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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是程华站长的女儿吗……”
“不是！”
程汝意不等对方说完，直接按掉电话，把手机扔到了床上。
可就算这样，她的脑子还是一下子就乱了，感觉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程华！
这个名字是她曾经最敬爱，最想念的，但现在却是最不想听到的。
一旁的闺蜜刘慧诧异地问道：“怎么了？谁的电话？”
程汝意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想平复心情，可电视机里传出的聒噪声音更是让她烦躁起来。
“只生活在高原上的黑颈鹤，被誉为‘鸟类大熊猫’，它们遵循一夫一妻制，不为繁衍而将就，曾发生过因为伴侣意外死亡，另一半撞崖殉情的事迹……”
程汝意走过去关了电视，可脑子里还是乱哄哄的，怎么也静不下来。
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程华！
正是她的父亲。
只不过，程汝意不想叫他父亲。
那是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好久不曾回家的程华突然敲开家门，母亲惊喜的表情程汝意至今都记得，可他一句话直接让一向温柔的母亲暴跳如雷。
“我接你们去西藏生活。”
这是他的原话。
那时的程汝意并不知道西藏在哪，但下意识地觉得那里是个好地方，很好玩的地方。
不然，他怎么会总是待在西藏不回家？
母亲痛心的说道：“程华，你疯了！女儿就要上学了，去那里能行吗？”
程华解释道：“那边也有学校啊，而且老师都是内地上去援藏的大学生，我去考察过，教学质量很不错的。”
母亲挑起眉头，一点都不相信，“教学质量？好吧，就算有，但是能跟上海比吗？”
程华摇摇头：“李媛，你不要那么极端，各有各的好处，至少在西藏空气好环境好，而且如意也能体验大自然生态和野生动物……”
“够了！”
母亲一脸忿怒的大吐苦水：“这些年你不顾这个家，不管女儿也就算了，现在还要把我们娘俩往那里搬？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跟你总是讲不通！”
程华顿了顿，叹气道：“算了，我们离婚吧！房子卖了，我只要一百万，我要在那边建一个野生动物救助站……”
“好啊，你这是缺钱了，混蛋，王八蛋……”
母亲眼睛一红，眼泪不由自主的就冒了出来。
紧接着，便是‘砰砰砰’，‘哐哐哐’的声音。
他们俩个撕扯在了一起，哭叫声，打骂声，砸锅摔碗的声音……在程汝意往后十几年的时间里，这些声音一直像是梦魇一样陪伴着她，怎么也挥之不去。
当时的程汝意六岁，她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使劲捂着耳朵，但那些声音却一个不落地全都传了进来，听得清清楚楚。
犹如天塌了。
程汝意记得那时的自己吓得浑身颤抖，本能的想去拉开父母，却又不敢，脑子里一片空白，乱糟糟的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憋到最后只能大声哭出来。
希望父母能听到她的哭声，想以前一样跑过来哄她，安慰她，从而将一场风波消散于无形。
但这次她错了。
也许不止是她，还有程华，母亲都错了。
在往后的很多时候，程汝意都在回忆着那天，如果自己勇敢一些，冲出去拦住他们，也许，可能父母就不会离婚了。
只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
他们还是离了婚，这也成了程汝意人生中最大的一个遗憾。
离婚后，父母分了家产，程华拿着一百万去了西藏，再也没有回来过，他说是奔赴了自己的梦想。
而程汝意则是跟母亲换了一处小房子，李媛为了女儿没有再婚，平静而又单调地生活着，直到很多年后才算是勉强将那人的影子从生活中甩出去。只是偶尔在半夜里，程汝意能听到母亲卧室的低泣声，以及那么一两句渣男，混蛋。
程汝意从小就很懂事，从小学到研究生毕业，从来没有惹母亲不高兴过，于是也顺带着一起恨起了程华，不想听见他的名字，更不敢说出来。
程华这个名字，成了家里的禁忌，她跟母亲都会刻意不提起。
只不过，他毕竟是父亲。
仅凭这两个字，程汝意就没法忘记，更做不到用漠视，置之不理。
“我要疯了！”
“都这么多年了，干嘛还要打电话过来？”
“干嘛还要提起那个名字？”
程汝意撑开嗓子大喊着，却无法分辨自己此刻的心情。
恼怒？
愤慨？
怨恨？
还是有一丝期待和如愿以偿的轻松？
前几年刚上大学时，程华会经常给程汝意打电话，但她一次都没有接。不想接，也不知道接通电话后该说什么。
斥责他？
还是在电话里一诉这些年的思念之苦？
程汝意真的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后来，程华又用别人的手机号码打，骗程汝意接电话。
程汝意被骗了一次，听到了那个遥远的，只存在于记忆最深处的声音，只不过没有回声，程汝意像是做贼般急忙挂掉了电话。
从那以后，只要是陌生号码，程汝意都不会接，多次打过来的还会被她拉进黑名单。
“总来这一套，烦不烦啊！”
程汝意觉得刚才那个电话又是程华打来的，故技重施，老一套。
她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有些干涩的眼睛，抱怨道。
刘慧似乎也明白了缘由，耸耸肩表示帮不了什么，然后走过去再次打开了电视机。
“看电视吧，今天应该是在学校里的最后一天了，开心点。”
节目还是中央一台的《动物世界》，这是程汝意最反感的节目，她不喜欢动物，在潜意识中认为是那些东西抢走了她的父亲。但是刘慧喜欢看，基本上一期都不落，还说她从小就喜欢动物，喜欢去野外旅游，小时候的志愿就是做一个动物摄影家，走遍全世界，将所有的动物的美好瞬间都记录在胶片上。
只是很可惜，刘慧最后还是选择了最枯燥的人生，成为了一个金融系的研究生，而且已经找到了工作，一家跨国公司的财务部职员。用她的话说，已经一眼看到四十年后。
不过，今天的电视节目内容却程汝意有些触动，没想到这种高原上的黑颈鹤却是如此的忠贞不二，竟然可以为了另一半殉情。这种古朴而又极端的爱情，让从小到大没有走出过上海的程汝意不敢相信，更不敢奢望。
这比起很多人类，也不遑多让了。程汝意扪心自问，如果换成自己，能为另一半献身吗？她摇摇头，找不到答案。
就如像是她二十多年的人生一样，充满了迷茫和彷徨。很多关于人生的问题，她都没有答案，找不到答案，也不想去找。甚至有时候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得了‘彼得潘综合征’。
“哎呦，我好感动啊！有时间一定要去趟西藏，亲眼看看这些高原神鸟黑颈鹤！”刘慧情不自禁的感叹了一声，语气热切而又期盼。
“也未必是西藏。”程汝意噘着嘴叨咕了一句：“高原有很多啊，青海有高原，云贵高原上也有黑颈鹤吧。”
刘慧转身看着程汝意，却不答反问：“又是你爸的电话？”
程汝意只好点点头，她跟刘慧认识五年，就做了五年的室友，感情很好，互相也都知根知底。
“哎，不管怎么说，他总是你的父亲，你应该接电话的。”
刘慧摇摇头说道：“离婚大多数都是迫不得已的事情，而且你父亲当年也不是因为有了小三或者外遇才跟你母亲离婚的。”
程汝意摇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心更乱了。
“你好好想想吧，他是你亲生父亲，你总不可能一辈子都不相认吧？”
刘慧明白闺蜜的心情，也不再多说，指了指桌上的牛皮纸资料袋说：“你就是怕麻烦，但很多事情终究是要你自己拿主意的，比如你就该考虑当下的去留问题了。”
“刘大妈，你真讨厌呀，哪壶不开提哪壶。”程汝意瞪了她一眼，装出一副嗔怒的样子，却掩饰不住嘴边的笑意：“什么事情让你说出来，都是那么的苦大仇深，压力十足。”
“我倒是想轻松，可是这个社会不答应啊……留校读博最好了，可是生活不容许，进入社会呢，又要接受人生的洗礼！”
刘慧叹着气，却走过来在被窝里挠了一把，程汝意吓得急忙缩紧了身子躲闪，却由不住的笑骂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个色狼给本宫退下……”
程汝意跟她闹了会，两人一起倒在床上喘着粗气，看着天花板想着各自的心事。
‘你想考博我不反对，但是，先要把婚结了，你知道不知道，女博士没人要的！”
“对了，上次相亲那个小张很不错嘛，长得一表人才，又是在国外留过学的，条件这么好，我就不明白你还在犹豫什么？”
母亲的话总在耳边响起，貌似在她眼里只要成了女博士，就会注定孤独一生。程汝意虽然不认同母亲的观点，但还是有些心虚，因为她认识的几个读博的朋友，无一例外都是单身。
问她们原因总是说没有合适的，碰到了合适的就会结婚。可是，到底是谁合适谁？可能她们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吧。
程汝意看别人的事情总是很清楚，但是却对自己的未来迷茫。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该去做什么，从小到大都是母亲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很早之前母亲就为她的人生做出了详细的规划，这些年也都一一落实了。就如现在，研究生毕业后进入世界五百强企业工作，然后找个优质的男性结婚，生儿育女，享受着高质量的社会资源，就像周围的大部分人那样，过上吃喝不愁，无忧无虑的优越生活。
母亲一直是这么想的，而且她的社交圈子也都是这样，每一个人都这样规划着自己的人生。
程汝意以前也是这样，一直扮演着乖乖女的形象，从来没有忤逆过母亲，几乎是完美的‘别人家的孩子’。但是最近，她却有了些不一样的想法，脑子里总有另一个声音告诉她，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这样过一辈子，你会无聊至死的。
可是，程汝意问她，那想要的生活是什么？那个声音却又给不了答案，还神神叨叨说需要你自己去寻找，发掘。
程汝意心里骂了一句废话，却又急忙提醒自己不能说脏话，要保持淑女的样子……只是，好累啊！
她把心事说给刘慧听过，刘慧想了很久后竟然找出了答案：你需要一个男人。
这话说得有些粗鲁，但程汝意明白闺蜜的意思，需要爱情来滋润生活了。
但程汝意却一点也提不起兴趣。
其实，她以前也谈过恋爱，跟学校里一个踢足球的帅哥交往了一段时间。说实话，帅哥很帅，也很阳光，健壮的身材和隆起的胸肌让她有时会产生一种去摸一摸的冲动。
但也仅此而已。
程汝意没有去尝试，直到他们莫名其妙的没了联系，她都不明白到底怎么了。在她的认知中，分手应该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和一场象征性的告别吧。
什么都没有，甚至时间长了，她都想不起那帅哥的模样了。就像是某个电影院里的邻座男孩，一起喝了杯可乐，一起吃着爆米花，安静平和，电影结束后，出门便各奔了东西。
不过，母亲口中的小张不一样，程汝意很认真的考虑过嫁给他。
他叫张晨旭，是大洋彼岸名校毕业的留学生，如今在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任职，待遇丰厚，前途一片光明。关键是他还长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几乎无可挑剔。就连精于算计的刘慧都感叹张晨旭是难得一见的金龟婿，若不是自家那位已经深耕多年，连她都要动心了。
刘慧是个很现实的女孩，但好在不拜金，立志于用勤劳的双手和睿智的头脑去获得最好的生活。同时她还精打细算的运作着一份波澜不惊的爱情。如果不出意外，她那张关于结婚后详细到一日三餐的人生计划，指定能派上用场。
上次在母亲的安排下，程汝意跟张晨旭见了一次面，可整个过程就像是提前安排好的剧本，平淡的就跟桌上那杯白开水似的。若不是还有刘慧陪着，程汝意觉得能当场尬死。
回到学校，刘慧气得直骂程汝意：“你别不知好歹，这样的极品男人若是落在别的女孩手里，就是拼了命也要上他的床。”
程汝意没有争辩，只是隐约理解了张晨旭，在暂时没有更好的选择之前，他们都是各自应付家人的最好人选。当然，若是就这么再过段时间，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说不定两人真会结合在一起，然后波澜不惊又死气沉沉的过完下半辈子。
想到这里，程汝意顿觉有些索然，每个人，也许总是抵抗不过命运吧……
不过这时，程汝意突然想到了父亲，程华！
他当年决然离婚，背着一百万去了西藏，这是不是对命运的一种抗争？
虽然受害者是自己和母亲，但程汝意却莫名的生出了好奇心，想要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喂，我是程汝意，程华的女儿，您有什么事？”
程汝意找到刚才的那个显示西藏的号码，拨了回去。
“你父亲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