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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大门被推开,啪嗒,磕在墙上。
为首一个两米挂零的大汉,犹如铁塔一般,率先走进来。
在他身后,这样的大汉还有五个。
这六人模样仿佛,都是浓眉大脸小眼睛,都穿着葛衫草鞋,头发黑硬如钢针,虬须挺立如铁刷子,胳膊上的黑汗毛有半寸,胸前的黑汗毛足足有一寸多长。
侯氏六兄弟,本是沂水县人士,这六人有古代山东人血统,是东夷族后裔。
沂水县山多田少,几十亩旱田交过租子,想养活六个少年很难。
何况这兄弟六人都在娘胎里觉醒了先祖血脉,生下来就能吃能长。
六个东夷大汉,便是自愿为奴……东家发现他们吃不饱就发狂,甚至啃皮革偷供品,叱骂鞭打无效后……就把他们撵了。
他们爹还活着的时候,这六兄弟去给人筑墙凿石,辛辛苦苦,只求吃饱。
等到后来父母离世,兄弟六人守着几十亩瘦薄旱田,常常没有衣服和鞋。
胃口大,穷乡僻壤无可营生,岂能不穷。
穷了,就别想娶媳妇。
就连年老色衰的窑姐跑来乡下嫁汉养老,都不肯和他们搭伙过日子。怕被他们生拆了,更怕被他们吃掉棺材本。
兄弟六人无奈,只能学着编草鞋,用草绳子编衣衫。
为了吃饱,这兄弟六人下深潭,登险峰,杀狼捉蛇吃肉,数次险死还生,也练就了一身好功夫。
有了本事,慢慢就有人掏钱请他们做事,兄弟六人这才天天都能吃上饭。
有一年这兄弟六个走了一趟大镖,路上和仇家狠狠做了一场,六兄弟大胜,护东家人财安全。
东家仗义,请了一顿好菜好饭,额外赏了六两银子,还给买了布鞋。
这兄弟六人穿上布鞋,每人攥着一两银子,脸上才有了笑模样。
恰好此时一个交情好的表妹出嫁,兄弟六人听说后,都想给表妹捧场。
掰着手指头盘算半晌,倘若他们六人占一桌席面,就算上一大盆肥肉片子,一桌菜下来,不喝酒,约么着要花六钱到一两银子。
倘若只上馒头和豆腐白菜,约么着要花两三钱银子,就能吃饱。
“咱们几个大肚汉,让人瞧不起。就连入赘都被嫌弃吃得多。姑婶娘姨也都不待见,唯独表妹是个好人,咱们没饭吃的时候,表妹常常从家里偷麸子给咱们吃。
表妹要出嫁了,咱们在这空挡赚到银子,是天意!咱们得去给她添箱压轿,别让男方的轿夫半路上巅蹬她。”侯老大对弟弟们说。
四五六弟被哥哥照顾,从小挨饿少,他们都听一二三哥的。
侯二哥点点头,默许此事。
侯三哥颠颠手里的银子,说:“咱们肚子大吃得多,姑父本就不喜。这次给表妹压轿,咱们看看男方怎么说。如果男方不讹份子钱,咱们就给姑父二两银子添箱。要是男方嫌弃咱们,要收份子,就给姑父一两,给男方一两。”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兄弟六人去河里摸鱼捞鳖,顺带着洗了衣服。
等到表妹出嫁那天,兄弟六人脱了葛衫草鞋,换上衣服布鞋,借了把菜刀刮了胡子,揣着银子兴高采烈地去给表妹送嫁。
侯老二却说:“剩下四两银子埋在家里不妥当,不如都揣着吧。”
兄弟六人就揣着银子去表妹家。
没想到,男方见了侯氏兄弟六人,顿时阴阳怪气,嘲讽媳妇娘家不咋样,平日不见走动的大肚汉,听说有白饭吃,突然就都冒出来了。
表妹是新娘子,已经蒙了盖头,在屋里不能出来。
姑父却被激得暴跳如雷,他也不能和男方顶缸。为了下台,他只能跳着脚大骂,让侯氏兄弟从哪来回哪去,别给表妹添灾劫。
候氏兄弟老实,被一米六六的姑父指着鼻子骂龟孙,涨红着脸,攥着拳头却说不出话。
这时,侯老二从怀里掏出六两银子,说,“表妹要出嫁了,俺们当哥的,琢磨着得给她添箱。万幸表妹有福气,老天爷作美,东家也作美,俺们这才上门,给表妹撑撑脸面。”
对穷乡僻壤的庄户人来说,银子可是个贵重物品。
姑父一家给表妹置办了嫁妆,另外一共拿出来三千文铜钱压箱底,却没有银子。
见到六两银子,姑父顿时哑火,慢慢又撑起气势,转头对男方说道:“俺这六个侄不待见俺,嫌俺抠门薄情,恨不得俺出门磕死。俺也盼着他们死了干净,省得自己遭罪,惹了祸还拖累别人。
俺儿子少,家里不如你们有,没法子给闺女撑腰。但他们和俺家闺女像亲兄妹,他们来给俺闺女撑腰了。俺闺女嫁到你们家,你们以后过日子,可得掂量着点。”
侯氏六兄弟一声不吭,护送表妹出嫁。
山东民风剽悍,好些女人发起疯来不输男人,嫁到婆家后,常常和同样剽悍的婆婆闹得不可开交,让丈夫公公傻眼。
所以在沂水县有种风俗,男方掏钱雇花轿,接到新娘子后,有人的地方要吹吹打打热闹,没人的地方要颠一颠轿子,给新娘子一个下马威,让她嫁过去后老实点。
轿夫能拿多少钱,除了看花轿档次和路程远近,另外就是看吹打和颠轿水平。
一般来说,能把新娘子颠到求饶就算好轿夫,能把新娘子颠吐就算名牌轿夫,倘若能让新娘子胆汁都吐出来,那就是金牌轿夫。
送新娘子,是男方女方第一次亮肌肉较量,也是新娘子争夺话语权的第一战。
男方花钱请轿夫,炫耀财力。
女方派新娘子的兄弟堂兄弟表兄弟压轿,炫耀肌肉。
花轿出了娘家,到了野地里,不用男方吩咐,至少要颠一次花轿。
倘若男方加足赏钱,想颠几次颠几次。
颠轿之前轿夫要喝一声‘来喽’,提醒新娘子的娘家人准备较量。
倘若新娘子娘家不给力,新娘子要么服软求饶,要么拼一股狠劲死撑到底。
倘若新娘子兄弟够多够强,就会上前摁住轿杠,扶住轿身,不让轿子摇晃。
压轿不能动拳脚,可以拼蛮力,也能肩膀相撞。
这种较量全看默契,也不是非得你死我活。有时男方让轿夫意思意思就完了。
有时男方撒足钱雇一堆轿夫轮班颠一路,打定主意要给新娘子立规矩,女方急眼后就挥拳相向揍新郎伴郎,也不稀奇——不打不相识嘛。
但不管怎样,有一点是不变的:新娘子求饶,以后就没什么地位可言;新娘子撑下来了,婆家就要掂量掂量。
这次送亲也不例外,表妹的花轿走到野地里,男方手一挥:“三庆班的(轿夫),颠!颠到她开口(服软)。”
“来喽!”轿夫招呼一声,清清嗓子,要唱一支埋汰新娘子的《颠轿歌》,动手颠轿。
侯氏六兄弟上前,四人压杠,两人扶轿,这轿子登时四平八稳。
男方不服,吼道:“杠上花!”只要轿子颠起来,杠上开花,赏钱最少翻倍,甚至翻两番。
然而并没卵用……轿子依旧四平八稳。
不仅如此,侯氏六兄弟用力压杠,要把轿夫摁到地上摩擦!
轿夫红着脸使出吃奶的劲,还是被硬生生压的抬不起轿!
就这么逼着轿夫叫了‘爷,高抬贵手,喘口气,喘口气再斗’,侯老大才示意哥几个抬抬手,让轿夫歇口气。
轿夫自付耐力长久,歇过劲来后,和娘家人打声招呼,继续斗!
路上歇了好几歇,侯氏六兄弟折腾的轿夫站都站不稳,轿夫全凭倔劲硬撑着,走两步退一步,还嚷嚷着‘脊梁不断不砸招牌,三庆班的老伙计们,再来’。
最后男方急了眼,只能过来作揖叫哥:“哥哥们,还有诸位抬轿子的爷,求求你们别斗了,别误了吉时!”
“表妹,你怎么看?”候老三朝轿子里问道。
轿子里没声响,等男方额头冒了白毛汗,新娘子才呜咽着嗓子,问:“哥哥,邱大成给你们作揖(认错)了没?”
新郎就叫邱大成,迎亲路上输了场子,还被新娘子叫着名字敲打,年轻的新郎脸色煞白,不知该如何是好。
被迎亲的管事人推搡了一把,新郎才回过神,赶紧过来作揖,带着哭腔叫哥:“大哥,二哥……六哥,成全则个。”
伴郎也赶紧拿了十二个小红包过来,说着好话拉起侯氏六兄弟的手,每只手里塞一个红包,“哥哥们,红包给到(面子给足),快快起轿哇,走得慢了,(到家)就过晌了!”
给表妹挣足了脸面,逼着轿夫现编了一支《新娘子好,进门旺家,招财进宝》,侯氏六兄弟搭把手,花轿才抬到家。
花轿落地,轿夫当场就瘫了。
听说新娘子有财有兄弟,婆家为了保全脸面,赶紧又塞一遍红包封口,还临时加了鞭炮,以示对新娘子的重视。
等到开席,侯氏兄弟六人独坐一桌,除了菜蔬馒头,每人还有一小盆炖肉片。
吃完喝完,侯氏六兄弟回到家,都蹲在院子里,一声不吭。
许久,侯老二才说:
……
《颠轿歌》(陕北……黄河流域民歌)
客未走,席未散,四下寻郎寻不见。
急猴猴,新郎倌,装进洞房盖头掀。
我的个小乖蛋!
定神看,大麻脸,塌鼻豁嘴翻翻眼。
鸡脖子,五花脸,头上虱子接半豌!
我的个小乖蛋!
丑新娘,我的天,呲牙往我怀里钻。
扭身跑,不敢看,二蛋我今晚睡猪圈!
我的个小乖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