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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图少爷，不好了，大公顶撞陛下，被陛下下令处死，还……还被施以阴刑，首府大人正奉陛下之命，送回大公遗体，您快去看看吧。”
侍从夏卢特·德什米尔在庭院里狂奔，还没到比图跟前就大声喊道。换做平常肯定会被好好训斥一顿，卡西雅家族是出了名的讲规矩。
“什么！你再说一遍，夏卢特！敢假传消息，你有几个脑袋可以赎罪！”
比图猛然站起来，衣摆掀翻了精心装饰的花瓶，花瓣撒了一地，很快被流出来的水浸湿，霎那间，清亮透彻的水仿佛也被鲜艳的花朵染上血色。
“奴，奴不敢妄言，奴说的都是真的，大公的遗体已经运到府宅后园了，沙陀塔尼老爷已经赶过去了，少爷您也快去吧！”
连不问世事的祖父都来了，比图的身躯不受控制地晃了晃，仿佛灵魂在这一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抽离的身体，在虚空中飘啊荡啊，逐渐模糊了。
“被陛下下令处死……”
“……遗体……”
夏卢特的话，短短数十个字，在比图脑海中不断自动重复着，一遍又一遍，直到突然有一双手握住了他的胳膊，才将他从这种迷离中唤回现实。
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拼尽全力，朝着卡西雅府邸后园狂奔，身上华丽昂贵的饰品叮叮当当纠缠碰撞，被它们的主人暴力扯断。
滚烫的眼泪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出眼眶，飞落在地上，没一会儿就隐没不见了。
“父亲——呜呜，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我不该不听您的劝告，不该跟您较劲，我错了，儿子真的知道错了，呜呜……”
“现在哭有什么用，比图·卡西雅，你的教养呢，当着那么多外人的面，你太失态了！”
比图刚扑在父亲的遗体上就被沙陀塔尼拉了起来，言辞冷厉地教训。
沙陀塔尼紧咬牙关，额角青筋暴起，显然也是在极力忍耐。
“祖父……”
他甩开拉着他的手，抬起猩红的双眸刚想质问自己的祖父为什么自己的亲生儿子死在面前都这么冷漠，却看见他同样微微颤抖的双手，摇摇欲坠的身躯，质问的话卡在喉咙里变成了低声的呜咽。
年迈的父亲失去了儿子，和莽撞的儿子失去了父亲，到底哪个更可怜呢？
“首府大人，陛下怎么可能如此轻率地赐死我卡西雅家族的家主，还把这么羞辱人的刑罚施加在他身上，我们世代皆立下誓言，遵循祖训，忠于王室，为王室效力，难道到头来就落得如此下场，我要面见陛下，看他怎么给我一个交代！”
沙陀塔尼·卡西雅说完这段话像是花光了全身的力气，扶着侍从，呼吸急促又沉重。
“老伙计，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换个方便的地方，我告诉你些内情再做决定不迟。”
卡斯德伊荣任首府之位，卡西雅家族的支持必不可少，两大家族也算是世代交好，关系匪浅。
沙陀塔尼带他到一个小会客室，这会儿府里的人都在后园，倒显得会客室这边冷清寂寥。
“这里无人打扰，卡斯德伊。”
两个老家伙互相打量着，几年不见，一个垂垂老矣，一个野心勃勃。
“沙陀，别那么见外嘛，还是叫我德伊听着顺耳，巴特这回可是犯大错了，仗着陛下老师的身份，严厉训斥陛下整整一个时辰，声音大的门外的侍卫都听见了，等我们听到消息赶到，巴特的遗体已经被运出来了。
侍卫传话说，此次仅处死巴特，是看在卡西雅家族世代效忠的份上，只是一个警告，要是再有人像巴特一样，不知好歹妨碍到新政推行的话，就是这个下场。陛下铁了心了要对我们进行一场大清洗。
沙陀啊，别冲动，你这会儿去了又有什么用，万一激怒了陛下，比图怎么办，卡西雅家族可不能毁在你手里啊！”
卡斯德伊眼神真挚，仿佛真的是在为这个多年的熟人考虑一般，言辞恳切，双手紧紧握住对方的肩膀，一副痛心的模样。
“……谢了德伊，家中事多，就不留了，请便。”
在卡斯德伊以为面前的老朋友看清自己的计谋快要装不下去的时候，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侧身拿下他的手后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那我就不添麻烦了，节哀，千万保重身体。”
沙陀塔尼已经没功夫去细究他到底是在做戏还是真心劝慰，连一向周全的礼仪也抛诸脑后了，一下子像是没了精神，连客套都懒得客套了，微微弓着身子沿着墙角离开，脚步虚浮。
卡斯德伊眯着眼看他走了很远，一直到消失在拐角，再也看不见，才缓缓收回视线，垂头整理衣饰，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着一个人呆了会儿，才迈步离开，跟侍从汇合。
上马车之前他深深回望了一眼卡西雅家族的匾额，默默在心里说了声对不起。
他是彻彻底底的守旧派，他怎么能允许有人破坏他的美好生活呢？
朋友？在贵族阶级这个前提下给做的解释是：
持续的长期利益互惠互利关系。
当利益发生了分歧，朋友不再是朋友，朋友变成了伤人最深的利刃。
比图·卡西雅自认为和西德法国王除了君臣关系外，还是知己，还是朋友。
这些自以为是的想法很快就在沙陀塔尼沉痛的转述中破灭了，蒙上了仇恨的阴影。
他一心追随陛下推行新政，早出晚归，劳心费神，和父亲闹得不可开交，对方却连两句闲话都听不得，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苦心经营，掏心掏肺就落得这个下场。
在此之前，他甚至还住在西德法国王为他安排的宫殿，就为了表明自己革新的立场如何坚定。
大公夫人操持完葬礼不久就自缢在丈夫墓前，他们是这个肮脏的世道下难得的挚爱伴侣，互许终生，大公夫人无法承受丈夫骤然离世的打击，随他而去。
二十出头的比图刚参加完父亲的葬礼，还没从悲伤中缓过气来，又亲手操持了母亲的葬礼，之前来参加赫尔巴特大公葬礼的贵族们，有的还在返程路上就又收到消息赶回。
贵妇人们带着或怜爱，或同情，或讥讽的表情看着他孤零零一个人跪在灵位前，佝偻着身躯，眼睛干涩得已经流不出眼泪。
沙陀塔尼拄着拐杖缓步来到他身边，深黑色的葬服让老人看起来似乎萦绕着一股死气，脸上的褶皱耷拉着，没有一点精神。
“比图，我的孩子，我们一定要替他们报仇！”
比图被老人抱在怀里，耳边听着如同蛊惑般的话。
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