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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瑜在凉亭坐了一会儿,看着崔通迷迷糊糊的要合了眼睛,生怕崔通再在凉亭中睡了过去受了风。就也收了玩乐的心思,领着众丫头与奶娘一道,抱着崔通回了自己的院子。
而那惯爱给程瑜讲乐子的小丫头,本就不是程瑜院中的,原只是个随着她的干娘伺候着园中花草的三等丫头。凭得她混说爱闹的性子,讨了一些主子的欢心。这国公府里的妇人们,有事无事也爱寻她听几句笨话。这时她又得了程瑜给的一些点心,等着程瑜走后,就也不顾着在她身后追赶着叫骂的干娘,乐颠颠的去寻与她交好的丫头玩儿去了。
那小丫头走出园子,绕过一处假山,穿过一条长廊,悄悄走进了一个雅致的院子。
小丫头似乎和这处的人已经混熟了,也没个人拦着她,让她径直笑着窜进一个屋子里去。
屋子里坐着个柳眉细腰的大丫头,见那小丫头进来了,也未停下手中的活计,只对着桌上努了努嘴,笑道:“点心给你留着呢。”
“念青姐姐,你这是给你家公子绣得荷花么?”
小丫头塞了几口糕点后,才腾出嘴来与那大丫头说话。
而被唤做念青的大丫头,也不答话,只笑着看了那小丫头一眼,见她衣服里面鼓鼓囊囊的藏着东西,就笑道:“这是又给谁讲了乐子,讨了好吃的了?”
小丫头似乎对这个念青毫无防备,笑着说道:“是二少夫人,她听了我讲的故事后就给了我这个点心。念青姐你看,这小点心做的,多好看,我都舍不得吃了。往后姐姐多给我说些有意思的事,我好讲给二少夫人听。”
念青扫了眼小丫头献宝一样拿出来的点心,依旧低头绣着荷花,问道:“二少夫人竟也爱听你开玩笑,这都是赏你第几次点心了?”
那小丫头最擅长装笨,就假模假样的皱了眉头做出在数着几次的模样,逗得念青又笑了一声。
念青笑过之后,仍旧没忘了她该问的话,对着那小丫头笑道:“二少夫人这回又说了什么话?”
小丫头笑着说道:“也没说什么,就是说了什么羌笛不能和舞曲还有绍兴黄酒放在一块儿的话。哦,还有,还有,二少夫人竟是连西疆女都没见过呢。我小的时候,还骑在爹爹的脖子上远远的看过一眼呢。爹爹那时还说要带我去看西疆女动脖子……”
说到这处,小丫头的声音突然变得黯然了,抽了抽鼻子说道:“可是爹爹骗人,他没带我去看西疆女,就死了。”
听着那小丫头又提及了她的伤心事,念青就过去安慰了几句。这府里的丫头每个都有几桩伤心事,若是伤心,如何伤心的过来?所以那小丫头就只哭过了一场,就又与念青说笑起来。待说了几句念青与她家公子的玩笑话,念青就不再做活儿,只追着那小丫头去打。
而念青所伺候的公子,也不是旁人,正是崔翊。
庆国公府中,虽各房在私底下都称各自的主子为“老爷”“夫人”“公子”“姑娘”的。
但在明面上都是按照排行来,崔铭若是遇到了别房的小厮,也只能被称呼一声“二少爷”。
能在国公府内,不用守着辈分排行称呼,只唤上一声“公子”,各房又都知道是哪个儿的,就只有崔翊了。
便是在外头,旁人提起庆国公府里的崔公子,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崔翊。
而这时崔翊又中了探花,就更显得国公府里再无旁的人。
如此,怎会没有人对他心生嫉恨。
可即便这个被上苍眷顾的人,也有着他的辗转反侧,而不敢求的东西。
再听过念青讲了程瑜的一些事,崔翊手中的笔仍未停,只轻声笑道:“虽是琐事,也需看紧了一些。若二少夫人喜欢听这些事,明儿你再说出去一些,看她听的开心了,能不能不太防备着那小丫头,透出些口风来。若是得了话,便说给我听。”
待说完,崔翊又问了几句崔铭与刘氏最近如何。
仿佛是一个真心担心对手近况的阴谋家。
程瑜的院子被治理得严严实实,半点正经儿的消息都探不到,即便是得到了一些消息。
也是程瑜想让旁人知道,不怕旁人知道。
念青知道崔翊、小闵氏与崔铭他们大房的对立局面,因崔翊不只打听着程瑜一人的事。就当这是她家公子总算改了性子,图谋起正经事来了,一时也觉得欢喜异常。
崔翊没有去看念青是如何欢喜的,他在专心写着他的字,用那一笔一划压下心头的烦躁。
可只一晃神,一丝情愫从笔端泄露,几乎一个“程”字就写了出来。
崔翊手一顿,看着只写了一半的“程”字,伸手将已写完“禾”字旁边添上了一个“口”,凑成了一个“和”字。
字是无法再写了,崔翊看着被他强改成的“和”字,自嘲的笑了一声,说道:“收了吧,我难得写上一幅这么丑的字。”
念青将崔翊写过的字收了起来,与崔翊以往的字画放在一起。
念青虽不太懂得看字,但看着崔翊一两年前写的字与现在他所写的,虽仍可出自一人手笔,但透出的感觉却相差太多。仿佛隔得不是一两年的光阴,而是要相差个十余年的样子。
崔翊写不得字,就指派着人在院中搬了一个躺椅,待太阳落下。他就靠在躺椅上,捏着个白瓷的酒杯,挑着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为他唱曲子的小丫头。
小丫头的脸皮薄,被他盯了一会儿,就唱走了调。
崔翊也不出言训斥,反倒轻声合着小丫头唱走调了曲子,仿若世间最为寻常的浪荡公子一样。
哪个又会相信这是才动京城的新任探花郎呢?
饮了几杯后,崔翊就有了些醉意,他就不敢再喝。他怕喝醉了,说出许多不该说得话,害了她。即便是他存着心思,而程瑜毫无情义。若是他的心思被人察觉,被国公舍弃的必然是程瑜。让国公府用尽一切办法想去遮掩埋葬的,也必然是程瑜。
所以他醉不得。
唱曲儿的丫头似乎换了一首曲子,听得崔翊有些耳熟。
似乎他上一世也曾听过。
那时他是真正的风流少年,与友人聚会于一处酒楼,旁边好像就有人唱过这个曲子。
众人都笑他是假狂浪,因着未见他与旁的女子亲近过,也不知是否喜欢女子。
那时他是十五还是十四,还是个会恼怒的年纪,随手指着在酒楼下面走过的轿子,说道:“我中意着那样的女子。”
旁人围过去看,只看到轿子旁的俏丽丫头。
而他却看着因为微风吹起的轿帘子,而露出侧脸的轿中人,愣了神。
那少女并未绝色,却看得他心中一动。
之后再众人的哄笑声中,他才回过神来。
他试着去寻去求,最后却得知那少女早已定了亲,而且这门亲事,注定了那个少女是他一生都不可去想的人。
那就罢了吧,不过是个女子,又什么可忘不掉的。便是看着满府喜庆,心中再涩痛也会过去。
但她过的不好,这不好源于国公府,源于她的夫君,甚至源于他的母亲。
在她的第一个孩子,落了胎后,她看着他的眼睛就带了毒,她恨他。
这让他恍惚着去寻她,想向她致歉,想宽慰她几句的话,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她因为小产而白着脸,可仍倔强的笑着,礼数周全的行礼,笑着唤他:“四叔。”
他知道他这是无法自救了,若只是有情,终究会淡。但他还对她有愧,随着时间的沉淀,这愧疚与情爱缠在一处,慢慢形成了一种刻骨铭心的情愫。
让他为之辗转反侧,却不敢求,不能求。
直到他被磨得郁结成疾,直到他对着她说:“程瑜,你若死了,你就当真是个傻子。”
他才从她惊恐的眼神中,略微松了一口气。
总算,被她知道了。
只是即便再有重生一次的机会,他仍然是晚了一步。
“罢了吧。”崔翊躺在椅子上喷着酒气笑着说道。
但如何罢得了,若是能过就此罢了,怎会纠缠两世。
崔翊中了探花,国公府大摆筵席。据说是崔翊为了让府中热闹些,竟自外面请来了个杂耍班子到内宅,给他的母亲嫂嫂们看个新鲜。崔翊这般做,当即也被庆国公允了,旁人自不敢再说什么。小闵氏这时正欢喜着,也乐得让府里的媳妇们和她一道欢喜。
所以程瑜也沾了这便宜,可以看看她从未见过的西疆女子,听着她从未听过的乐曲。
之后在西疆女子用着生硬的汉语说得赞美声中,程瑜赏了好几个银锭子。
可是程瑜就再没去听那园子里的小丫头说外面的故事了。
世上没有这样凑巧的事,她才说没过西疆女,崔翊就请了西疆女进来。虽然,外人一时看不出个究竟,但这已经够让程瑜害怕了。
她有了崔通,容不得她走错一步,在这方面有一点儿不好的传言。
而为了她的儿子,她有时都可以不爱惜自己,如何能去爱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