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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睿蹙了蹙眉,下马与卫姜走进旁边巷中,抱臂道:“二小姐现在可以说了?”
“臣女知道殿下意属姐姐卫雁,臣女不敢与姐姐一较长短,但臣女对殿下……却也是一样的……一见倾心……”卫姜羞得抬不起头来,艰难地继续道,“求太子殿下看在臣女一片真情,又看在臣女的姐姐面上,能不能……能不能……给臣女一个机会,让臣女入宫服侍太子跟太子妃?日后我们姐妹二人,……效仿那娥皇女英……”
“二小姐的心意,孤知道了。”宇文睿笑道,“听闻二小姐已许给了孤的舅丈,孤夺人所爱,岂是君子所为?小姐纵是有心抗婚,也不该拿孤来做挡箭牌。”
卫姜急道:“不是的,不是的!太子殿下,臣女对殿下是真心实意……”
“太子殿下,时辰不早,群臣等着您上朝呢……”內侍适时开口,打断了卫姜的话。
宇文睿向卫姜点一点头,道:“二小姐,再会。”
卫姜情急大喊:“太子对臣女果真无意吗?您为何要送臣女九龙佩?您为何要对臣女笑得那般温柔?如今臣女情根深种,太子却轻巧抽身!臣女不明白,太子不答应臣女,臣女就只能去求姐姐了!”
宇文睿目光立时结上一层寒霜,他回身眯着眼瞧了瞧卫姜,想到她是卫雁之妹,虽有心怒斥数句,仍是忍住了,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道:“孤会叫舅丈取消婚约,你不必嫁了,这样,满意了吗?”
也不等卫姜回答,他走向自己的坐骑。
卫姜瞧着他高坐于马上,金丝黑甲更衬托他的威武不凡,这个高高在上的男子对她无意啊……
卫雁乘着小轿,穿过喧闹的街市,来到一个偏僻幽静的小院。
如月扶她下轿,走到院门前,雍王部下盖领卫从内打开门扉,恭敬道:“小姐,人已经接过来了,您请。”
卫雁点点头,走进厅中,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回过头来,眯着眼辨认许久,方颤声问道:“是……是雁姐儿?”
卫雁鼻中一酸,“柔姨……是柔姨么?您怎么……”
柔姨与蔡姨娘均是母亲身旁的大丫鬟,年岁相当,不过三十多岁,怎地竟苍老憔悴至此?又骨瘦如柴、弯身弓背,哪里还有当年的影子?
柔姨笑着伸出手道:“是,是奴婢,雁姐儿,你长大啦,跟你娘亲一模一样,真好看……”
卫雁上前,任她将自己手握住,道:“柔姨,这些年,您在哪儿啊?母亲去后,听说你被卖出去了,都怪我,一味只知道伤心,不曾寻访过柔姨下落……”
“傻孩子,你找不到我的。那些人,怎会让你找到我?”柔姨摩挲着她的头发,浑浊的双眼看向窗外,似在回忆当年。
卫雁抬起头来,道:“柔姨,你……这些年躲在何处?”
“我啊……六年前就是个死人了。计阿红带着人用布条勒死了我,把我扔到了乱葬岗,她没想到,我没有死,只是憋住了气儿,到了晚上,活了过来。我从乱葬岗的死人堆里爬出来,不敢回卫家,一路难逃,想回唐家报信儿……”
“啊……柔姨,那您见着了我舅舅、外祖母么?”
柔姨摇头:“哪知我一个孤身女人,又没有身籍在身,竟连京城都走不出去……因来历不明,没人敢收留我做工,最后好说歹说,找到了码头附近的一个破烂小茶肆里,躲在后厨帮人洗碗洗碟子……本想偷偷关心卫府的事,谁知,厨房的火头竟然瞧上了我,自此,我就再也没有了自由……”
柔姨说这话时,仍是带笑,她没有流泪,没有抱怨,似在诉说着旁人的故事。她继续道:“他那大妇是个泼妇,知道他在茶肆里有了女人,打上门来,死活将我带回她家,镇日打骂,当奴才使唤不止,还将我锁在房门外,说只当家里养了只看门狗……”
卫雁忍不住落下泪来,紧紧握住了柔姨的手,连声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柔姨笑道:“傻孩子,你那时还小,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年都熬过来了,我想过死,可我惦记着你,所以,我不能死,竟然真叫我挺了过来,等到了见到你的这一天!”
“柔姨……”卫雁亦不知该如何安慰,抱着她的腰痛哭一阵,方问道,“柔姨,为什么计婆子要害死你?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柔姨道:“前段时间,有人找到我,也问过这些事……”
卫雁点头道:“是徐家的人。他们帮我查探过你跟舅舅的下落。”
“你会找你舅舅,找我,想必你是知道了什么……”
“本来,我并不明白,只是计婆子死前跟父亲说的几句话,十分奇怪,向蔡姨娘打探,她说一概不知,她本是我娘亲身边最贴身的人,怎会不知?我便疑心,会不会其中,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于是,我给舅舅写信相问,没有回音,便求人为我打听,才知道原来舅舅来过京城,还住过一段时间,后来,两位舅舅一死一伤,不知所踪,娘亲陪嫁过来的铺子也换了人在打理,我想不明白为何从前与娘亲有关的人竟一个个的都没了踪迹,若非徐家人找到柔姨的下落,恐怕我……我就要这般被蒙在鼓里一辈子!柔姨,我娘亲是怎么死的?”
柔姨摇了摇头:“难为你,小小年纪……你不知道,原是最好,这样,你也不至于将自己陷于险地。可奴婢也担心,你什么都不知道,万一那些人再想害你,你不知该如何躲避。夫人去世前一夜,原是我当值,不知为何,拉了肚子,折腾了半宿。回到房中,见计阿红坐在我屋里,说老爷不见了一块玉佩,叫我交出来。我自然不知道玉佩在何处,可他们不知怎地,竟在我枕头下面翻出了那块玉佩,我没见过老爷戴那玉佩,但颜色质地看起来极好,府里能戴这佩的,必然就是老爷了。他们就诬我手脚不干净,说明天秉明了夫人,再将我处置了……”
“我被关在柴房里绑了手脚,封了嘴巴,只等第二天向夫人辩白。谁知,计阿红第二天一来,就哭哭啼啼,说我气死了夫人!老爷赶来上院,怒气冲冲,叫人把我勒死给夫人填命!我这才知道,夫人竟过身了!我又悲又怒,被勒住脖子,没一会儿就没气儿了。他们只当我死了,将我丢出府外……后来我细细回想,这事不简单。夫人虽然有病,卧床许多年,可前一天还好好儿的,跟我说要给小姐绣完那件褂子,怎能说去就去了?”
“只可惜这些年,我人被困住,不得出门一步,否则,否则……”
卫雁劝道:“柔姨,你受苦了……那计婆子说,母亲死前,就她一个人在跟前服侍,当时我还暗自怪你,觉得你没照顾好母亲……是我太傻了,我不知柔姨受的这些苦!”
“呸!计阿红她也配?夫人恨她入骨,怎会容她近身服侍!后来奴婢私下想过,夫人之死,必与此人有关!”
卫雁心中的疑团得到印证,不由咬牙问道:“母亲为何恨她?”
“她……”柔姨犹豫道,“你是不是也瞧出来了?”
卫雁道:“我瞧着像是,但不敢置信。我父亲再自私,可他应该不至于……”
“老爷被那贱人迷了心窍!那样一个腌臜货,不知道老爷瞧上了她什么?雁姐儿,你说她已经死了?”
“是父亲亲手结果了她。”
“想不到……她这也算是自食其果……当年她仗着老爷对她有几分好感,在夫人面前百般奚落,耀武扬威,夫人每每见她,都免不了生一肚子气。早年夫人不屑于计较,到得后来,想要计较,也是有心无力了。夫人得的是心病。就为这些事,夫人几年不肯让老爷近身,嫌脏……”说到这里,柔姨方露出几许哀意。
卫雁摇头哭道:“柔姨,我不懂,我不懂。她有什么好?难道她比得过我娘亲?我记得娘亲的模样,她美极了……”
“傻孩子,你没嫁过人,你不懂男人。”柔姨幽幽地叹道,“再美丽的女人,娶回到家里,天天相对,也难免腻烦。况且,男人喜欢温柔顺从的女人,夫人却是倔强刚硬的个性,因着心里有气,不肯对老爷和颜悦色,不是赶老爷出门,就是讥讽他与奴才的婆娘偷情……开始几年,老爷还肯陪小意儿,耐心地哄,后来,索性不来了,任夫人一个儿,对着空空的院子,……”
“我原本以为,是蔡姨娘伤了母亲的心……”
“阿环啊……她也是个苦命人,她太痴了……”柔姨的声音低下去,越来越不清晰……
卫雁没听懂,想要再问,却见柔姨慢慢闭上了眼睛,似乎累极了。
她站起身,柔声道:“柔姨,您歇一歇吧。这里有人替我护着你,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柔姨似是没听见,昏昏沉沉地将头靠在椅背上,身子软似一滩泥。
卫雁这才看清楚,一直坐着的柔姨,双腿吊着荡着,全无力气……竟是残了?
她不由掩住嘴,痛哭起来。
这些年她沉浸在自己的哀伤之中,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任性,一定要穿那件跟霍琳琳一模一样的大红色绣百色春景的裙子,这才令母亲拖着病体日夜赶工、劳累过度才早早去了。她惩罚自己,不肯穿鲜亮的颜色,不肯打扮得花枝招展,不肯出门与人游玩,就连笑一笑也觉得是对不起母亲。她自伤了那么多年,也让那些伤害过母亲的人逍遥了这么多年!这笔账,不能再拖下去了,她要找出那些人,一个一个,跟他们算个明白!
她擦干眼泪,走出门去,吩咐盖领卫道:“替我找个本分的丫头,照顾好柔姨,不可让旁人寻了她去。”
又道:“叫两个人留下,在这里守着。有什么情况,马上告诉我。”
盖领卫道:“可是,我们奉殿下之命,要护卫小姐……”
卫雁斜睨着他,冷然道:“太子派你们跟随我,自是要为我所用,难道他不是这个意思?莫非盖领卫的职责,只是替太子监视我?那好,我亲自去问问,太子到底什么意思!”
盖领卫忙道:“小姐息怒,属下自然随小姐差遣,只是担心小姐身边人手不足……”
卫雁脸色缓和下来,道:“盖领卫,你们都是有本事的人,我也知道叫你们做这些事是委屈了。若非你们出手,我也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救出柔姨……此事对我极为重要,请你们且委屈几天,待我见了太子,必然要请他亲自谢你们。”
盖领卫连忙跪地道:“不敢,小的为太子跟小姐办事,乃是本分,不敢居功,更不敢‘委屈’。”
卫雁点点头,不再多说,吩咐小轿往城南方向走。
她暗暗叹息,抬出宇文睿这座大佛,果然效果极好。她自己没有力量,就只能暂时靠在这颗大树上了。
小轿停在城南一个破落民宅里。卫雁一走近,就有黑衣侍卫上前来,禀告:“小的叫人去他家,说秦姨娘不大好,他便立即跟了来,现在人在里面关着,要不要小的陪小姐进去?”
卫雁笑道:“你们动过手了吗?”
那侍卫道:“按小姐吩咐过的,已经收走了可能藏毒的药箱,又绑的很严实,小的们一时心软,倒没怎么动拳头。”
卫雁走进小屋,日已偏西,屋中有些黯,如月扶着她向里面走了几步,才看见黑影里安静坐着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