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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应恒水中学的生活并不难,无非就是节奏比监狱要紧凑一点,饭堂里,伙食什么的,也都跟监狱差不多一个标准而已。
中考结束以后,即便最后公布的分数能够稳进本市排行第一的重点中学,但王有剑没去,而且,父母也有跟他提过另一条相对高考来说,要轻松上不少的出路,那就是进入预科班,通过托福雅思,考取国外的名牌大学,但也被他拒绝了。
说不清是有什么原因在驱使着他,令他迫切地想要离开自己的父母,独自一人前往另一座城市生活,加入到那一群生下来似乎就是为了在长大以后能够赚到多少个钱而进行学习和生长,就像一件件整齐地排列在工厂的自动化流水线上,经过各道规范工序的加工,最后经过高考的验证,总算是成功出炉的商品一样的孩子当中。
但对于自己究竟像不像是一个商品,王有剑一直都不以为然。
他只是觉得思考这些没有多少意思的问题,只会给自己徒添麻烦,所以,他就干脆不思考了,不得不说的是,不思考无疑是一件让他感到快乐的事情,只要完全按照上级的命令行动,一旦出了什么差错,那也是上级的问题,与他并无多大的关系,他也不用对因此产生的后果背负太多的责任。
而在学校里,老师就是上级,只管听从他们的话,把他们说的那些东西死死地记住了,到了最后的成绩也不见得会有多差。
而相对于死记硬背来说,背负责任则是一件麻烦的事,学会与他人相处也是一件麻烦的事。
但好在,身处于那个历史上从未有过的高速发展年代里,一个人对于整个社会而言,并不需要他拥有多大的创造能力和思考能力,他只要能像一枚合格的齿轮一样地顺利运作,一样地忙忙碌碌,那就行了,没有谁是缺其不可的,只要社会这座庞大的机器一旦出现缺失,很快便会有更好更新型的齿轮补上,支撑着这个社会往更加高效,更加具有价值的未来发展。
作为一枚齿轮的好处就在于不必进行思考,只管听从中心处理器发出的命令运作即可,只要齿轮不要动什么多余的歪心思,不要试图加入到命令调度的处理器里,不要异想天开地试图将自己转化成集成电路里的线路,那么,齿轮一般都能迎来一个好的收场,都能平稳地度过自己这有点无聊,有点冗长,又有点短暂,有点幸福,又有点无奈,但好歹是稳定的一生。
这似乎就是我们传承了很久的所谓‘中庸之道’。
所以,王有剑会认为人和商品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具体的区别只在于商品的价格可以直接说出来,可人的价格则是要通过地位、声望和收入等等的要素,进而委婉地表达出来。
齿轮继续咔咔地运作。
迷茫的学生们站在慢慢移动的流水线上,被名利所驱使的老师们和那些无知至极的家长们则站在流水线旁边大讲特讲,危言耸听,用夸张的修辞手法来告诉这些迷茫的孩子们,要是经不过高考的验证,那就会被判定为社会的垃圾。
连当一枚齿轮的资格都没有。
这个关于王有剑的故事好像到底还是到这里就夏然而止了。
就像是制作一道菜的配料,在完成一道工序完毕以后,就会放在旁边,晾着,或是腌制,或是发酵,沉默地准备下一次登场。
隔着那一堵无形的A.T力场望去,世界依旧是万象森罗,瞬息万变。
眨眼之间,画面便已从那座被灰雾笼罩的城市跨越遥远的路途,如同海浪逐流般来到另一个同样被命运注视着的地方。
小强看到的是另外一座樱花盛放的城市。
呼啸在高架桥上的新干线列车迈着两百码以上的速度在星光黯淡的夜空下飞驰,璀璨的霓虹灯悬浮在一杆杆等距的黑色水泥柱子后方,频频闪烁,就像一片在黑暗中盛开的花海。
花当然是虚假的,化合物气味的芬芳也是虚假的。
可那些早已失去了明朗天空的人们却是不可自拔地迷恋着这些虚伪的味道,他们沉沦在酒精造成的幻象里,就像是一个不懂爱的人在大声地误导其他同样不懂的人,如同虚假的先知告诉他的信徒,说,什么是爱,爱是什么,按我说,这玩意儿就是爱!
爱可不是上帝赐予我们的能力,爱是我们人类自己就能制造出来的东西,只要懂得配方,我们就能让爱这种东西实现商品化的模式,把它们送到流水线上,打好包装,摆出来,让不懂什么是爱,缺少爱的家伙们赶快掏出钱包来购买!
只管把它们添加到香水,沐浴露,口红,洗头水等等掩饰自我的物品里面,让它们追随着我们的足迹四处发散,我们就能放肆地感受爱。
于是,花的芬芳便弥散在灯光下的每一条肮脏的过道,人们一边说着呢喃般的话语,一边推杯换盏,纵情地麻醉自己,信口开河地编造出一个个关于爱的谎言。
在歌舞落幕的某个角落里,醉酒的女孩笑嘻嘻地看着一个同样醉酒的男人,她举起明知道被别人偷偷放进了药片的酒杯,嚷嚷地叫对面那个男人陪她再喝多一杯。
男人当然乐意至极,尽管知道这个长得跟隔壁家少女一样清纯可爱的女孩早已是这夜场的老手,说不定还是一个要靠着贩卖爱情,陪各种各样的男人睡觉来赚钱的援助少女,但还是不介意跟这位美少女多喝一杯,谋划着更进一步的想法。
人们在黑暗的灯光中各怀鬼胎。
作为名牌大学的学生,自认为有着光明未来的他,当然是看不起这种什么也不懂,只会兑现自己肉体的女孩,可她实在长得太可爱了,以至于,他到底还是放下了自己的偏见,忍不住地走过来找她搭讪,忍不住地往她的杯子里丢了一片会让大家都变得很兴奋的药片。
药的效力来得很快,本来就够热的身体就像是往火堆里浇了一泼柴油一样,烧得让他一时间甚至没办法透过气来,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地盯着女孩的短裙那里望去,似乎是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场所泄去身上的烈火。
“我们走吧,这里太吵了。”他跟女孩说。
“要去哪里嘛?”女孩假装懵懂地回答他,“现在都已经那么晚了,哥哥是不是在使坏心思,想带我去做一些不好的事么?”
他耐着心说,“没什么是不好的事情,放心吧,我是好人,我不会欺负你的,我就想...跟你呆在一个房间里,谈谈心...什么的。”
他其实很想直接问她一晚上究竟要多少钱。
还想说,你这个贱货,就别在这里跟我装什么单纯了,大家都是出来玩了,喝到了这个点,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你还能不知道?
但似乎是囿于自己是名牌大学的学生这么一个身份,他又不太好意思把这么露骨的话说出来。
女孩愣愣地看着他,没有来由地安静了下来,她久久地盯着他那张有点儿白净,有点儿清秀的脸看,扁扁的嘴巴就像是测试一样地开开合合,可到了最后却还是在问...
哥哥,你想带我去哪里?
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是被她的目光盯得忽然有些不大自在,喉咙干涩,不知道该说什么,迷糊状态下的他,就像是道士失去了方寸一样,守不住自己的灵台了。
他有点儿是想放弃了,想打个出租车回宿舍,用录像带和纸巾解决算了。
可他忽然又变得格外的不甘心,不甘就这样放走这个女孩,却说不出自己究竟是贪恋她的身体,还是贪恋她的爱,分不清女孩的目光究竟是真的单纯,还是欲擒故纵的演戏。
“回家。”他沉吟了很长时间,就像醒酒的一样地做出自己的决定,“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