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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十一年,风雨常晦,天道不祥。何文鼎走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想象着乾清宫此刻的景象,心中忐忑难安。
刚走几步,突然有人追了上来,拍了拍他肩头冲他打招呼道:“何公公安好。”
“是你?”
何文鼎看到身侧竟是德延,不禁停下步来。虽然李慕儿走后,他与他几乎没有矛盾交集,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的搭讪更让何文鼎抗拒。
“何公公,这是给万岁爷送汤药呢?小的方才看到李公公也进去了。”
“他又来做什么?!”能让何文鼎放下对德延的排斥,问出这句话,足以见得这李公公比德延还令他厌恶。
“谁知道呢?”德延轻叹了一声,“唉,自从万岁爷开始提拔李公公,这几年啊,宫里可是乱了套咯……”
这是第一次,何文鼎居然对德延说的话,觉得赞同得很。不错,自从这个李广李公公出现,皇上几乎同以前,判若两人。
可是何文鼎明白其中的缘故,他摇了摇头,只觉得无奈……
当年,自从女学士消失后,皇上暗中四处寻找她,正道邪道,几乎都试过。李广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在他们视野中的。
皇上召见他时,何文鼎也在场。
他记得,李广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们:女学士一定没有死。只凭这一句,他就牢牢蛊惑了天子的心。
他还道:女学士为何能以女儿之身降服西河派众人,使他们尊她为掌门,并不是因为她是李家传人。而是因为——她的身上种有牵制西河派的蛊,她一死,西河派无人能活。
可西河派,如今都活得好好的。
荒谬。这是何文鼎的想法。可皇上却信了。
何文鼎事后想想,他也情愿相信,李广说的是真的。
但之后的局面,却突然失去了控制。
李广自称能作符录法术,还会寻人之术,他每每以此蛊惑天子,居然渐渐得到了皇上的重用。甚至迷惑得皇上,懈怠了朝事,只顾开坛做法。
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莹中啊莹中,还望你在天有灵,能够托梦开导皇上,莫要再执迷不悟了……
心怀局促到了乾清宫,果见李广笑吟吟地出了门来。何文鼎见他甚是得意的模样,一时气愤,上前拦住他道:“皇上刚刚痛失小公主,你又要作什么幺蛾子?!”
“哟,何公公这是哪里的话?”李广挑着眉,不屑道,“下官也是来为万岁爷解忧的呀……怎么,何公公自己帮不了万岁爷,便要嫌下官多事吗?”
何文鼎冷哼道:“你为皇上分忧?你劝皇上在万岁山上修建毓秀亭。亭子建成后,小公主就夭折了。我看你不是为皇上分忧,分明就是个灾星才对!”
“你!哼,何公公好小的气量!谁是灾星,可由不得公公说了算!”
说罢,李广拂袖而去。何文鼎呆立原地,只觉得今年的天降异象,似乎更严重了些。
………………………
与李广的梁子,这就算是结下了。何文鼎自认从来都是坦坦荡荡,倒也不惧他。
只可惜,他不犯人,人却定要犯他……
事情发生在几日之后,源起于坤宁宫的那两个小舅子——
谁都知道,自皇后生下太子后,她的两个兄弟张鹤龄与张延龄,利用政治上的特殊地位,肆意妄为,横行霸道,把权势和贪欲发挥到了极致。而近几年来,朱祐樘疏于国事,这两人又重新出入宫禁无忌。
这一天皇后邀了张氏兄弟和朱祐樘在坤宁宫内喝酒,期间,朱祐樘将自己的皇冠摘下来放在一边,顾自饮酒,并不怎么说话。
何文鼎站在他身后,望着他寂寥的背影,又看看皇后姊弟若有所思的模样,便知道他们定是又有所求,要趁着他醉意朦胧时请他赏赐些什么吧……
果不其然,酒过半巡,皇后便开口道:“皇上,妾身这两个弟弟啊,性子单纯,总爱得罪人。这上回买了几亩良田,谁知对方得了钱财后倒打一耙,竟冤枉他们霸占农田。皇上,妾身气得心里头难受,又身在宫中帮不上忙,实在委屈……”
何文鼎余光瞄见她泫然欲泣的样子,心中暗嗤,这分明是贼喊捉贼!
朱祐樘大概也有所察觉,便借口起身如厕。
谁料就在朱祐樘走后,张鹤龄竟借着醉意,大言不惭道:“放心吧姐姐,皇帝姐夫一定会帮我们的!他这么顺着你,又这么疼爱太子……嗝,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嘛……”
边说,他竟便将皇冠带到了自己的头上,以炫耀自己的荣宠。
如此的大不敬,何文鼎哪里还看得下去,当即大声呵斥道:“放肆!张大人快放下!此行简直大逆不道!”
张鹤龄被吓了一跳,连皇冠都掉落在地。待缓过了劲儿来,他怒视何文鼎,叫嚣道:“又是你这个死太监!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跟老子做对!”
何文鼎不想与他理论,转而唤了声:“皇后娘娘!”他知道,皇后这个骄横无度、胆大包天的兄弟张鹤龄,早就对自己怀恨在心了。上回也是如此,他在宫后苑看见他拦下了几个宫女,不断加以挑逗,企图非礼,便看不过去,借了身旁大汉将军的金瓜,上前阻止了他。
谁料他寄予希望的皇后,非但没有阻止她弟弟的放肆,反而责怪他道:“何公公好大的架子!连本宫的弟弟,你都敢骂?”
何文鼎一怔,心想自己真是犯浑了。皇后她从来都不喜欢他,早就想找机会治治他,无奈皇上因着女学士的关系,对他颇有情分,才一直没有成功。
如今他还希望皇后出手制止张鹤龄,简直犯傻。
气急之下,何文鼎不愿再与他们共处,索性拂袖而去,任他们在身后愤怒责骂!
事后,皇后不管是非曲直,非逼着朱祐樘把何文鼎下锦衣卫狱。
至于皇后用了什么手段说服了朱祐樘,何文鼎在锦衣卫保守折磨,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李广出现在了牢房中。
何文鼎伤痕累累,可见到他时,仍旧尽力挺起了腰杆,道:“李公公终于来了,我还怕等不到你来看我呢……”
李广阴测测地笑道:“何公公哪里的话,皇后交待的事情,咱家怎能不从?”
“皇后?”何文鼎冷笑,“她究竟说了什么,让皇上不念旧情,将我囚禁在此?”
李广得意道:“是咱家教了皇后一个好办法……何公公,您不是女学士的好友吗?假若让皇上觉得,您明明知道女学士身在何处,却不肯告知皇上,那您说,皇上会怎么看你呢?”
“你!”何文鼎情绪一起伏,身上的伤口便隐隐作痛,惹得他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怪不得,怪不得他们会严刑拷打,审问我是谁指使的……”
李广很快接话道:“不错!何公公,是谁指使你以下犯上,不分尊卑,胆敢打骂皇亲国戚的?!是不是沈琼莲?”
“你也配叫这个名字!”何文鼎狠啐一口,李广一心想要找到李慕儿,只不过是为了日后平步青云。而他所作所为不过是妖言惑众,欺骗今上罢了……
想了想,何文鼎冷笑道:“好,我告诉你,确实是有人指使我的。你过来,我偷偷告诉你……”
李广也知道他恐怕有诈,不听又不甘心,便只是凑近了一些,与他隔了一个身位,侧耳问道:“谁?”
“是圣贤之书教的,孔孟之道!”何文鼎一字一句说完,突然抬起一只脚冲李广狠踢过去,将将踢到他那尴尬之处,疼得他呲牙咧嘴!
“好啊!你!何文鼎,你这是自找的!来人呐,皇后有令,今日何文鼎不招供,便任咱家处理!”
人群涌进,看起来不像是锦衣卫,而是宫中都人。何文鼎视线模糊,任凭他们解开束缚,推翻在地。身上的剧痛一下下传来,渐渐又消散了开去,身体已经慢慢失去知觉,他索性也不愿再去思考……
有老者说过,人死前会看到自己经历的一生。而他只想回忆那个安静的早晨,有雾气弥漫在外,他端着茶水照常走进乾清宫,却看到了一个单薄女子的身影。
长袄缘襈看带,绣有禽鸟图案,长裙横竖襴并绣缠枝花纹,衬得她身段秀丽,却又威风凛凛。
他看得愣了愣,随后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微笑道:“女学士,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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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我是不是该感谢你让我得了这份好差事啊?”
“你这是好人有好报!宫中就需要你这种敢于做出头鸟的人!”
“公道在人心,我只是不想做个虚伪之徒。”
“说得好,衷心正直,我交你这个朋友了。从今以后,我们在这宫里,相扶相持,对抗一切恶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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莹中,说好一起在宫中相扶相持,你怎么就先走了呢?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坚持?
好了,这下好了,你且再等我几步。来生,我们还能交个朋友,对抗一切恶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