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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夏天的雨一开了头就收不住。连着几天,时雨时晴。春雨贵如油,夏雨遍地流。
这雨让车车山的一切都显得湿漉漉的,带着浓重的潮气,也让那种山野里的美味斗鸡公肆意的生长。
高脚杆每一天都能够捡到满满一篮子斗鸡公,能够卖上一两百元钱,这让很多人都很羡慕。
这一天,高脚杆提了满满一篮子斗鸡公,哼着歌,从刘一水家门前过。
高脚杆的歌声和斗鸡公的清香味道就吸引了刘一水的老娘。
刘一水的老娘今年快七十岁了,多年前男人就死了,现在跟着儿子刘一水一起过日子。
刘一水是一个耙耳朵,在婆娘面前直不起腰杆,老太太也跟着受罪,在儿媳妇面前都不敢大声地说话。
老太太就想起当初自己嫁给刘一水他老子的时候。那时候的儿媳妇就是家里的使唤丫头,婆婆一不高兴不是打就是骂。三十年的媳妇才熬成婆啊!
可是现在,一个个的女人比男人都凶,现在的儿媳妇朱玉群,她是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更别说动手打她。
“哎呀,牙狗屋里头的,你真是能干哦,捡了这么多斗鸡公。”刘一水的老娘扶着门框羡慕地看着高脚杆。
“大娘,你看这斗鸡公多招人喜欢。”高脚杆把篮子伸到刘一水老娘的面前。
老太太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斗鸡公嫩滑的伞盖,那感觉像是摸着婴儿的肌肤。
“我都好多年没有吃过斗鸡公了。”老太太一阵感叹。
“大娘,想吃啊,让你们家刘一水给你买啊。不贵,才五十多元一斤的。”
刘一水老娘瘪了瘪嘴,五十多元一斤还不贵啊!前一二十年这斗鸡公都没有人买的。
“高脚杆,你婆娘又一大早去捡斗鸡公了。”朱玉群穿着睡衣,蓬乱着头发走出来,“现在这斗鸡公都成了稀罕物了,这都是那时有钱人家吃的。我们这些人哪里吃得起啊。”
刘一水老娘不说话了,这儿媳妇分明是说话给她听的。
“猪一群,你婆娘还说没钱,那我们就只能够去讨口要饭了。”
“哪里来的钱啊?这儿子大了要张罗婚事,你不是不知道,现在大家都往城里走。要是没有在县城买房子,连儿媳妇都说不上。我们家买的房子首付就给了二十多万,每个月还要还房贷,哪里有钱来买斗鸡公吃啊。”
朱玉群开始跟高脚杆诉苦水。两个女人就叽叽喳喳地摆开龙门阵了。
刘一水的老娘就默默地走开了。可是斗鸡公那清香的味道就那么强烈地吸引了老太太,勾起了许多的回忆。
小时候,那些清苦的童年时光里,斗鸡公是最美味的记忆。这大自然天赐的珍品,每一年的夏天都会如约而来。那时候,每个孩子夏天里的清晨都会去野地里寻找这美味。不论运气好坏,一年中总会见到几次斗鸡公。
那时候没有这么繁复的做法,找到斗鸡公就是清水一煮,然后蘸着一点辣豆瓣就可以下饭了。
刘一水去外村买猪去了。朱玉群吃过早饭也出去串门去了。孙子孙女都在外地打工,也只有过年才回来一次。
空荡荡的院子里就剩下了老太太一个人。那斗鸡公的诱惑一直萦绕在老太太的心头,挥之不去。记忆中的味道让太太念念不忘,这样的念头一起就成了心病,让老太太坐立不安。
也许人老了就是这样,对某些东西就有一些病态的执着,对某些事情就显得顽固。老太太就想着今天一定要吃上斗鸡公。
老太太就拿了一根竹竿拄着,推开院门往外走。
雨后的村路有些湿滑,老太太走得很小心。
球球看见刘一水的老娘出了门,就悄悄地跟在了她的后面。
球球已经把所有车车山的人都当成了自己的家人了。那一次球球抓住了偷鸡的赵全,它的地位在村里人心里已经是极大地提高了,再也没有人说它是不祥的孝子狗了。看见刘一水的老娘一个人往车车山走,球球有些不放心。
三花儿已经成了球球忠实的跟班,也摇晃着尾巴跟了上去。
老太太先在山脚下的田地里转了一圈。雨水已经让田埂上的泥土变得松软,粘在鞋上走起路来有些吃力。老太太索性把鞋脱了,光着脚在田埂上走。
老太太的脚有些瘦弱,皱皱的皮包裹着嶙峋的骨。那些湿滑的泥土就从脚趾缝里钻出来,糊满了她的脚背。
老太太不觉得难受,反而有些亲切感,有些孩子一样的童心般的快乐。
啪啪地踩着那些稀泥,任由它们沾满了脚背,裤脚。
老太太抬头看着雨后初晴的田野,那些树木庄稼,竹林村舍,一切是那么熟悉。她曾经在这一片土地上劳动过,养育一群儿女。这土地浸透过她的汗水,也滋养过她的身体。只是如今,她老了,不能够再在田野里劳动,再也不能亲近这一片土地了。
现在她只能够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像个孩子似的,在田埂上踩着那些稀泥。湿滑的稀泥让她的脚底板有些发痒,她想要笑,大声地笑,就像小时候一样。小时候,她可是一个出了名的疯丫头。
“走了,球球,三花儿,我们去山上,山上才有斗鸡公的。你看我的记性,真是老了。”刘一水的老娘招呼着两条狗,带着它们往车车山上走。
山上的路更加的泥泞湿滑,老太太有几次都差一点摔倒。球球和三花儿都急得直叫唤。
每一次要摔倒的时候,老太太都像一个技术高超的杂技演员,总是能够用手里的竹竿找到一个支撑点,然后摇晃几下,站住了。
老太太这一次是真的忍不住笑了。她还能够上山呢,虽然有些艰难。想想年轻的时候,她挑着一百多斤的担子,在这山路上也是行走自如的。
球球又闻到了那股新砍伐的树木一样的清香。循着香味,球球在一丛南瓜藤里面发现了一朵很大的斗鸡公。那打开的伞盖带着露水,在雨后的阳光下熠熠闪光,像是镶了透亮的钻石。
球球大叫起来。老太太也看见了那一朵斗鸡公,拄着竹竿走过来。
“多大的一朵斗鸡公啊,有脸盆那么大呢。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斗鸡公的。”老太太感叹着,伸着手去够那朵斗鸡公。
那是一丛长在一处陡崖上的南瓜藤,一大片带着细小毛刺的叶子,开着几朵金黄的喇叭一样的花。那朵斗鸡公就长在南瓜藤的根部。
老太太试了几次,没有够着。她索性扔了竹竿,身子趴下来,也不管雨后的泥土和草叶上的露水。她太想摘到那一朵斗鸡公了。
终于,她够着了斗鸡公了。她高兴地想要大笑。可是她还没有笑出来,就跟着斗鸡公还有松软的泥土一起往下掉。
一瞬间,老太太觉得自己像鸟儿一样的飞了起来。蓝天、白云、太阳都在头顶晃动。然后,她就石头一样的落下了一丈多的崖底。
蓝天、白云、太阳还在头顶,只是它们不再晃动。老太太听到了球球和三花儿的叫声。然后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感觉自己坠入了一片迷茫混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