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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的老奶奶在一旁暗自抹泪,她年长资历深,几十年的风雨都和自家先生一起捱过来了,眼下的局势,揣度的更加清晰,知道穆先生要修剪旁支了,更何况,还是李家这根斜长的横枝。
其实不消穆枫亲自动手,只要放点消息出去,盘剥李家的生意,管制港口,李家上下,都会没饭吃。况且理由都是冠冕堂皇的。李家老奶奶太清楚穆家的势力,在美洲华人世界,华人想要讨口饭吃,无不仰仗穆家鼻息。
这次更是李家理欠在先,李岩兄弟不动脑子,主意敲到了穆枫头上,居然敢动穆先生的掌上明珠!
就算是杀鸡儆猴,穆枫也必须摆出点势头来。
何况加利福尼亚州三藩华人世界的丛林法则,穆先生最熟稔。血里风里闯过来的劲头,不可能让他受胁于一个外姓,威严扫地。
李岩躺在地上,哭的够了,才抬手抹干眼泪,手腕上的血沾到了脸上,像戏台上抹开花的丑角,样子滑稽又悲凉。
“我知道,你不是在为自己哭。”
“穆先生要怎样处置李家?希望穆先生能够……看在……李家这么多年恪尽职守的份上……网开一面……”他胆子很大,在这个关头,也不忘为李家搏一条生路,不惜冲撞穆枫。
穆枫冷笑:“你敢和白粉佬碰头接洽,这么多年赚进的钱,还不够李家满门荣华富贵?”
分明话里有话。穆枫口气清淡,好似就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如何,却让李岩惊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一人做事一人当,穆先生网开一面,我,我……”他闭眼,又睁开,瞪着穹顶上一盏挂下的水晶灯,口气绝望,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他像撒旦一样,终于开始宣布法则:
“祸不累妻儿。李家的生意先停,吃穿用度暂时由穆家支出,港口的辖权和几家赌场……我不用白粉佬负责!穆家不赚这些不干不净的钱!”
他的声音好似有一种难耐的磁力,穿透宴客大厅炽亮的灯光,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庄严感。吸引大厅里每一个人凝神。
他转头吩咐穆昭行:
“李家的班子要好好查一查,白粉佬全都剔除!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卖白粉?那不是赚钱,多活一天是赚命,阎王不叫更,只好我操心!留个全尸就好了,别的不管,有用的先留着,去金三角钓大鱼……”
穆昭行当然懂自家老板的意思,穆枫狠绝,但也慧绝,那帮没眼力劲的白粉佬,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放过!
“祸……不累妻儿?”李岩有些凄凉地笑:“穆枫,这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他声音铿然:“你和那些白粉佬最好牢牢记住,‘祸不累妻儿’,有什么问题,气冲着我来,动我妻小一分,就等着被我剁成肉酱丢北大西洋喂鲨鱼!”
话刚说完,穆枫冰冷的眼神已经扫过全场。这话不单单是对李岩说的,这是他的警告,告诫今晚明处暗处的“客人”,只要敢动他三藩眷属一分一毫,穆枫绝不轻饶!
念着李家这么多年忠心扶持穆家的份上,于他私人来说,实在不忍赶尽杀绝,但穆枫今天受此大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可能不立威。李家老奶奶也明白这一点,穆家到了这一代,既然出了头横行四方的野狼,必然早已注定不可能用温婉的手段统治一贯强势的美洲华人世界,见血,也只是扫拂障碍的一种方式,要她求情,她实在没法腆着这张老脸。毕竟是子孙不肖在先,穆枫往后要是肯赏李家一口吃的,已经是大仁大义了。
她是明事理的老人家,实在跟穆枫,开不了这个口。
只能拄着桃木手杖,和一家女眷一起,抱头痛哭。
看来这位李先生唯一的用处,就是填鲨鱼的肚子了。
李岩也不再做挣扎,他相信穆枫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不再追究李家其他,那必然言而有信。
这次事件,看似是终端,实际上,拉开了金三角血雨腥风的序幕。
倒是一直沉默的褚莲站了出来,皱皱眉头,拉过穆枫的手:“妍妍还小,才两岁,穆先生不要杀业太多,折了小孩子的福气。”她轻声软语,带着微微撒娇的意思。
她从来不在众人面前对他这样温柔,这次大反常态,自然让穆枫心里很舒服,他笑道:“太太什么意思?”
褚莲一低头,低声道:“还能有什么意思?劝穆先生少开杀戒……”
“太太的意思是要我放过他?”穆枫笑笑,抬手在褚莲脸上轻轻一捏:“他吓唬我们的妍妍……”
“小朋友忘性大,我们好好安抚,妍妍不会留太大阴影,我只是……只是不想你因为孩子和我,作太多杀孽。”
她的声音很低很轻,说话时,仍然是温温软软柔柔弱弱的样子,话里话外却全是为着穆先生着想。她到底还关心他,是为他好。
穆枫心里一热,轻轻地抬起她的下巴,微笑道:“我听太太话。”
然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慢慢从她脸颊边移开手,——手上的婚戒细碎的钻还在闪着,明明晃晃的流光刮过眼睑,只有识货的人才会惊叹,那只手上几枚设计精美的指环,是克格勃式的机关。穆先生的冰冷与克制,在这一双粗糙的手上尽览无余。他此时却用这双本该打天下的手,温柔地擦过穆太太眼前流光千万。
美洲本土报业的记者已经飞快地捕捉了这一瞬间,鹣鲽情深,铁血与温柔,在这位华人社团老大身上,契合完美。
李岩的瞳孔在不断张大,头顶水晶珠串在大厅里上百盏灯的冷光下,熠熠有色。他当然不敢相信事情竟有回旋。
然而穆枫已经走到了他跟前:“算你命大。”
“不用喂鲨鱼了?”他笑声沙哑。
“放心,”穆枫冷淡道,“我不怕麻烦的,金三角的白粉佬,我一个一个都会把他们拎回来,丢进北大西洋,”他微笑,睫毛上还颤着一片冷色,“代替你。”
“替我谢谢穆太太,她真是个宅心仁厚的……”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眼睛微潮,但很快又笑道:“但是穆枫,不得不说,我虽然佩服你,实话说,你不适合做皇帝……”
“你是说,我太容易让一个女人左右判断?”
李岩点头:“就是这个意思。”他不忘又补一句:“你太宠你太太,早晚要坏事。不怕因为一个女人,丢了整片江山?”
穆枫耐心地听他废话,终于笑道:“老子乐意!”他突然觉得很有意思,继续接了这个话题:“你还年轻,有太多的事看不透,不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为一个女人丢了江山又怎样?你也不了解穆梓棠,我不欠打江山的手段!为一个女人,捧上江山,搏她一笑——你们都在笑我傻,可是你们总是刻意去忘记,只要穆梓棠愿意,一回头就能再打一片江山!”他笑着,高加索深山里的野狼,竟然自负如此。李岩第一次感觉寒意自胆边生,——他做了这辈子最蠢的事,居然敢去挑衅穆枫,妄想从三藩教父的手里,争抢半杯冷炙。穆枫的人生信条一向都是,他可以施舍自己挚爱的东西,但绝不允许别人抢夺哪怕是自己不要的东西。
这个男人,有太深的城府和太自信的微笑。
李岩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毫不在意的从容微笑,第一次,彻底理解了当年三藩地下赌场与十三岁的穆枫相遇的那个黑手党党徒的心情。
他彻底代入了。
穆枫回身,满脸肃容,扬了扬手:“送医院,养好了伤,交给联邦政府,以绑架罪算,——绑架两岁的儿童。给他请律师,联邦政府怎么判,就怎么算。”他已经走到了大厅中央,突然站住,再吩咐:
“子弹抠出来,拿去化验,看看是哪支枪里打出来的!”
是谁在宴席上帮了他?
那位“恩人”不肯现身,他就上天入地,哪怕把整个加州倒过来翻个个儿,也要找出来。
穆先生离开了镁光灯的瞩目,但大厅里还有另一场热闹更吸睛。穆枫走到一半,停下脚步,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他索性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百无聊赖地把玩手里的配枪。
四哥和那个女人的事不解决,始终是一块心病。
阮素泠有躲避的意思,叹息一声,收了枪,就示意纳塔莎离开。倒是被穆枫似笑非笑地呛了一句:“阮小姐当我穆家是什么地方?想来我欢迎,想走……?你应该问问四哥。”
穆枫那位置是随便坐的,挨着外围警戒线,并不是大族的地盘,席位上的亲眷都是脸生的,平时很少出镜,现下因为穆枫就坐在旁边,连带着他们也受瞩目不少。
穆枫旁边有个小孩子挨了过来,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角,仰头用奶声奶气的声音问道:“你是穆枫?”小孩子见穆枫在玩枪,滴溜溜的小眼珠子转着,似是有羡慕。
身边的大人吓的一把想要揽回孩子,被穆枫伸手阻拦。他笑道:“是,我是穆枫。你认识我?”
小男孩不点头也不摇头,一双眼睛盯着他手里的枪,小心翼翼地问道:“很好玩?”
穆枫笑着把枪递到他手里:“很好玩,你爸爸也有?”
小男孩点头:“还是你好,他们都不给我玩。”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