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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吟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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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雾在峡谷内缓缓升起,月色逐渐变得朦胧,隔壁帐篷里加巴拉的鼾声一阵高又一阵低,间或还有孩子们的喃喃梦呓,特蕾莎躺在矮小的帐篷里辗转反侧,看似青春阳光的老师,也有满腹心事不知该向谁去倾诉。

    她睡不着,也不单单是有因为心中有事。一路风尘仆仆来到别列杰这样的偏远小镇,行程穿越整个伊尔国,对这个索兰帝国的附属国有了许多认识。与世间最伟大最繁华也是最自由和文明的城市——索兰帝国的千年都城利伯维尔相比,特蕾莎亲眼见证了两者的差距究竟有多大。伊尔国从游牧部落定居再到建立王国迄今为止也不过两百年,在这个国家无论是帝都阿提尔,还是波加尔海畔的港口明珠舍克尔,都呈现出近乎原始风貌甚至还保留着几分野蛮色彩,衣作的朴实、饮食的粗糙、对日常礼仪的忽视以及对卫生习惯的漠然,别说和利伯维尔天差地别,即便和索兰帝国在波加尔北岸的殖民城市雅法也有着显著差距。

    特蕾莎甚至为今年夏天即将下嫁给伊尔国王太子的索兰帝国公主,美丽的伊琳娜殿下感到担忧。这个活泼开朗、机智过人、甚至有几分促狭的魔法少女,如何能融入这样一个沉闷呆板的国度。

    作为一位斗气者,在学院接受过多年严格训练,特蕾莎本人向来没有贵族子弟的娇奢之气,她对小镇别里杰印象很好。镇子虽小,但民风纯朴,同时可以看到湛蓝的大海和高耸的雪山,这一点和银湾有几分相似。但有一点是她绝对所难以忍受的,那就是无法洗澡。与索兰帝国有着非常发达的公共浴室还有家庭浴室相比,这里的人似乎对沐浴根本没有需求,别说没有浴室,感到脏了顶多也就在海边或溪流里用水冲冲也不注意避嫌。

    躺在帐篷内的特蕾莎感到浑身难受,几天没有洗澡,身上便像有好多虫子爬来爬去,这种感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越来越明显。而就在离开帐篷不远的地方,有一片开阔的水面,湖水既清洁又明净。特蕾莎悄悄地将眼睛贴近帐篷缝隙,那个叫做罗杰的孩子,就像一尊雕塑般站在那里,许久也不挪一下身子。

    特蕾莎有些哭笑不得,这孩子让他值夜,也太认真了。

    特蕾莎最终还是无法忍受身上的黏湿,下定决心后悄悄地从帐篷里溜了出来。湖面很大,雾气中一眼都望不到尽头。见罗杰没有注意到自己,特蕾莎赶紧离开扎营区,快步前往湖的另一端。

    湖岸边高高低低到处都是石块,近水处则是沙砾和卵石,水波轻拍发出沙沙的声音,特蕾莎远离营地,在一堆大石块旁,快速地脱下衣服,将身子缓缓浸入水中。湖水清凉而惬意,雾气笼罩着湖面,月光则笼罩着大地,一颗银色的流星急速掠过湖面,突然间改变了轨迹,悄然隐没在岸边高高的树梢上。

    特蕾莎洗完澡将衣服重新穿上,一时间还不想马上回营地,干脆就坐在湖边发吹吹风、发发呆、思考些问题。

    ‘特蕾莎,你很优秀,希望你这次试练充分利用时间,能为学院带回一两位优秀的孩子!’

    这话,特蕾莎的导师兼圣兰尼学院院长的阿兰蒂丝应该在出发前对同年级所有试练学员都重复过一遍。在索兰四大学院中,圣兰尼学院最为古老,但时至今日,规模和影响却每况愈下。所以原本为期一年的试练,现在又提前了三个月,就是希望每位学员有更多的时间为圣兰尼学院培养出好苗子。

    ‘特蕾莎,更加别忘了你自己的修炼,圣级是一个大门槛,很多人一辈子被拦在这门槛之外,但我希望能能早日突破,萨迦骑士团对你敞开大门!’

    萨迦骑士团,又称为魔法行会护法骑士团,成立于第一次魔族战争,用来保护神圣联盟中代表人类的圣魔导师。这个骑士团选择人材的标准三千年来始终未变,从圣兰尼学院毕业时已达到圣级的毕业生。

    ‘特蕾莎,还有,无论为了我,还是你的父亲,争取能成为一位银龙骑士!’

    为了父亲!

    特蕾莎眼中,忽然浮现出那位孤独的老人。虽然他不过四十出头,虽然他也曾意气风发,虽然他也曾被誉为绝世天才。

    少女的眼角渐渐湿润起来。

    风从湖对岸轻轻吹来,雾气逐渐浓密,阴暗的湖面上微微闪着鳞光。湖心,一个硕大的脑袋将尖喙悄然露出水面,而包含怨恨的眼睛,长满尖刺的黑角依然埋在水下,还有在湖底扭曲着的庞大的黝黑身躯,就连湖鱼也远远避开,不敢稍稍惹起一片浪花。

    特蕾莎对此毫无觉察,风吹过轻薄的衣袖,略过光滑的肌肤,微凉而惬意。

    一股若有若无的黑气从喙尖缓缓逸出,顿时便消弭于雾气之中,被风无声无息地带到湖岸,特蕾莎深吸一口气,随着困意袭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黑气一股接着一股从喙尖喷出,不急不徐,以最恰当的速度,被风送往它最应该去的地方。水面下冰冷的眼神,始终密切观察着特蕾莎的一举一动。

    少女终于抵挡不住浓烈的睡意,缓缓躺倒在碎石上,秀发披撒满脸,双手柔弱地放在腹部,短剑依然插在近旁,而一对白嫩的小腿,还浸在透明的湖水中随浪轻摇。

    尖喙在水面上突然动了起来,像一道黑色的箭矢,转瞬便掠过整个水面,在它后方,水面上只留下一个又一个无声的漩涡。

    离湖岸数米远的地方,尖喙停了下来,冷酷的眼神和多刺的尖角缓缓浮出水面。一个狰狞的蛇头,其上长着双角,单是这个蛇头,就和被特蕾莎斩杀的巨蛇整体差不多大小。黑色的蛇信比特蕾莎的胳膊还要粗,和她的身体几乎一般长,在空中翻卷了一会之后,浓雾从巨蛇口中滚滚而出,顿时间半个湖泊一片阴暗,水声‘哗哗’响起,巨蛇的脖子猛地昂起,矗立在水面之上,直直地指着天空,张开猩红大嘴似乎要吞噬天地。

    忠于职守的罗杰在第一时间便发现了远处的动静,看到了黑雾弥漫之中一只巨蛇昂起高高的脖颈,赶紧掀开帐篷将众人喊醒。

    艾米抓起剑率先跳了出来,眼前的场景令他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什么鬼东西!这么大!’

    ‘特蕾莎老师呢?老师去哪了’这个时候,很多学生第一反应就是寻找特蕾莎,有她在,大家心里才有底气。

    ‘老师不见了!’很快传来罗杰的惊呼,‘老师的帐篷里没有人!’

    ‘老师准在那里!’艾米没有丝毫犹豫便端着剑向巨蛇方向冲去。

    其实早在巨蛇的尖喙露出水面的那一刻,特蕾莎已经敏锐地发现这头凶兽的存在。开始由于距离较远,一时尚无法准确判断它的实力,干脆将计就计,装着中毒后昏睡在湖岸边。当巨蛇以为自己彻底昏迷不会再有反抗能力,迫不及待露出水面之时,特蕾莎已经能够辨认出,自己当下面对的是一头黑角巨蝰,被魔法行会认定为八阶魔兽,是不折不扣的高阶魔兽,据说这种巨兽体内拥有部分龙族血脉,白天的那头四阶特鲁多巨蛇与此相比,实力压根不是一个档次。

    不过,特蕾莎对自己实力还是有着足够的信心,她只是对这头巨蝰的剧烈毒性有些隐忧。早在圣兰尼学院里,教授魔兽学的老师便讲过,黑角巨蝰不但牙齿连接毒腺,口鼻也可以喷出能使人瞬间丧失意识的毒雾,就连其血液也是有着强烈腐蚀性,自己暂时没有任何盔甲防护,万一身上脸上粘上血液或毒液,倒是挺麻烦的事。因此借助长发遮挡眼睛,悄悄锁定巨蝰的致命要害,争取趁它不备,一击而毙命。

    这头黑角巨蝰正是白天那头特鲁多巨蛇的血亲,也就是说,它和一头特鲁多巨蛇媾合后,生下了一头杂交的特鲁多巨蛇。当它发现自己的孩子被人类屠杀,又被残忍的剥皮并从体内掏走魔核,残缺不全的尸体被直接遗弃在溪流边之时,便发誓要为它报仇。白天一路悄悄尾随而来,只是忌惮于人类少女的实力,未敢贸然下手,暂时隐匿湖中等待时机。当特蕾莎独自到湖中洗澡,这头黑角巨蝰便暗自惊喜于机会的到来,更没想到居然能一击得手。

    巨蛇将头颅昂向天空,发出摄人心魄的‘嘶嘶’怪叫,似乎在尽情宣泄悲痛并告慰死去孩子的亡灵。它见到一个男孩正提着剑飞奔而来,对此它毫不在乎,这支小队里除了已经被放倒的少女,其他人根本不足为惧,这个少女转眼间便要被自己吞入腹中,其他的来多少吞多少,一并为死去的孩儿陪葬。

    黑角巨蝰将脖子用力一勾,身子陡然绷成一张巨弓,再跟着一弹,张开大嘴便吞向特蕾莎。也就在此刻,特蕾莎闪电般地动了起来,随着一阵光芒四射,在少女身上激发出三道淡金色战环,特蕾莎抓起身旁的短剑,纵身跃起,战环迅速延续到短剑剑刃之上,形成近两米长的剑芒,人还在空中,特蕾莎身形快速扭转,双手用力将短剑朝着黑甲巨蝰的胸腹交界处狠狠掷去,自己顺势翻滚到一旁稳稳落下。

    当特蕾莎动起来时,黑角巨蝰便突然间明白过来,原来是自己中了狡猾人类的诡计,当短剑带着战环和石破天惊的斗气力量笔直射向自己的心脏,由于变化太突然,距离又太近,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进行避让,它心里咬牙切齿痛骂着卑鄙的人类,双目中满是绝望,脑海中已经浮现出这样的画面,很快这些人类便将站在自己尸体上欢欣鼓舞、得意忘形,剥去自己的皮,掏出自己修炼了近百年的魔核,作为战利品满载而归。

    黑角巨蝰胸腹最柔软的部位已经能感受到剑气的凌厉,只有闭上双目静待死神的降临。忽然间一道银光横空而出,‘砰’地一声击在短剑上,短剑在空中变成绚丽的碎片,碎成漫天针雨,其中有不少穿透巨蝰的坚硬的鳞片扎到柔嫩的肌肉里,但凌厉的、致命的一击消失了,相比预料之中胸腹处的大窟窿,这点疼痛压根算不上什么。黑角巨蝰的身躯一时僵硬在空中,直到有人在耳畔低语,‘还不快逃!’

    它再次恨恨地扫了眼特蕾莎,扭过头,巨大的身躯‘轰’地扎进水中。

    这同样也出乎特蕾莎的意料,她早已经悠然地候在一旁,等着这倾注全力的一剑之后,巨蛇便血溅当场、横尸于地。哪知突如其来一道银光飞过,便将短剑碎成齑粉,那头阴险狡诈的巨蛇也趁此机会逃之夭夭。黑角巨蝰是最记仇的魔兽,放它逃跑就是为自己留下无尽后患,只要今后自己还要带学生们来龙牙山历练,这头已经结下难解怨仇的高阶魔兽就无论如何都不能留。想到这里,特蕾莎便要紧随其后冲进湖中。

    ‘姑娘!请等一等!’一道银色身影突然横在特蕾莎面前。

    特蕾莎差点便撞个正着,于是恼怒道,‘你是谁赶快让开!’

    ‘你一没有武器,二没有铠甲,手上没有盾牌,脚上连靴子都没穿……你这是要干啥啊最为关键的是,你的斗气战环刚刚脱体而出,以你现在体内还剩下的斗气,你确信还能打得赢’挡住特蕾莎的是一位年轻男子,银白色的外袍,银灰色的长发,身材修长,眉目清秀,明亮的一双银瞳正紧紧盯着特蕾莎,嘴里说话却是慢条斯理。

    ‘你难道没瞧见吗?一头受了伤的巨蛇,那么大的一条……难道你……’特蕾莎突然间有所领悟,就在这时艾米已经快速冲了过来,他远远看到巨蛇遁入湖中,想也不想就纵身要玩往湖里跳,特蕾莎一把将他拽住。

    ‘干嘛不让我追再迟就追不上了!’艾米由于后腰被拉住,便手舞足蹈个不停。

    ‘这小家伙挺勇敢!居然敢去追八阶的黑角巨蝰!’银袍男子轻轻鼓掌喝彩。

    ‘原来你刚才明明看到那头怪兽!还知道它是黑角巨蝰,那你还拦着我!’特蕾莎终于反应过来,恼怒道,‘刚才是不是你弄碎了我的剑,放跑了那头巨蛇这巨蛇和你是什么关系’

    想必那头巨蛇早已远遁,艾米很快便停止挣扎,站稳身子紧紧衣袍,怒视了一会银袍男子,忽然间又大为遗憾道,‘八阶魔兽那魔核得值多少钱啊!特蕾莎老师,甭管他是谁咱们找他赔。’

    倒是特蕾莎渐渐开始感到有些不太对劲,倘若真的是这位银发少年出手毁了自己的短剑,那么他的实力简直深不可测,而此刻身处龙牙山之中,对方敌友未明,绝不可轻举妄动,当下拉着艾米后退几步,拱手委婉道,‘请问阁下到底是谁,为何一定要救下那头黑角巨蝰’

    ‘你叫我吟风好了,魔兽也有感情和思维,他们修炼多年也是不易。再说,这里将来会是我的地盘,我想出手救它自然便出手救它。’

    银发少年双手负在身后,嗓音虽然轻柔但充满着傲气,‘既然我已经回来了,这龙牙山今后就不允许任何人随意猎魔,明天一早,你们就给我离开龙牙山,越快越好。’说完便昂起头飘然离去。

    ‘特蕾莎老师,这人到底是不是疯了’待银发少年彻底消失在夜色中,艾米这才小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