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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远县城。
一大早,城南集市上摆着馄饨摊儿的喜蛋,刚送走两位客人。眼见着前面来了一辆板车。车上一卷芦席,露着光光的两只脚儿,随着板车摇晃不停,分明裹着具尸体!车后跟了个小妇人,哭得花容失色,扶着板车摇摇欲坠的勉强跟着。
喜蛋认得拉车的是城中悦福客栈的伙计小六子,便招呼道:“小六子,一大清早,这是怎滴了?”
小六子一脸的晦气,把脸向后一甩道:“晦气啊!还不是这妇人,随她男人去濠州投亲,亲人没找着,流落到咱们县,昨儿夜里她男人得了绞肠痧,去请大夫的张大嗓子还没来得急出门,人就没了。两人盘缠早用得尽了,咱们老板命俺拖了她男人来集上,看有无善人家买了她去,也好把她男人入土。”
听了这话,喜蛋和集上的众人都向那妇人看去:妇人不过二十出头,一脸的伤悲却也掩不住杏眼高鼻,红唇俊脸。穿的只是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滚碎花边的家常襦裙,头上插了一只乌木簪儿,又在额前系了一条白布条,算是为夫戴了孝,却更衬得那脸儿俏丽不俗!
“好个齐整的小娘子,怎生这这般没福气。”喜蛋摇头叹道:“你们老板也是个小气的,便是送她一付板儿再加块坟地去,又值得了几个?”
“别提了!”小六子小声道:“俺们老板何止是想送她块板儿,压根是想收了她做偏房……为这,老板娘昨儿跟他闹了一宿,脸都抓花了!这不,一早刚起,老板娘就教我带了她出来。欠的几日房钱伙食钱也都不要了,只求尽早送走这瘟神就是福气了!”
“嗐!就你那老板还想老牛吃嫩草?也不看看他那身子骨,架不架得住啊?哈哈哈……”围观的人们揶揄得笑道。
“他架不架住,关俺啥事!一早要拖条尸首上街,正晦气着,不帮手的闪远些啊。”小六儿一脸的不爽,看着前面卖鸡蛋的摊儿,又跑去拣了人家两根稻草,转身插在那妇人头上。左右看了个空档,便把车子一停,拖着尸首扔在地上……
“小六哥,还需小心些……”妇人哭着扑上去,抱着丈夫的尸身道。
“死都死了,难不成还怕摔得疼么?”小六子拍拍手,啐了口唾沫道:“帮着你给尸首拉来了,剩下可没咱什么事了,遇不遇着善人,就看你的造化吧。俺这还得回去干活呢。”说着话,拉上车子,转身要走。
“谢小六哥援手,小妇人这里给您磕头了。”妇人跪在丈夫身边,“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
“唉……”看看跪在地上的妇人,小六子叹口气,从怀中摸出三文钱钞来递给喜蛋道:“这妇人打昨晚就没进过半点米面,你给她来碗馄饨吧,多刮点肉!看你那一小碗肉臊子,包完一天还能剩下多半来,省着肉都孝敬到你媳妇身上去了?”说着话,一转脸拖着空车走了……
“谁说的,俺一碗肉臊子不过两个时辰就用得光光的!”喜蛋驳道,手里却是飞快的包着馄饨,包好的馄饨直接扔在滚开的清水锅中,一翻身,立时便熟了。盛了出来,又浇上浓浓的鸡汤,撒上研得细细的盐末儿,湛青的蒜苗,再滴上香香的麻油,这才端了过去。
“小娘子,且吃些吧。还不知几时能遇着买家呢。”小心的把馄饨摆在妇人面前的地上,喜蛋掏出刚才小六子递来的钱钞,想了想,又加了些凑出十文,也一并放在她面前,道:“钱不多,拿在身上,若是今日寻不着买主,还能吃上两顿。”
“谢谢小哥……”妇人感激得望着喜蛋,一张俏脸挂满了泪珠,更让人怜惜不己,妇人那边接着又是“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只把泥土地面儿都磕了个坑儿。
“唉……”望着妇人颈后衣领中露出那片雪白肌肤,喜蛋长吁了口气。这么白净齐整的小娘子,若不是自家有媳妇,花个埋人的钱,买了回去,晚晚玩着这一身又白又嫩的肉儿,便是少活十年……
“呸!”忽然想到,只怕这小娘子的丈夫便是晚晚抱着她来睡,才短命的,喜蛋心里暗啐了一口,走回摊前继续张罗着生意。
集市上人来人往,妇人面前很快聚了一摊人。有些好事的,只把妇人露在外面的脖颈与手腕儿盯着来看。大伙儿只是交头接耳的叹息她的境遇,却无人上前问个价钱。不过总算有些零碎的钱钞也留了下来,散落在妇人面前的地上。直让妇人感动得磕头不止……
“这位小娘子,可是卖身葬夫?”忽然,人群中响起了一个声音。引得大伙儿都拧了脖子看过去……说话的大伙儿都认得,正是本县的金巴旺老爷。金老爷家中有些田亩,家境倒算得上殷实。
眼见着金老爷发问,妇人点头道:“正是,奴家丈夫遭了急病,没来急救治便撒手扔下奴……便这么……去了……”说着话,妇人悲上心头,忍不住又嘤嘤咛咛得哭了起来。
“嗯……果然是可怜之人。却不知小娘子欲将自家典卖几多钱钞啊?”
“奴家不敢多求,只盼能将我家丈夫好生安葬,有付棺木遮日,有块薄地埋身,再无所求。若得善人好心相助,情愿一世为奴为婢,尽心伺候。”见到终于有人问价,妇人强忍住了哽咽,跪直身子,望着金老爷,一脸的恳切道。
“哦……当真是我见犹怜啊……”看着妇人白生生的俏脸,金老爷心里不禁一动,跟着身下也有些意动起来,点头道:“即是如此……”
正当金老爷想要出资买下这新鲜粉嫩刚出炉的小寡妇的时候,身后的家人金三却低声在他耳边道:“老爷三思啊,此妇人克死丈夫,其身不祥。若是带回家中,只怕……”
“嗯……”听了家人的话,金老爷倒是心里一下提了起来。若是此人真的克夫,自己再……那不是正克了自己么?这倒是有些……再看看那小娘子,正在心里犹疑之时,忽得,一声佛号传来……
“阿弥陀佛……”一名和尚披了件红色的袈裟,手拄一柄龙头棍儿,正单手作合什状,站在那妇人面前看着那卷芦席下的尸体,问道:“女施主,这位是?”
“回法师,这是奴的丈夫……昨夜刚刚过了身……”
“哦……施主遭此大难,实是可悯……可悯……阿陀陀佛……即是小僧遇上,便在此帮他超度一下罢。”和尚点点头,一脸悲悯得走上前去,便在那尸身前盘腿坐下,合起掌,念起经来……围观的人们,见这和尚好心为人超渡,也都点头道:“这法师倒是个有善心的。”
“可不是,前些天,俺家邻居张大伯过了世,请着法莲寺的和尚来超度,足收了一贯钱与十斤香油呢!如今,这般行善的法师,却也不多。”一名妇人望着这和尚闭目念着经文,气度不凡,脸儿上的麻子似乎也带了些佛光一般,令人看得横生喜爱,不禁帮腔道。
念完经文,和尚又起身围着尸首转了一圈,一边转,一边还在念念有辞得持着咒。终于,看着他脚步停了下来。合什道:“女施女且放心吧,小僧己超渡令夫亡魂去了西天极乐,再不会有生老病死,穷夭祸患。”
“奴家在此多谢法师大德!”妇人哭着再次磕下头去。
却听那和尚又转身对着众人道:“各位善长仁翁,今日这位女施主遭了难,还请大家施以援手。需知这可是行善积德,福及子孙的大善事!”
“施些钱钞事小,只是这位小娘子年轻轻的便丧夫,八字怕是犯些克夫伤主的神煞,便是想买了家去,也怕有什么祸患不是。”看着和尚言请大家出手,有些人便推脱着找了理由来说。
“这位施主所言差矣!”和尚正色道:“她自是有些克夫不假,可小僧观小娘子的面相,皮均肉匀,骨相柔顺,只是鼻头有些许阴郁之气。此非克夫之命,不过是临着克夫的霉运罢了。此时她丈夫己逝,己是应了劫数。小僧在此放言——尽管带了她去,非但不会妨主,且有助旺主家夫家的运程。”
“哦?”听到不会克夫克主,还能旺夫家主家,金老爷刚刚放下的心思,又再提了起来。与大伙儿一起都盯着那妇人的鼻尖处来看,果然白晳的脸容之上,只有鼻头略有些淡薄的黑气,若非和尚提起,倒不太让人注意得到。
金老爷还有些犹豫之间,却听那和尚又道:“小僧便在此为这位女施主祈福加持,散了她鼻头的阴郁气息,如此便万不会风险了!”说着话儿,和尚正面对了妇人坐了下来,双掌合什,又念了一段儿不知道什么的咒语。
妇人虽见和尚是来相助的,可他与自家这般几乎挨着坐下来,尚有几分羞涩,不禁垂下头去,不时举了衣袖去擦拭泪水,想是自伤命运多舛罢。
“行了!”和尚在众人的注视下,站起身来,低颂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小僧己化去女施主的衰运,各位善长尽可放心了。”
大伙儿一听,皆去看那妇人!
果然,妇人鼻头处那微不可见的黑气,这会儿当真消失不见,鼻头上吹弹得破的似雪肌肤好似还更滑嫩了一些!
“哗!”大伙儿不禁发出一声惊叹,这和尚果真有些道行,如此说来,这小娘子竟象是去了毒的河豚鱼……只剩下味美的白肉儿了!
金老爷这时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一步道:“即是法师化去了小娘子的厄运,小老儿今日便做个善事!”说着话,对着妇人,干抖着面皮儿笑道:“小娘子,令夫的后事,小老儿一力承担下了!且随我回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