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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悦执壶为她满上,又说道:“姐姐不必过于担忧,明珠姨丈虽不能再如今日风光,却也不会有抄家灭门之忧,皇上多半会保纳兰家一个善终。”
惠妃微诧,听她继续说下去。
“曾听皇上提起,瓜尔佳颇尔盆是极为谨慎的人,又是皇上近臣,之所以敢纵容女儿大归,必定从皇上那里探出风声,纳兰姨丈权倾天下的日子怕不长久了,妹妹劝姐姐一句,这会子只宜以静制动,既不能进,也不能退,要知道,他的一进一退只能由皇上决定,否则便会叫皇上反感。纳兰姨丈再能耐,这天下到底还是皇上的。”
她说着凤目一转,迷离一笑,仿若水边琉璃,颇有些梦幻的色彩:“当局者迷,纳兰姨丈怕也不肯听姐姐的劝告,轻易放下手中权杖,我这话也不过为心安罢了。”
惠妃眉头轻皱,缓缓说道:“一时明白,一时糊涂。你这丫头,倒真叫我看不清了。”
容悦轻笑一声:“我虽有几分悟性,却没有胆魄,更没有对权利的执着和欲望。”
话音落,她复又扶着惠妃的手站了起来:“天色不早,再迟就要下匙了,我就不留姐姐了,姐姐请。”
惠妃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对,又因贵妃这阵子喜忧无常,也未多想,只走到门口时多问了春早一句:“贵妃今儿怎么有些不对劲?”
春早答:“今儿主子好容易拿定主意请皇上过来用膳,可皇上去了永和宫。”
惠妃想起贵妃对皇帝痴情,又觉顺理成章,只点了点头说道:“既她心情不好,你就好生照料着,凡事顺着她些,有事只管打发人去找我。”
春早连连道谢,回到屋中,见贵妃拿起银箸夹了一筷子胭脂鸭信在碟子里慢慢吃着,抬头凄迷一笑道:“皇上果然还是疑我,怕我在饭菜里下了毒药,请他来吃个饭也不愿意。”
春早忙劝道:“主子别多想,皇上是先答应了永和宫里。”
容悦抬手拉她在桌旁坐下,声音出奇的平淡:“坐,我来敬你一杯。”
春早原不敢坏规矩,可又想起惠妃的叮嘱,不忍违她的意思,便斜签着身子坐了。
容悦斟了两杯酒,递给她一杯,说道:“这些年,姐姐一直待我忠心不二,关心照料,我无以为报,谨以这杯水酒敬谢姐姐。”
春早忙道:“奴才万不敢当娘娘的谢,主子待奴才亲如姐妹,奴才自然要忠心主子。”
容悦想起和萱,抬手握住她手道:“不是每个人都能换来真心的。”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春早心中感慨,也饮了杯中之酒,却觉一阵晕眩,终是不支,昏倒在桌上。
容悦缓缓站起身来,从衣架上取下一面披风为春早披上,轻轻说了句:“好姐姐,咱们来世再做姐妹罢。”
她将一扇扇门关好,一间一间慢慢走过,屋中摆设历历在目,与皇帝的往事一帧帧在脑海中闪过。
原想道个别的,如今就不等了罢!
她一件件地仔细收拾,将皇帝历年所赐悉数装入一只樟木箱子,又将所有账册分类,将钮钴禄家的包起来,法喀的包起来做一份,梅清的那一份也包起来,忙完这些,已出了薄薄的汗。
容悦仿佛如释重负似的,取出纸笔,认真地研磨,细心之程度仿佛这是干系极大的事,墨碇浓稠难化,容悦的泪水一滴滴融入墨中:
“吾主康熙皇上亲启:罪女钮钴禄氏拜上。
六阿哥之事,虽非罪女所为,亦因罪女而起,如今令皇上心爱之德妃心痛,实乃罪女罪孽深重,今愿一死,以恕罪愆。
十皇子胤礻我年幼无辜,望皇上不要牵罪,将其出继给纯亲王为嗣,以求善终。
至于罪女之嫁妆,已悉数整理在册,原钮钴禄家之财资,皇上若施恩,便请归还,若觉乃不义之财,便请没收充公。孝昭皇后之遗产,罪女单另一本,请皇上念在先皇后遗德,发还钮钴禄家,供其生活,另有弟妹觉罗梅清嫁妆一份,还请皇上交与法喀之孤女做日后嫁妆。另有存书古籍数千,望皇上施仁德,勿因罪女之罪孽深重而焚毁,赠予乡间私塾书院,也副皇上爱书之意。若得皇上开恩,不没罪女之资产,便将一份留于十阿哥,一份赠予京畿百姓。
祈愿大清江山一统,百姓安居乐业!
罪人钮钴禄氏绝笔。”
写完最后一字,她竟松了一大口气似的,唇角漾起春风般的笑容,她将那封信装入新封,又盖上皇帝送她那枚私印。
如今这印也不属于她了罢,容悦一笑,将那印章也放入檀木箱子里,转身去耳房沐浴,衣箱中琳琅满目,俱是丝绸锦缎,容悦忽而想起当初舍粥时京城残像,上天待她不薄,从小锦衣玉食,有太皇太后这样的祖母疼护,有春早宁兰这样的忠仆相伴,又复何求?
容悦将皇帝送的衣裳以及象征着贵妃的金黄色吉服和朝服朝褂一一包好,单独装好,从箱底拿出一套入宫前的珍珠白斜襟褙子,浅紫裙子,梳了姑娘的发饰,戴了串珍珠璎珞。
镜中女子秀丽无匹,艳色动人,又因那一股决绝,更添魅惑。
容悦点了艳红色的胭脂,勾唇一笑,风情万种。
她拿起那把短刃,当初南巡遇刺时,皇帝亲手将此刃塞在她手中叫她自保,如今,就由它来终结一切罢,恨也好,怨也罢,都随这鲜热的血液湮灭罢。
意识渐渐模糊,鲜红的血涓涓流出,堪比迎风的旗帜,鲜艳妖冶,舞动着,猎猎作响。
龙靴踏在城墙的青条石上,脚步声却被吞没于猎猎风声之中,高处不胜寒,皇帝回首望去,扈驾的人群离得渐远,模糊成交织的斑块,在刺目的光线下更显的迷离斑驳。
皇帝负手在背后,一步一步走在平稳的地面,视线瞧着尽头的角楼。
一点靓蓝渐渐散大,似乎长眠睁开双目后渐渐靠近的人像,皇帝注视着那渐渐清晰的五官轮廓,脚下一错,往前跨了一步,喊道:“额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