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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宣说完之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黄樱在他旁边,懵懂而无辜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搞清楚情况。
“这雨下的好大……”许宣看了看晦暗阴沉地天空,随后偏头问道:“有吃得没有?早上过来的太早,这雨一时半会儿大概停不了……我肚子饿了。”
黄樱呐呐地望着他,片刻之后,回过神来。
“有花生。”
……
也便是在许宣就着一场无边的春雨将花生一颗颗扔进口中的时候,隔了几道院墙的黄家议事厅里,有些事情慢慢堆积到了最后,开始正式地爆发了出来。
很多人也都知道,借着今日的场合,黄家大权的过渡大概已经能够看出一丝端倪。或许到不了最后确定的那一步,但是几房之间随后地位变化,至少能够通过黄愈的态度揣摩出来。
接下来就有一场好戏。
“这些天,三房被压得有些狠了。不过这种事情,都是各凭本事,怨不了别人。或许就如诸位所认为的,我三房没有什么底牌。因此,这几天主要就是在解决这个问题。找找人,拉拉关系之类……最重要的,是升儿比较争气,考了个县试案首回来。借着这个机会,沈家那边的亲事才能够定下来。”他说道这里,有些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诸位不曾听错,就是沈家二小姐。”
上首的黄愈眯起了双眼。
黄于翔先是睁大了眼睛,觉得自己是听错了一般,随后待黄德元强调一句之后,他才闭上眼睛,将头转向一边。黄于升这时候低下了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另一边,黄德福、黄德寿二人则是目光严肃,仔细地在听着。
黄德元还在说着话,但已经无法听得清楚了,整个议事厅中,一片哗然的声音轰然响起来,伴随着灯光蔓延出去,开始在整个黄家关心这些事情的人中,掀起波澜。
须臾之后,哗然的声音更猛烈了一些,那喧闹越过了围墙,令得这边的院子中也能够听到。议事厅那边终于开始出事了,或者说,原本预定过的一些事情,经过一些波折和铺垫之后,终于到了最后的关头。将要发飙的人,也终于要动手了。
“那边又怎么了?”
黄樱朝那边望了一眼,再转过头看许宣。先前通过许宣的只言片语知道模糊的大概,但是那也只是零碎的一些片段,对于事情的整体面貌,她的脑海中还没有清晰的概念。
也在此时,一阵脚步声从院子外面经过,随后见到几个年轻人的身影,许宣不太熟悉,不过看起来大概是黄家偏房的几个后辈。这时候路过院子,那边随意地朝里看了看,见到门槛边的两人。微微一愣,随后站在那里,交头接耳地说着话。
“那个是许宣么?”
“应该吧……”
“四妹怎么同他在一起了?”
说了一阵,为首的一个人开口冲里面喊道:“四妹。为什么不去议事厅看看。”
“六哥,你是从那边过来么?”黄樱闻言,语气有些担忧地问道:“怎么样了?”
被她称作六哥的年轻人闻言,看了许宣一眼,随后说道:“先前听说你哥拿了县试案首,但是……大房那边有歙县吴家做靠山。反正局面乱的很。我也说不准。”
他正说着,身边的人催促了一句:“走了,小解完了……还要回去看呢。”
“是极、是极。”那边被称作六哥的年轻人点点头:“四妹,为兄先过去了……”说完之后走了几步,转过来又说了一句:“四妹也过去看看吧。”
……
花生壳被搓碎,随后放在一旁的空地上,许宣很没有形象地低着头,一粒粒剥着。
“从……很久之前开始。”
他似乎是想了一会儿,方才开始说话的,话语有些慢:“我意识到黄家有些问题之后,一直在想着,如果类似眼下的事情真的发生了要怎样帮一把。你爹很厉害,但是对于你爷爷而言,目光要更为长远一些。而你哥哥又不太靠谱。”
这确实是实话,黄樱倒也不至于因此生气。认真地听着。
“所以最后的局面,总归是对三房不利的。三房之中,真正信任你爹的还是多数,而对于黄于升的感觉,却一直有点摇摆不定,总之……就是不太看好。”说着他将一把剥好的花生扔进口中,嚼了嚼:“但其实也没什么……”
“能力这种东西,并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如果说单纯地做生意……其实到了黄家这一步,路子都已经铺好了,底下又积累了很大一批能干的人。作为掌权者,往往也只是需要在方向上做一些调控。具体的东西,自然有人会按照意思去做。或者也可以找一些幕僚什么的帮忙出谋划策,这方面的人才要用心的话,总能够找到。”
“因此,只要有一个完善的运转体系,作为掌权者,倒也不需要多少运筹帷幄。简单地说,有一些过人的才华用来服众,比如你哥哥如今是案首,随后会是举人……至于进士的话,嗯,这个再说了。”
黄樱闻言,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似乎在许宣这里说起来,黄于升随后的举人功名,居然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除了才华之外,还有便是能够给黄家带来一些实质性的利益。其实说起来,如果什么都不做,就算是黄老太公将权力过渡给三房,问题还是会一直在,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些人就会对三房,对你个哥哥没有信心,虽然这也是人之常情。但与其就这样等着,不如在合适的时候,顺手做点事情,带来一些利益的同时,也将一些人的心思敲打掉。”
“以上两件事情做完之后,基本上人们心理那一关就能够过去了。”
少女皱起了眉头,她平素对生意上的事情关心不多,生意上的事情也大抵都不会去管。这个时候听了许宣的说法之后,满脸迷惑,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
“但你还是没有说,为什么沈家会答应提亲啊?”风从屋檐下经过,空气里有几分冷意,少女紧了紧身上淡青色的碎花裙子,在许宣身边找了空处坐下来。
“沈家,那是很厉害的了。有很多人做官,眼下县里的主薄是沈家的,徽州府的前任知府也是沈家的人……朝廷里也有人在做官,甚至还有在军中的。”少女掰着手指数了数关于沈家的事情,风撩起她的裙摆,过得一阵才眼睛里露出几分敬佩,总结般地说道:“这可真是很厉害的了。”
“黄家也不差。”许宣嚼着花生,囫囵地说道。
“虽然也不能说差……但毕竟是生意人家。同沈家总是不能比的吧。”少女并着腿,依旧是苦恼的语气:“只是有一点钱……而人家是出了很多大官的。”
许宣闻言,想了想,将已经剥好的花生递过去几颗:“兄台,你的屁股坐歪了啊。能不能自信一点?虽然沈家很厉害,但眼下不过是嫁了一个姑娘而已。那个姑娘,很可能都是嫁不出去的。”
屁股坐歪了?
黄樱闻言,面色一愣,自己明明只坐了半个屁股在门槛上……
呃,呃,屁股……
这家伙。
她俏丽的脸蛋上露出几抹通红。显然是对于许宣的粗鲁有些不适应。调整了好一阵时间,声音才迟疑地响起来:“为什么会嫁不出去呢?是沈家哪个小姐?”
“似乎是二小姐吧?”
沈家二小姐……少女张大了眼睛,随后偏偏头:“那个、不是说是要嫁给方家的么?我都已经听说了。”
“原本是这样子的啊,不过……”他说着,似乎又想笑,随后摇摇头:“那边眼下已经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呢?”
“每家每户,都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只要拿了对方的弱点,自然就乖乖就范了……”许宣说着,脸上露出几分复杂的情绪:“方元夫不想娶沈家小姐,早就让我帮忙想办法。而你哥哥又需要娶一个类似沈家二小姐这样身份的女子来做个靠山,吃吃软饭什么的。所以是一箭双雕的事情,怎么看都不会亏。”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随后就会知道了啊。”许宣笑了笑。
……
同一时间,同样的大雨,也落在方家的院子里。正厅的地方传来一阵怒斥。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砰的一声,酒杯摔在了地上。
“方元夫,你若不是我的儿子,老子杀了你的心都有了……你知不知道,为了你的亲事,家里前前后后操了多少心?开始的时候,你也不曾有异议,后来都已经准备好去提亲,你倒好了,开始反悔。”
“说是要科考,不能分心,老子由得你去了……没有想到啊,该死的黄家,居然敢横刀夺爱……”
声音说道这里,意识到措辞有些不恰当。稍稍一窒,随后才狠狠地抛下一句:“不争气的东西。”
方元夫在堂下,被满脸怒意的中年人伸手指着呵斥了一通,话语中诸多地方不太通顺,听起来觉得有些滑稽。某一刻,他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你这混账,还敢笑?!”声音几乎就是压着过来的:“笑,让你笑。”说着伸手在一旁的八仙桌上摸索着找些茶碗之类的东西。身边有人试图过去劝阻几句,被他一把推开。随后抓住一只茶盏:“龟儿子,我知道你是练家子……但是今日你若是敢躲,你若是敢躲……”声音说到这里,有些意识到“龟儿子”其实像是在骂自己,不由得更愤怒了一些。
“你要是躲,老子死给你看。”
方元夫一脸无奈的表情,下意识地伸手将飞过来的物事一把抄在手里,那边中年人见状,眼神猛地一窒:“你、你……竖子!”中年人面红耳赤,一字一顿。
“爹,我这不算是躲啊。”方元夫的声音显得有些委屈。
“还敢顶嘴……龟儿子。”这个时候,已经出离了愤怒,也懒得去计较话语中的某些失妥之处。厅堂中原本还想去劝说几句的人们,脸色古怪地站在那里。
场面已经变得有些混乱,作为当事人的方元夫,此时也有些头疼。当然,今日的局面,说起来还是蛮有戏剧姓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有消息传过来,说是沈家的二小姐同黄家定亲了。
还是自己认识的人。
先前沈家派人过来道歉,送上了一些礼物,自己父亲方如舟陪着笑脸将对方送出门,转身就开始翻脸了。一番疯狂怒斥,有人忍不住了劝几句话,也被一起骂了进去。随后就是噤若寒蝉。
汉文啊汉文,这事……你可是将我害惨了。
方元夫面色露出几分苦笑,心中这般想着。但另外的,也有些彻底的轻松。
……
几乎与此同时,黄家的议事厅里,黄于升在袖子中的双手不断地抓紧又松开,偏头看了一眼纷乱的人群。
“他妈的……许汉文!”
忍不住心中骂道。
先前同方元夫友善,他自然耳闻过方元夫对于沈家小姐抵触的原因。当时有些幸灾乐祸,这时候,这些事情落到自己的身上,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喜欢女人的女人……
想起之前同许宣的谈话,针对着几房的事情布局的时候,许宣突然停下来,望着他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你能不能做出牺牲?”
当时他愣了愣,随后说道:“只要三房能够胜出,自然是千万人吾往矣……”话说得荡气回肠,但这个时候心中却有种祸从口出的感觉。
真真是……欲哭无泪。
一波一波的讨论与交锋自议事厅中蔓延出来,汇成激烈而嘈杂的声潮,逐渐波及到议事厅外,很多过来看热闹的人,挤满了议事厅,甚至绵延到外间。于是各种议论声都在响着,循着各自的说法与逻辑,有时候,也会引起一番小小的争论。
“沈家和吴家……谁更厉害一些?”看到了关键点的人,不由得对着左右迟疑地问道。
回答的声音很快就传来:“沈家,那可了不得……至于吴家,啧……”声音顿了顿:“虽然也不错了,但是比起沈家差距不小。”
“三房真是好手段啊,听说先前大房为了攀上吴家的路子,可是花了不小的代价,甚至找了知府衙门里的人帮忙说情……”
“不知道啊,恐怕散财不小。我早就说过三房一直在乱搞……”
“怎么能说是乱搞?只要事情能够办成,对黄家都是好事。大房有吴家做靠山,三房攀上沈家……我是不管谁最后掌家,但对黄家的实力的进步肯定是大有裨益。”
“不能把事情想得太好了,眼下的局面,怕是……要散家啊。”
众人议论的这些时间里,黄德元已经找了椅子坐下来,这个时候虽然心情轻松,但脸上也没有特别的表情。随后瞥了一眼身边的黄于升,微微皱了皱眉头,自己的这个儿子,怎么有些面如土灰……但这些想法只是经过脑子,随后就转到其他的事情上了。
“今日的赌局……”到了某一刻,议论的声音小了下来,他才开口说道:“算是三房胜了吧。”
声音平淡,也没有得胜者颐指气使般的姿态。
黄德寿自先前开始就一直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这个时候,黄德元平淡的一句话,如同一个炸雷一般,将他惊醒了过来。
“不行!”急急地吼了一声,伸手将桌上的属于二房的木盒抓过来,紧紧抱在怀里。
喧哗声因为他这样的动作,陡然间静止下来。
黄德元伸手点了点他,随后收回来,皱着眉头,片刻之后“呵”地笑了一声,目光看向一旁的黄德福:“大哥,你大房的东西,是不是也要拿回去?”
黄德福闻言,沉默了片刻,随后也伸手拿回了属于大房的盒子。
“看来,有些事情你们还是没有搞清楚啊……”黄德元也不生气,伸手拿过一盏冷茶抿了一口:“其实拿不拿回去都没有什么关系,大哥是否还记得前年扬州的事情……”
黄德福闻言,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那次黄家的生意在扬州出了点问题……后来是小弟同大哥一道去处理的,这事二哥或许也有过耳闻。”
“父亲当时以家主的身份写了些东西,交给我们……说是关键时刻,可以凭借其获得一些临时调配生意的权力。”
黄德福闻言,脸上一惊:“那、那东西……”黄德寿对其中的关隘不太清楚,但这个时候从黄德福神色上也能看出几分不妙。
果然,随后便听着黄德元在一旁笑了笑:“不错,那东西一直都在三房手里。昨日我已经用掉了……”
声音落下之后,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上首的地方,黄愈微微叹了口气。
“你、你……”
黄德寿伸手想要指着几句,但是却有些无法可说,巨大的愤怒和惊骇充斥在他的胸膛之中,而一旁的地方,作为兄长的黄德福,一脸煞白。
这个时候,从头到尾看完了这一切的黄愈,终于从座位上起来了。久坐之后,神态稍稍有些疲倦。“都……吵完了吧,老夫也听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