。若真是这般,那倒好办了。只是事情也不可能尽往好的方面做考虑,许宣心中想着,如今虽说躲过去一次,有些事情大概不会这般轻易结束的。自己谨慎一些,随后如果还有这样的事情,大概就能知道背后的人了。
明月东升,又一个秋日的夜晚缓缓沉降下来。
天才刚擦黑的时候,有大户人家便已经挂起灯笼,橘色的火光,被红色的灯罩罩住,随即变得更加明艳起来。等夜稍稍深沉一些的时候,小康的家庭便也开始点亮了灯火。至于家境不富裕的家庭,无论是点蜡烛或者油灯,都要稍稍再往后推延一些时候。
这时若得了机会从高出俯瞰,整个夜幕天穹之下,城市的光华便应该是一副动态十足的盎然风景。首先亮起来的灯火,数量最少,也最为耀眼夺目。随后,更细小的光辉共绕在耀眼的火光四周亮起来。再到后来,有更微弱的火光出现,才将整个城市的光华聚集成灵动的整体……当然,这样的节奏并不是完全一致的,城东富庶的人家多,所以灯火点亮得快一些,城西这边与之相较会稍稍慢上半柱香的功夫,同样,南边比北边也亮得早一些。正是有这样的落差和参差感,整个场面才变得更加生动起来了。
走在这样的场景中,许宣这时候才将心态调试过来了,要说多轻松虽也未必,但是却也不影响欣赏夜景的情绪。微微摇摇头,有些事情么,便先放在一边。在许宣看来,除了那日水边的杀戮之外,其余事情,确实都是些无关紧要的。
再过些日子便到中秋了,这个时代对一些传统节日还是颇为看重的,所以即便节日还没有正是开始,但气氛却早早起来了。
规模不大的店铺和路边的摊点,都有月饼提供,人们偶尔经过的时候,也掏上几文钱买上一个或几个,给身边的孩子可以,自己吃也行。至于档次稍高一些的地方如醉仙居,提供月饼也会相应精致上一些,单是上好的面粉烘制出来泛着光泽的表面,便足够唤起人的食欲来。更不消说精心雕琢过的漂亮的纹理,各种各样的祥瑞图案了,有些干脆就是刻上些名人字迹,好看也许未必,但是情趣却是够的。
这样一来,吃的人虽然少了些,但是价格相应也要高上不少,总得说来,亏是亏不掉的。更何况,横竖是过团圆佳节,店家也图个开心和热闹,所以将上好的月饼稍稍卖便宜一些的情况,也是有的,权看心情了。
而在玉屏楼这样的地方,情况就有些不一样。这里的月饼有天、地、人的区别,在这样的场所,什么样的人吃什么样层次的月饼也都是分明的。因为往来的都是富甲一方的商贾,或是颇有名望的士绅,文人才子之类的也很多,所以月饼已经不是吃食这般简单,更象征着地位和身份。大抵说来,已经有几分后世某些高档会所的味道。
岩镇的南面沿水的地方,有很多幢精致的小楼,典型的徽派建筑风格,这时候微微出了水面,灯火倒映在水中,被偶尔过去的渔舟剪碎了,粼粼的波光摇曳间,远远看起来,这些小楼就如同浮在水面上一般。如今这里显得热闹,丝竹声与歌声时时从楼里的窗户和门楣间传出来,随后飘到水面上。
某幢写着“天香苑”字样的小楼里,此刻也有几分灯火葱茏的意味。带着几分奢华装饰的房间里,有人在。桌上的一只小碟,几只卖相颇为好看的月饼成品字型摆放着,最上面的月饼被人咬了一口,留了深深的一行牙印,随后胡乱扔在一边。
鲍明道在太师椅上懒散地坐着,有美艳的女子陪坐在一旁,这女子淡妆浓抹,精心的打扮颇能说明她的名妓身份。女子此时正露着浅浅的笑意,漫不经心却又有几分认真地将剥了皮的橘子送如鲍明道的口中。也有人恭敬地立在一旁,低着头正和鲍明道说些话。
临水面的窗子轻轻敞着,二人交谈的声音隐隐约约,随后可以看到鲍明道皱起眉头,口中随意地啜一口,几颗橘粒随之被吐在地上,撞击着光洁地面的时候,跳、跳、跳……
“些须小事竟也做不好么,简直废物。”陡然提高的话音,惊飞了几只在水边垂柳枝头停歇的夜鸟。随后又安静下来。
女子的浅笑微微收了收,随后便换做灿烂的笑容,玉手在鲍明道的心口抚了抚,偶尔停下来,轻轻揉一揉,嘴上说道:“鲍郎,气着身子,可就不美了……可要为奴家多想想。”声音婉转中也有几分娇嗔的意味。
鲍家的下人这时候头低垂着,大概平素这样的场面见的不多,所以女子小声传来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便也有些闪烁。
“行了,出去吧!”鲍明道有些懒懒地挥挥手,下人收了收神,随后便连忙告退了,人走到房间门口,才将门刚刚开了条缝,鲍明道的声音又传过来:“等一下。”
那边下人于是有些茫然地回头过来,鲍明道想了想道:“前些时日,程、许二家的传言里,那个书生是不是也叫许宣?”
鲍家的下人怔了怔,随后点点头:“似乎如此。”
鲍明道听了点点头,随后又不耐烦地朝他挥挥手,等房间门重新被关上之后,鲍明道露出一丝意味难明的笑容:“嘿……”
“鲍郎,怎么了呢?”这时候没了外人,一旁的女子便也表现得更热络一些,心下带着几分好奇,端着一只酒杯送到鲍明道的唇边时,随口问道。
鲍明道将酒杯接过来,笑了笑:“一只苍蝇啦,唔,小事情……”说着趁机在那双漂亮的柔荑上轻抚了一把,随后有些嗔怒的声音透过窗,和灯火一齐到了水面上。
“鲍郎……”
“哈!”
上一场大雨之后,天气已经晴了不短的时间,直到这日午间才开始微微阴沉起来。午后没多久,隔壁的吴婶又过来敲许宣的门,小儿子从扬州又写信回来了,所以找许宣念给她听。老妇将信递过去给许宣,许宣接过来,也没有立刻就拆开来看,稍微寒暄一番。
随意地话了些家常,大抵都是吃了什么、身子如何、中秋的准备之类。说到天气的时候,吴婶也有些担心天会下雨。下了雨,中秋佳节很多热闹的场面就难见了。因此说起来的时候,语气里掩不住的担忧。随后略略静了静,吴婶想了想,便又带着几分好奇开口问道:“宣哥这几日……可是在做木工活计么?整日也不得停,不累么?”
许宣闻言笑道:“可是吵着吴婶休息了?”
“唔,这倒也没有。”吴婶摇摇头,沉吟片刻才接着开口:“宣哥儿有时间还是多温温书罢,这院试隔得也不远了……”
许宣听了,便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了。她兴许是觉得许宣开始热衷于一些与科考之道不相干的东西,觉得有些不合适,也担心他分心,于是开口提醒上两句。老人家虽然没多少文化,但是毕竟活了这把年纪,人情世故还是明白一些的,所以话也是点到为止,并不算苛刻。
许宣点点头,心中自然知道吴婶说出这些话,是将自己看成她的子侄之辈,所以好意还是领的。
这几日,黄于升那边的桐油以及一些材料和工具送过来之后,他便开始着手自己的计划。明面上也算是应了给许安绮的随口承诺……逮住机会,在一些事情上帮帮她。但另一方面,也是有自己打算的。
这本来就是他决定要做的事情,现在虽然因为河边的事而有些犹豫,但是颇为纠结了一番,还是不准备改变自己原先的计划。
许家的困境在如今很多人眼中,确实不好解决,已经算是僵死的困局了。要具体分析起来,情况自然很复杂,不过大致的脉络还是可以把握住的。因为原料不足的缘故,许家如今面临的选择有两个,一是不顾官府规定的墨贡数量,努力维系现有的生意。另外的选择便是暂时放弃生意的正常周转,集中所有原料全力完成官府委派的任务。
许惜福去世,原料留下一些来,但是实际说来并不足以同时满足这两方面的需求。在外行人眼中,许家或许应当集中力量完成官府的任务,毕竟只要不得罪官府,其他事情随后再徐徐图之、从长计议,总是可以的。
但是,现实状况其实不是这样。说到底,许氏也还是生意人,无论如何,首先便要保证各方面的供求平衡,维系住生意的渠道,在这样的基础上,其他方面做出一些适当牺牲,也不是不可以。否则,即便满足了官府的需求,但是生意链也同样断掉了,结果其实并没有不同。因为程家为首的一系列墨商的联合封锁,许氏如今已经失掉了从长计议、徐徐图之的可能。
而现在许安绮明显有自己的决定,她是个要强的女子,所以在两面横竖会发生相同状况的情况下,她选择的还是维系住自己的生意在先。这个时代,人治的成分毕竟要大的多,得罪了官府,许家只要肯散财,未必也没有活路。但是,如果生意链若断了,连带的连锁反应是非常剧烈的。肯定承受不起。
事情的大致情况便是这样子的。许安绮内里具体的打算,许宣自然也不会完全清楚的,但她对一些东西或许也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想到这里,许宣笑着摇摇头,到底还是个女孩子啊,坚强是有的,但有些稚嫩毕竟也不可能那么快就消去。
局面虽然复杂,但是在许宣看来,要破局的话,其实也不是特别难的事情。这当然不是说许家的一群掌柜都是庸才,而是因为许宣确确实实站在历史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