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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争树名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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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初,宫中,梁太后居所。太后梁妠,少时聪明贤惠,精通经史,十三岁入宫,二十六岁被立后,建康元年,顺帝驾崩,梁妠为皇太后,三十九岁便临朝听政。这一日,太后正用早膳,大将军梁冀便过来议事。梁冀,身高七尺,膀阔腰圆,眼似狼目,说话含混不清。

    “兄长,何事这么早来?”梁妠问道。

    梁冀不请自坐,瓮声道:“前两日,清河王刘蒜家臣刘文去了杜乔家。据我眼目禀报,李固也在。”

    “那又如何?”梁妠并不以为意。

    “难道你不觉得这事很是蹊跷吗?李、杜二人可是曾力荐过刘蒜为帝。”

    “李固已被罢免官职。这次震灾,杜乔也未复职,如今赋闲在家,他们又能如何?”梁妠回道。

    “你可别小看了李杜二人,他二人甚有威望,此事让我坐立不安。”梁冀说道。

    “兄长,李杜二人都是有才德之士,你却一直与他二人政见不和,妹妹终是遂了你的心愿,如今你还想怎样?”梁妠不爽。

    “清河王爷早已觊觎帝位,若再给他招纳了李固、杜乔,日后定是大麻烦。”

    “所以我一直保着李固、杜乔,让他二人专心侍主,你却一直反着来。如今他二人只吃俸禄,没有官爵。即便清河王爷乘机招揽他们,也是你让他有机可乘。”梁妠怒道。

    “他二人官爵已无,为何还留他们干吃俸禄?直接杀掉算了。”梁冀言道。

    “兄长,你为何只知道杀、杀、杀?你到底还要杀多少人?李公、杜公为何人?能轻易杀吗?这二人德严于百官之上,若你杀了他们,朝野如何议论?你且放心,他们都是大儒,断不会勾结他人做出忤逆的事情。”

    “妹妹,你为何总是妇人之仁?”梁冀恼道。

    “兄长,今日我也劝你一句,若有朝一日,你敢效王莽做事,惹梁家背千古骂名,我便代父清理门户。”梁妠警告道。

    “这说的什么话!”梁冀恼羞,拂袖而去。

    五日后,陈留郡李坚率众起义,自称皇帝。未出三日,清河刘文与南郡刘鲔共举清河王爷刘蒜为帝,同时造反。天子年幼,一时惶恐,梁冀大声耻笑,派重兵镇压。未出十日,李坚、刘文、刘鲔全部被杀,刘蒜含冤自尽。梁冀乘机将刘文入杜府拜见杜乔、李固一事陈于朝堂之上,诬陷二人与刘文勾结谋反,无人能驳。

    梁冀囚李、杜于城北牢狱,令不许探监,并与其他犯人隔离。李固、杜乔被特殊对待,收监的狱房外有重兵看守,内有三门,每门再有两名看守把关。若无梁冀手令,就是狱官也不能进入。

    城北牢狱有一牢子,四十多岁,身高九尺,赤面伟体,膀阔腰圆,嗜酒如命,在众牢子中有些威望,人称“酒爷”。

    李、杜被囚两日之后。这日晚上放饭时间,看守道:“今日怎是酒爷放饭?王老头呢?”

    酒爷回道:“王老头染上风寒,让我代班几日。”

    看守又道:“这两天与酒爷吃酒。”

    酒爷回道:“好说,好说。”酒爷进门,看守旋即从外关牢。

    杜乔木枷在身,脚镣锁地,衣染血渍。虽成牢狱之囚,仍铁骨铮铮、气节在身,此刻正闭目端坐。

    酒爷见之,立时泪润眼眶,打开囚锁,附身杜乔面前:“杜大人,可记得小人吗?”

    杜乔闻听,睁开双目观瞧来人,惊道:“钟离简,怎么是你?你怎会在此?昔日落难你为何不来找我?”原来这位酒爷名叫钟离简,正是钟离权的兄长。

    钟离简回道:“梁冀查抄我家,我独自逃出,又怕祸及大人,便改名姓到此做了牢子。近日我闻听大人遭此横祸,便买通送饭牢子,来见大人。大人,小人带了一些酒食,你就边吃边说吧。”钟离简打开食盒,倒了一杯酒,喂于杜乔。

    “大人,他们对您动了大刑?”酒爷看着杜乔满身的血渍,不免动气。

    “梁冀视我和李固为肉刺,无所不用其极。但你也知我和李固为人,莫须有之事,又怎会屈招?”杜乔回道。

    “大人,小人拼的性命,带您杀出去如何?”钟离简血气上涌。

    “此事万万不可。我杜乔即便丢了性命,也绝不能背逃狱之罪名。你隐姓埋名,总算能得个安生,我又怎能将你连累?”杜乔断然回绝,“况且你兄弟钟离权正在找你。我府中有一人,叫做杨章,他可带你去见钟离权。”

    “大人,我兄弟还活着?我以为他已死了呢。大人,你有什么话要带给家里?今晚我就去您府上。”钟离简想为杜乔传信带话。

    “让他们不必太过担心,太后和皇上自会查清此案,还我和李固一个公道。我与李固受刑之事,莫与他们多说,免得担心。”杜乔说道。

    “大人,时间不多,我现在去见李大人,看看他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明日我再来送饭,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钟离简道。

    钟离简收拾好饭盒,再向内室走十几米,见到了李固。钟离权表明身份,复述了杜乔的话,李固言道:“唉,叔荣为人一向乐观。我只怕一事,那梁冀若害了我二人,必定斩草除根。你别听叔荣的,马上通知我们两家家眷,赶快逃命去吧。”钟离简听后,不敢耽误时间,从牢狱出来,直奔李、杜二府。

    谁知梁冀早已派人守卫大门,对进出之人严加审查,钟离简只有翻墙而入。李固有一女,三子:女儿文姬,嫁司隶赵伯英;长子李基,二子李兹,皆在外地做长史;三子李燮,年仅十三,尚在家中。子女闻听父亲入狱,皆归。听钟离简带话,文姬与两位兄长马上研究对策;杜乔家中,杜夫人与杨章及杜乔昔日几位旧吏、门生也一起商讨出路。杨章告知钟离权的下落,钟离简言当下要在狱中照顾好杜大人、李大人,顾不上自家兄弟。

    李固、杜乔昔日门生、旧吏分别上书朝廷,为二位大人鸣冤,暗中安排家眷逃离雒阳。再三日,李固、杜乔至死争树名节,不肯屈招,终被用刑过渡,含恨狱中。梁冀见二人至死不屈,更加愤恨,命将李、杜暴尸于雒阳城北示众,不得入葬。一时间,万民自发前来哭丧,更有人日夜守灵为二位大人尸首驱赶虫蚁,梁太后闻听此事,便下令准葬。梁冀见事态失控,更加恼羞,终下狠心对李、杜两家斩草除根。李固长子李基、二子李兹皆在郾中被杀,李文姬携李燮南逃到徐州,隐姓埋名;杨章携杜夫人及婴儿杜震一路向西而逃。

    这一日正是小雪节气,气寒而雪将至,地寒未甚而雪未大也。三人驾车行至谷城王家村,于一户村民家投宿。王家村地处长安古道,紧靠黄河岸边,向西便是函谷关。因此地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王家村仅有二十来户人家。夜色降临,寒风啸至,家家闭户,峡谷之中,一片静寂。

    “嗒嗒嗒嗒……驾……驾……嗒嗒嗒嗒”夜空之中突然传来犹夫御马之声。

    “吁……嘶……”人喝马声、马嘶鸣声交织一起。众村民不明就里,纷纷起夜出来观瞧,原来是全副武装的铁骑踏入村中,百十名黑衣人手执火把照亮了整个王家村的夜空。不消片刻,黑衣人便将全村几十口人全部围了起来。

    为首一人高声吼道:“今日有无生人投宿此间?”王家村人皆不语。

    杨章、杜夫人晚间投宿王青之家,并未惊扰村人,所以旁人并不知情。王青已是花甲老人,与老伴汪氏及六岁孙女相依为命。杨章告知入村铁骑是来捉拿他们,王青老汉便将两人及婴儿藏入自家冬天用于储藏白菜的地窖之中。

    那为首的黑衣人见无人应答,冷笑一声,下令:“给我搜!”众黑衣人左手提刀,右手执火把像狼入羊舍,一通乱摔乱砸,更有那心肠坏的放火起来。王家村民顿时嘈杂起来,孩子的哭叫声,爹妈的讨饶声乱成一片。不多时,有人回报并未发现杜家之人。黑衣首领眉头一皱,旁边一人低声问道:“大人,是否清场?”黑衣首领回道:“追人要紧,放过他们吧。”言毕,一扽缰绳,掉转马头,正欲离开,突有一黑衣卒子来报:“大人,小的发现一辆三架马车极其可疑。”那黑衣首领一听,骑马前去查看究竟。果然来到王青老汉院中,看到那辆三驾马车。心中思付,这穷乡僻壤的人家绝无可能拥有这么贵重的物什,定是杜家人乘用至此。虽是马车在此,不过却是怎么也找不出人。那阴冷地窖之中,杜夫人唯恐震儿受到惊吓啼哭,竟解上衣,喂起奶水来。黑衣首领心生一计,策马回到村民面前,高声大吼:“久闻杜家铁骨铮铮,今日竟要引祸旁人?若再躲藏,我便下令屠村。”那些黑衣卒子齐声复述:“久闻杜家铁骨铮铮……”

    地窖中,杨章与杜夫人面面相觑。杜夫人将震儿往杨章怀中一送,道:“我杜家断然不能做引祸旁人之事。杨兄弟,震儿就拜托你了。”说完就要出去,杨章拦道:“杜夫人,你不能出去,我去引开他们。”杜夫人摇了摇头道:“梁冀要对我杜家斩尽杀绝,你出去也只是枉添性命,他们见不到我,自然不肯离开。我只希望杨兄弟能带我儿逃出生天,日后教导他做人一定要像他的父亲。”杜夫人看着自己的孩儿那肉嘟嘟的小脸,刚刚吃饱便睡着的样子,两眼一热,泪水涌了出来。此时,外面叫声停止,杜夫人掖了掖孩子裹着的被子,决绝离开。

    杜夫人爬出地窖,整饬衣衫,端庄严肃,不卑不亢道:“杜家人在此。”来到众人面前,向着王家村人深拘一礼:“我夫是朝廷命官太尉杜乔。日前,夫君被贼人梁冀诬陷冤死狱中,贼人仍要斩草除根,于是我一路逃到此处,不想却给大家带来了麻烦,我杜徐氏在此向大家陪罪。我夫一生争树名节,今日也定不能因我杜家令诸位丢了性命。”杜夫人言毕再拘一礼。众村民听闻,惊道:“这是三公太尉杜乔杜大人的夫人啊。”

    “梁贼鹰犬听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许伤及无辜村民。”杜夫人高声喝道。

    黑衣首领下马,走上前来躬身回道:“夫人铁骨,此时此刻还为杜家保名护节,小人实在佩服。只不过,我听说杜大人可是有后了,不知孩子现在何处?”

    “真个无耻。圣人传经之地,怎能容你们这般凶残?”王青老汉怒道,村民也都随声附和。

    “大胆刁民……”黑衣卒子正要还以颜色,首领喝道:“退下。”他看了看王青老汉,又看向杜夫人道:“杜夫人,我知你死也不肯说出孩子的下落。这样,我问一次,你若不说,我便杀一人,由他开始。”说完,那黑衣首领搭弓引箭,指向王老汉。村民顿时又嘈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