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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的情话说得如此缠绵绯恻、感人肺腑。叫人甜得说不出话来。于是飞燕公主也不再说话,只往前走,每一步都甜蜜得像踩在音乐中。他们走了好长一段山道,钻进了察山的腹地。
这人迹罕至的大山洞果然有种凄清的美。她回过头问他:“神秘花园在哪里呢?”他歉意的一笑,是她最后见到他的笑颜。
狄扳动了一块看来无害的山石。顿时机关发动,山崩地裂。
他们陷入了黑暗中。飞燕公主惊诧莫名,尖叫痛骂,一边想找路出去,在山壁上摸索了很久,终于终于明白了他先前没有说完整的话:“谁叫我爱你……但是,我除了把你关起来……没得其他选择。
狄好心劝她:“出口一封死,就再出不去。你不用找了。”
飞燕公主果然停止摸索,循着他的声音兜回来,抓住他,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你就让我死在这种地方?”
狄抱头鼠窜:“不会的。山洞有这么大,很多缝隙,空气供应绝无问题。洞底还有暗泉,水也不是问题。泉边更长了大片灵草,我想,不在乎口味的话,吃一辈子都够了。”
飞燕公主气得胸脯起伏:“所以我还要感谢你给我选了这个好地方?”。
狄委屈道:“我也是没办法啊。嘉翎将军引兵去到我说的地方,我安排的人就会威胁他说,你的性命捏在我手里。他只好撤走。这不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吗?”
飞燕公主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分明是你们父子犯下弑君篡位的罪,怎么可以不允许我讨还公道。”
狄的声调出奇沉痛:“……因为这个公道要讨还的话,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我数着你前进的路上,一战又一战,每场战斗的伤亡,几百几千人,你都算过吗?假使你一定要进察城,不管谁胜,都会有更多的人为此而死。我父亲在那里真的布下了陷阱,我没有骗你们。当然嘉将军也许能够最终克服……可在这过程中,死掉多少人,真的没关系吗?他们对你来说就只是数字而已?”
“……我的父母兄弟,”飞燕公主的双手慢慢握紧,“他们都死了。他们也不只是数字而已。”狄飞快道:“不错。可是他们是皇族。在位时生命重于一切庶民,国家没治理好了亡国了,那殉国也是应该的,怎好奢求普通人似的,以眼还眼。”
飞燕公主尖叫:“你的意思是我的家人死了就活该吗?!”。
狄将一件东西递到飞燕公主手里:“恰相反。”他递过来的是刀柄。飞燕公主顺着刀柄摸下去,就触到了冰冷的刀锋。
不像多年前那柄可笑的剔鱼银刀。他这次递过来的是一把真正的利刃。狄并且引她的手,摸他滚烫的胸膛:“我们会逼复国军留在边境。天长日久,以贸易和通婚,希望解仇恨。对于你,我则抱歉没有更好的方法。你家人的命,我在这里赔偿给你。”
飞燕公主果然刺了过去。拿他一条命也是应该的。谁叫他欠她。
狄的声音低如梦呓:“飞燕,你记得我曾梦想种出一条安全的蔷薇花路?其实这到现在都是我的梦想。日出,日落,所有人相爱繁衍,都有一条安全的路,不必非陷到沼泽里头不可。你说再过几十几百年,天下会不会出现这样的一条路?”
飞燕公主泪珠滚下来。多可笑的梦想啊,并不足以打动她。
她的手用力往前,能感觉到刀锋刺开了他的肌肤,还有血流了下来。
狄一声不吭等着死亡降临。就当是他欠她的。飞燕公主再往前走一步,手反而松开了。刀子当啷落地。她颤抖着问:“你说,我们出不去了?”
他道:“没错。对不住——”
飞燕公主张开双臂抱住他,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的血烫着她。他的手迟疑了一下,落到她肩上,随后抱紧。
他们早就该有这样一个拥抱。如今处在一辈子的黑暗中,无法看见心爱的人。毒誓应验,神已经履行了它的责任。
人世间的债与罚,至此可以止步了罢?飞燕公主忽觉心平气和,再无所求。
忽闻诧异一声:“那蔷薇花路原来是你种的?!”飞燕公主与狄给吓得骤然分开。这声音是嘉翎罢?可又怎可能是他呢?!
最吃惊的是狄:“你怎么能进来的?我明明已经事先检查过,再没有路能通进来!”于是亮起幽光。
而没有灯。那光线是从嘉翎的身上亮起来的。他从岩石中慢慢把身子探进来,就如同从粘稠的泥潭里爬出来,身上却又纤尘不染。
他像是一个恶梦里出来的人,沉声道:“公主殿下,您应该回去复国!”
飞燕公主答不出话,只向后退了一步。狄护在她身前。
嘉翎摩挲着剑柄道:“看来你是不肯了……”蓦然仰头狂笑,“那我的族人又怎么办呢?我辛辛苦苦走到这一步,就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嘉翎的族人?飞燕公主只知道他是远方游子,被大祯收留,不断建立战功,最后作了将军。他族人是谁?
“劝我父亲取大祯皇位而代之的人,是不是你!”狄猛然喝道,“你先是劝我父亲夺位,又助公主复国,到底是什么居心?”
飞燕公主也想起,在救她出去、一直到复国的过程中,嘉翎虽表现忠心得耿耿,但某些神态举止的确叫她生疑。
不然,也不至于狄刚把他叫出去,飞燕公主立刻被吓得夺回兵权。
嘉翎的双足在地面慢慢往下沉。他身上的光芒就像一把刀,在石地上劈开一隙通道,问道:“你们想知道?那就随我来看看!”
那缝隙就像怪兽咧开的口子,择人而噬。飞燕公主望着狄。他握了握她的手,随即放开,一个人举步往前。
飞燕公主追上去,抓紧他的手。只要跟狄在一起,她就好像哪里都敢去——反正也不会比永远被关在山洞里更差了吧!
可惜飞燕公主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嘉翎。那石隙通向一个可怕的地方:天上云层低低的,像要压到人头顶。
面前是深渊,深渊里是浑浊的沼泽。沼泽里有许多残肢断臂的人,被折磨得已经不成人形,在沼泽里载沉载浮,张着嘴,却叫不出声来。
而沼泽的那一边,是灰蒙蒙一片大地,地上也有人,很消瘦的样子,望着嘉翎这方向,唉声叹气。
飞燕公主的手脚发冷。狄则到底见多识广,失声惊呼道:“是黄泉国度?”
据说在冥界的边缘、人间的底下,有大片大片荒芜的土地,轻薄以谁走着都会陷下去,只有被称作“黄泉游子”的一族人,才能在那个地方生活,并发展出人们所无法想像的文明。
然而看那沼泽与灰色大地,哪有一点文明样子?
嘉翎沉痛道:“是大地忽然断裂了,我的一族人正好被困在沼泽的那边,缺水又缺粮,最多再撑个几百年,就得灭族。当时我一个人正好游历在外,逃脱大难,但又怎能眼看着他们活活困死?恰好人间有一些亡魂掉进来,”指着沼泽里道,“我发现它们能把沼泽往上垫高,我的族人就可以踏着他们上来。”对住狄道,“你的父亲的确觉得他坐皇位对国家更好。”又对飞燕公主道,“你也确实应该复国。我提醒过你战争会很艰难,你当时没理我?”摊开双手道,“所以我只是分别帮了你们,哪里做错什么?以前德远侯称皇时,就杀了一批人,到复国时,可以死更多人。这都是你们自愿牺牲的,沼泽就可以被填平,我的族人也就可以出来了,两全齐美哪!”
飞燕公主尖叫:“我的父母亲?”就要扑进沼泽里,“他们是不是也在里面?”
狄紧紧拉住了飞燕公主。嘉翎则回答飞燕公主:“你们这些人有祖先接引,直接去冥界、不呆在这里了。说到底,皇族是有些特权的。”唇角讽刺地一挑。
平大声问他:“那你现在想怎么样?”。嘉翎把手伸进怀中:“其实要克服这沼泽,我们现在还有一个办法。”
他拿出一袋东西,是花籽。看起来,莫非是蔷薇花籽?
嘉翎珍惜的低声道:“这是黄泉蔷薇。它哪怕在沼泽上都可以生根开花,并连成花桥,我的族人就可以踩着它从那边过来。连沼泽里受苦的亡灵也可以攀着它爬出来,去冥界重入轮回。但是它很难种。连我都没办法成功。然而狄公子,你从前在德远种的花,就是我以前不小心失落的种子,后来我发现它曾被人种活过,尽管时间很短,仍然大出我的所料。原来是你啊……你们能否答应我,留在这沼泽边培育蔷薇,直到它成活并开放?”
飞燕公主被感动了,挺身回答:“好的。”
“黄泉世界与人间不同。”嘉翎追问,“它需要无限的心血与耐心,才能够真正在这里的沼泽扎下根。你们真的愿意?”
平字字清晰:“我们尽力而为。”嘉翎吁出一口气,说声“好”,就往外头走。
飞燕公主追问:“你去什么地方?”嘉翎已经走远了,只有他的声音传回来:“我要去其他地方、看看有没有其他什么战事能挑起。你们最好在那之前种成了花桥。要不然,我还是会让那些亡灵来填泽。”
很快他的声音就消失了。只有大山还沉沉的压在外头。狄手里攥着花籽,眼望飞燕公主。飞燕公主回望狄,笑容充满信心:“那我们来种吧,只要够努力,没有种不好的花,是吗?”
灰蒙蒙那片大地上,响起一片赞同的嗡嗡声。狄也扬起了嘴角。他仿佛已经听到花籽里面,响起了绽芽的声音。
之后的发展,顺理成章,狄与蔷薇公主终于种成了蔷薇路。黄泉的居民可以出来了。现在,修道的人有时还能见到他们呢!
尽管故事以欢乐来结局,但是有的地方还有黄泉沼泽,所以人间的大家千万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哦!不然可能会陷进沼泽里哦!
——以上就是黄泉花路的传说。思凌听到一半就知道结尾必定是happyending。不然这个故事是怎么传出来的呢?
另外,这也算是一个劝人为善、接受现实而不要乱踢腾、这么一个定份止争的好故事。思凌一点都不讶异它受人欢迎。她只有一件事需要确认一下:
那个,既然种黄泉蔷薇的山洞原本靠近京都……那它为什么又会出现在仁岭腹地呢?莫非也会乾坤大挪移不成?
对此,山民们有答案:神仙干的!
神仙心好,知道那里还有沼泽,怕人家不懂,不小心会陷进去,蔷薇花路也没有完全覆盖的,何况年深日久,没有人种花了,沼泽倒是会扩大。他也懒得种花——也说不定是根本不会种——但他会缩地成寸、乾坤挪移啊!
所以他进仁岭时,就把那整个山洞入口都移过来了。他交代了山民们不准靠近,就把那入口藏在山里了。
山民奉告思凌:虽然别人都不能去。但你不是一般人,是神仙的接班人啊!你一定能去的!从山腹的入口进去,就可以从外头的出口出去了。这样就可以躲过山边封锁的官兵了。
辰星反对这个计划:“从那什么入口去走、跟山口去闯官兵,哪个更凶险?我觉得说不定跟官兵打一场还来得安全些。”很多人都附和着点头。
没想到一向温柔的谷冰绡,此时却有不同意见:“我们公主也是神仙啊!应该不怕那个洞,也许还能重新种起花路呢!”
说到底她就是想到刀枪就害怕,听听沼泽上的花路倒好像温柔香艳,比较适合思凌去走。思凌对她的理由不敢苛同,但对于沼泽还是很愿意去闯一闯的。
说好入口就在思凌得到烟花诀的“神仙安睡”处不远。思凌故地重游,稍微费了些事,用烟花与金声二诀,打来打去的找,等总算找到入口时,天已经晚了。
天边一弯淡淡残月。夜风起,朔意逼人。
美丽涧似一条匹练,在不远处绵亘而去。身边有群峰插云,错落凝峙。
思凌准备入洞了。她身上已经连好了绳索,物理的。山民拿特有的藤蔓结成的绳,据说拿缅刀都砍不断。李烟还不放心,给她用药水泡过,加一层护持。思凌又用金声、烟花加了法力护持。
她不是一个人入洞的,带了韩楚跟乌师爷两个人。韩楚身为本部大将,护卫公主,理所宜然,深觉荣耀。
而乌师爷,自从宜宾一役,归顺了青巾,也在青巾这里做了些工作,想进一步表现自己、赢取信任。
照理说思凌给他一次表现的机会。可他一见那儿是险境,仍然腿肚子转筋。
灵鹰道:“主公,不如我来吧?”
他想,人家不想去就不要逼人家了!反正让这么个人跟着公主进去探险,他们鹰尉们才叫不放心呢!而思凌不置可否,只水灵灵的眼睛若有所思望着乌师爷问:“这次任务真的不要出?”
她一副完全给他表现机会的样子,才不想说每次带什么人她懒得多计划,就暗地里抽签!争取给所有人雨露均沾的机会。
不过有一点她是控制住的:就是每次基本都考虑到文武的平衡。并且不会把明显不适合的人往死境里带。像这沼泽洞,是灵力为主,连她进了也未必很安全,那么反过来,不会武的人也未必就死定了,只要有脑子在就有可能化险为夷。
乌师爷明显有脑子。他犹豫片刻,一咬牙,拼了!
他谢过主公提携。他愿意抓住这个机会,进洞里探险!
进洞之后,果然满目昏冥。沼泽似乎又扩散了。
然而在那沼泽之上,有残缺的花儿微微摇曳。感应到人进来,它们振奋起来,努力的伸着颈子,似乎在迎接客人、又或拜托人搭救。
韩楚试着往花那边一搭足,花越发的兴奋了。思凌忽叫一声不好!
若非她及时拉回韩楚,韩楚可能一条脚都被那花给吞了!那花哪里是花桥?根本是待人而噬的小怪物们。沼泽都比它们友好一些!
思凌发现那些花原来都是跟烟花诀相类似的能量体。她用烟花诀很容易的击退了一些花,但却发现这些花也可以从烟花诀中吸取能量。所以光用烟花诀,倒好像是给它们施肥。
幸亏思凌还有金声诀,跟烟花诀有相互克制的功效。她用金声诀将那些花慢慢的击退。无奈这些花退了又生。
思凌觉得,必须用烟花诀顺藤摸瓜,找到这些花的能力本源,才能把它们彻底歼灭。韩楚在旁护法。
思凌用烟花诀,终于绘出了这些花的能量网。就好像是把放射性元素注入植物,就可以看出植物的整个水肥运输管道。
但这个管道网太复杂了,思凌一时找不出关键点所在。她没有头绪,只好按最古老的方式,一条一条的去推敲。
但这样一来的话,时间很费。她一个人就有点顾不过来了。
幸亏有乌师爷在!思凌每次带人都注意既带上强健体魄、又带上强健的脑子协助她。这次,乌师爷就是那个脑子。
思凌把一部分的怪花网络交给乌师爷分析。两人勤勤恳恳像码农一样的工作好久,总算找到了核心源!
有了这个定位,就好办了。思凌用烟花诀诱开一路的怪花,拿金声诀直抵核心!终于刺开了那能量核。
能量如烟花一样的怒放,同时还有诸多的回忆。那些回忆被包裹在这里,终于被思凌释放。思凌看见了从前那个飞燕公主,与爱人一起被诱至山洞,为怪花所吞噬。而这所谓怪花,也是烟花诀的一部分。
九诀原来并不都是独立的一件物体。它们就好像是一个能量源,走到哪里,就可能把能量散播到哪里。就好像血杀鼠到处留下杀力。
但同样的,九诀如果经过自然界自然存在的相似能量,就可以把它吸为己用。就好像血杀鼠要吃力量、而烟花诀爱吞吃人的梦。
这里的怪花,吞吃了飞燕公主等人的梦。而思凌之前持有烟花诀的人,找到这个洞,想完全吸取洞中的能量,把它挪到仁岭。
可惜他并不能征服这个洞,反而连原本到手的烟花诀都压不住了。他要与自己的心魔作斗争,闭关修炼,跟信奉他的山民们说他要沉睡。
他跟心魔斗争失败了。烟花诀归为无主。他的记忆沉睡在这个洞中。
思凌这一次终于得到了烟花诀前头主人的记忆,并且得到了更多的能量来喂烟花诀。她解锁了一个新的修炼方式:不是自己打坐参悟、而是到外头找能量来喂养。有点取巧、有点凶残,不过速度很快。
这条洞口终于打通。的确,她可以用这里留存的乾坤大挪移入口,瞬移到山外去。但她若有所思。
她信步去李烟的居所。当时李烟正好不在。屋里有一些瓶瓶罐罐。其中一个小碟子上有一些白色粉末。思凌无意识的用指甲刮了刮,又无意识的凑近旁边的烛火。
“嗤!”她的指甲就烧了起来,而她不觉得疼。李烟恰好回来,脚步停在门口。两人都愣住了。这就是她在大军面前十指燃焰的真相。李烟给她涂的蔻丹里混进了特殊的药。哪里是真有天命让她能操纵火焰呢?
但两个人都什么也没说。
“怎么?”后来辰星问思凌,“你好像有心事?”
“那个飞燕公主跟我有相似之处。”思凌道,“都是一个女儿身要复国。人们以为她成功了——在某种意义上算是成功了。但实际上那只是一个幻梦而已。而我所谓凤凰公主的天命,说不定也是幻梦呢?”
“世事皆如梦。”辰星也叹道,“如果真在梦中,怎能证明这不是一个梦呢?”
“的确如此,”思凌道,“所以我决定了!”
“怎样?”辰星问。似有所待。
“我想要证明自己是不是什么天命,根本是毫无意义的。只要还有人需要我,我就要带领他们。”思凌道。
辰星愣了愣,旋即笑了:“这的确是一个好想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