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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整整下了一夜,缓解了北方连月来的旱情,更为闷热的华宫带来了一股清新凉爽的气息,枝头檐下有水珠滴滴答答的落下,伴着清晨的鸟鸣,如双重奏一般。
午时后艳阳高照,永巷中的雨水很快便被蒸干,只是地势低洼的地方还有少许的积水,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当空,水洼中反射出来的光亮晃得人睁不开眼。
雁南绕开几处积水的地方,打帘进了殿门,正看见沈千依双目紧闭斜坐在软榻上,似是睡着了,一旁的宫人皆静静的立着,有的手捧茶盘,有的轻轻打着香扇。
雁南悄声走到沈千依身侧,向宫人们使了个眼色,几个宫人立刻躬身退出寝殿。
“你回来啦!”沈千依并没有睁眼,只淡淡的问了一句,“事情怎么样了?”
雁南不安的看了她一眼,垂下头说,“事情有点变化,一早云贵人自个儿去了庆祥殿,跟皇上说是她自己的身体不符药性,跟御药房的人并没有关系,听说皇上训斥了她几句,便让大理寺撤案了,宫正司这面也不查了。”
沈千依睁开紧闭的双目,眸中闪过一丝戾气,“她的动作倒是快!皇上一插手便说是自己的问题。”
“想必这都是贤妃教的,依云儿那个丫头断然想不到这么多,贤妃肯定是怕再查下去牵出媃小仪的宫人失踪一事,娘娘看咱们还要不要再往里面添把火?”
沈千依叹息一声起身看向窗外,院中的芍药开得极艳,放眼看去尽是血一般刺目的红色,偶有身穿淡色衣衫的宫人走过,倒成了点缀花朵的景色,显得无足轻重。
沈千依单手扶着雕有镂空寿纹花样的窗棱,手指在上面轻敲了两下,说道,“算了,贤妃既然做了,肯定已经将后续的事料理好了,咱们也不必再趟这趟浑水,如果让人察觉是咱们给云贵人的药做的手脚,岂不是自找麻烦?你去把涉及这件事的人都处理好,千万不能泄露半点消息。”
雁南福身说道,“娘娘放心,奴婢早有准备,涉事的几个宫人早就被调到别处当值了,等这阵子的风头过后,奴婢会立刻将他们妥善处置。”
沈千依微点下颌,回身重新坐于软榻之上,拿起矮桌上的玉面在脸上轻柔滚动,娇媚细嫩的面容,在近距离的观察下已有少许细纹,雁南微蹙了一下眉心,默默垂下眼帘。
“萱婕妤的胎最近有什么变化没有?”
忽听沈千依发问,雁南赶紧抬起头说道,“紫竹轩那位最近只是偶尔会召太医去请平安脉,倒没听说有什么不妥。”
沈千依面有疑惑,喃喃道,“不对呀!算算日子也该是发作的时候了。”
“会不会是萱婕妤发现了什么,或是哪位太医认出了那种香料?”
沈千依摇了摇头,“那种香料是闽南小国特有的,素来都只进贡咱们南周,极少有人能知道它的特性,太医们即使发现也不会说的,东西都是皇上亲赏的,谁敢说不好?”
雁南福身笑道,“还是娘娘您有远见,将那几样东西说的无比珍惜,皇上一听便都赏了紫竹轩,这回够萱婕妤喝一壶的。”
沈千依面露得意之色,尖锐的冷笑声回荡在空落落的凤仪宫,雁南陪笑了一声,看着沈千依面容上徒增的褶皱,渐渐收起笑颜垂下头去。
相较于冷清的凤仪宫,紫竹轩现下却是个热闹的所在,刚刚送走了几个前来拜会的嫔妃,叶菀有些疲惫的倚在金丝软靠上。
小豆子从外面打帘进来,见她正闭目养神一时没敢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叶菀睁开眼看着默立的小豆子说道,“平时能说会道的,今儿个怎么这么安静,你哥哥的事还没有办妥吗?”
小豆子打了个千儿说道,“都亏了婕妤,奴才的哥哥已经从大理寺放回来了,这不一回来就想着来向婕妤谢恩呢!”
叶菀笑笑说,“你们倒都是记恩的人,快让你哥哥进来吧!”
小豆子躬身退下,不一会儿便领进来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内侍,内侍的面上尚有鞭打留下的淤痕,双手关节红肿粗大,应是受了夹刑,十个指甲如今只剩了两三个,可以想象受刑时的惨烈。
内侍微颤着身子跪地请安,“奴才元祗叩见萱婕妤,谢婕妤救命之恩。”
叶菀忙对小豆子说,“快扶你哥哥起来坐下,伤的这样重怎么也不多休息几日?”
“奴才也是这么劝哥哥的,可他非要现在来谢您,说救命之恩不报心中难安。”
叶菀上下打量了元祗一番,发现他与小豆子的确有些相像,只不过没有小豆子一脸的油滑像,大起来是个十分老实的人。
“你说你叫元祗?倒是个很讲究的名字,不像你小豆子的俗不可耐。”叶菀说罢掩口轻笑,小豆子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
元祗愧疚的看了眼小豆子,躬身回道,“奴才命好,进宫便被分到了御药房当差,以前的院使陈太医见奴才颇有几分灵气,便给奴才重新取了名字,还私下教授奴才辩药和医术,可小豆子就命苦了,一直没得到什么好差事,如今跟了婕妤才算是混出头了!”
小豆子神色骄傲的说,“奴才哥哥的医术可不比一般的太医差,是得了陈太医真传的,只不过哥哥是内侍出身,不可能成为御医,不然以哥哥的医术定能混出个好前程。”
叶菀双眉紧蹙,脑中努力搜索这陈太医这个熟悉的名字,突然眸中一闪想起了什么,“陈太医?是不是在家中暴毙的那个陈太医?”
元祗面露悲伤,双眼微微泛红的点了下头,“陈太医身子一向硬朗,不知为何却在家中暴毙,自从梅才人出事后,他便将家人全部送出了华都,人也变得不爱说话了,那时候奴才已经察觉出有些不对,可却没往那方面想,现在看来应该是和梅才人小产一事有关。”
经元祗这么一说,叶菀也想起除夕那晚,在碧霞宫见过一位花白胡须的太医,就是他发现梅才人的小食中被人做了手脚,他那天极度紧张的神色,不像是一个久经大事的老太医所应该有的。
人只有在知道自己命已不久时才会安排后事,陈太医将家人匆忙送出华都,便已知自己活不长了,想要他命的人一定就是梅才人小产的始作俑者。
叶菀看向元祗,问道,“陈太医死前曾与你说过什么没有?”
元祗想了片刻,神色十分谨慎的说道,“陈太医暴毙的前一晚话变得特别少,并且在当值期间独自喝了许多酒,陈太医一向严守宫规,这在他任职的数十年中是从没有过的事,走之前还跟奴才说了一句???‘俗事莫理,小心凤仪宫’。”
元祗说罢神色不安的看向殿门处,叶菀不觉握紧了拳头,其实梅才人小产乃至丧命,她一直怀疑是沈千依所为,虽然从未抓到过实际证据,可这种怀疑并不是她凭空想象的。
宫中有本事让梅才人小产的人只有沈千依和邵燕青,而邵燕青绝没有胆子让梅才人在自己宫中出事,所以这件事除了沈千依再无第二个人敢做,在其中也唯有她获利最大。
叶菀看向神色极为谨慎的元祗,他能对说出这番秘事,定是将自己当做了十分信任的人,便安抚他说,“既然陈太医生前曾嘱咐过你俗事莫理,那就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吧,我也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过。”
元祗闻言眼眸中却透出一股异常的坚定,“奴才虽然谨慎多思,可却不是贪生怕死之人,陈太医对奴才有大恩,奴才不想他死的不明不白,奴才知道婕妤您夹在皇后和贤妃的算计之中举步维艰,奴才愿助您一臂之力效犬马之劳,回报您的救命之恩,也想为陈太医报仇。”
叶菀笑了笑说道,“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可这件事是急不得的,我只不过是个从三品的婕妤,想要与那两位抗衡怕是不容易,也许要等上五年十年也说不准,你有那个耐心吗?”
元祗撩起前袍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双眼中的坚定让人毋庸置疑,“婕妤对奴才和小豆子有再造之恩,奴才跟随您不为荣华富贵也不为出人头地,只为报答您的恩情,别说十年就是一辈子奴才也无怨无悔。”
“婕妤您就答应哥哥吧,哥哥不像奴才似的油嘴滑舌,他说出的话一定能做到的!”小豆子也跪下来为哥哥说话。
叶菀看着他们两个,欣慰的笑道,“我知道你的忠心,可你哥哥的伤还没有痊愈,这件事也不宜操之过急,你们的这份心我记下了,多余的话也不必再多说,我们心知便是。”
小豆子扶起元祗坐到木凳上后,跪地代替元祗磕了几个头,神色间是少有的严肃,“婕妤且看奴才们日后的表现,只要是婕妤用得着咱们兄弟,奴才和哥哥绝不皱一下眉头!”叶菀笑着让他起身,说道,“快带你哥哥回去养伤吧,我这里还有几瓶皇上赏的创伤药膏,拿上给你哥哥带回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