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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夜的白家庄园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张势以待的小厅里,气氛森严。不过是寻常晚茶的时间,穆枫陪了一席,和白斯年眉间略有传递。这个客人,他等了很多年。
几个钟头前在白家金色大厅被穆枫收拾掉的那几个“叛徒”口中的“总管”,便是当年依附张家后来又背反张家的祸首张传信,当年张氏一族几乎被夷,就是这个祸首坏了大事。
张传信自溪口张氏遭难之后,早已行踪全匿,即使张家幸免于难的后人想要找他报仇,也是艰难非常。时隔多年,却被穆枫一条引蛇出洞的计谋钓出了行踪。
穆枫不说话,挥了挥手,有人沏来了晚茶。漂亮的套杯,共十二只,胎薄釉润,是上好的玲珑小品,沏一汪暖暖新绿的茶,映的那细瓷愈发透亮,漂着几点嫩尖儿的茶叶,轻轻吹一口气,满起的皱漪……
张传信端了茶,话也多了起来:“穆先生,我有消息,当年溪口张氏走丢了几个男丁——张风载也算一个!这几年,他们藏的再好,还是走了点消息……穆先生只要给话,我一定能把那两个姓张的揪出来!”他做了个杀狠的手势:“赶尽杀绝!”
穆枫淡淡笑,神色不动:“张氏在哪儿?”
张传信起身,附在穆枫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列座都是世家的人或者世家相熟的朋友,如褚莲、慕颜,那个叫“黎清”的女人也在座,她倒是闲散,好似上桌来真的只为茶水,只顾举着玲珑小品喝茶,脸上淡淡一笑,嘴角两边漂亮的梨涡若隐若现,她好似对席上穆氏的谈话完全不在意,笑意中还带着些孩子的天真,一双小鹿似的漂亮眼睛里皎皎有童趣。
反倒是褚莲,听的极认真。她忽然站了起来,看向那个张传信:“张叔叔,你还认识我吗?”
张传信一顿,打量着她:“你是……?”
“贵人多忘事,”想及当年事件累及褚氏的种种,褚莲心里不免感到凄凉,她冷笑道,“您可以忘,张家和褚家四百多条冤魂,怎么也不敢忘!”
“褚……莲……?”那个张传信一脸横肉,这时细眯着眼睛打量褚莲,好像终于在她身上看见了当年的影子,一脸的横肉都惊的颤抖起来:“你……你……”他伸出两根指头,有些恐惧地戳向褚莲那边,一双眼睛里写满莫名的慌张。
“是,我现在是穆太太,”褚莲微微抿唇,“三藩穆先生的太太,”她忽然话锋一转,“但,嫁鸡随鸡,穆先生既然和张叔叔有合作,褚莲是女人,不好说什么……反正,张风载已经不在了!”最后一句话,她加了重音。掩藏不住的欣喜,如果说早前还有一点疑问,那方才穆枫和张传信的对话则完全打消了她的疑问——因为,她现在可以肯定,张风载还活着!
她坐了下来,既然已经确信了这个消息,那其他,还有什么重要的呢?
黎清忽然放下了茶杯,略有兴致地打量褚莲。自入席,她就没有说过一句话,眉间浅浅的笑意却从未放下。褚莲一顿,她居然在这个女人身上,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就像两年前伦敦的雨天,许谦益第一次见到黎清时的震惊。
黎清随手拿起桌上方壶,在十二只玲珑小品中选了一只纹杯,倒上茶,轻轻推向褚莲。褚莲没想这个素不相识的女人会待她这样热情,略微愣了一下,接过时,附上温淡的笑,算是感谢。
她端起精致的纹杯,眼光轻轻扫过杯身时,却突然凝固,在那一瞬间,仿佛周身的血液都逐渐冷却,她的手抖了一下,碰了杯身,那盏精致的花卉纹杯被撞到,碧色茶水倾在桌上,一不小心,将她手背烫了一片红。
她惊慌地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那位比她更紧张:“阿季,你怎样?!”穆枫拖开椅子就想过来,却被黎清淡淡一个眼神按下,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眼色微动,却还是平静地坐下。
褚莲呼了呼烫伤的手背,问他:“小枫哥,这套纹杯你是怎么得到手的?”
“怎样?”穆枫眼色如常:“有什么来头么?”
褚莲轻轻叹了口气,却见穆枫手指遥遥指了指黎清:“这些东西,不是我的。物主是那位黎小姐。”
褚莲惊讶去看黎清,那个漂亮的女人仍然是清淡微笑:“褚小姐好像很懂行市,不妨说说。”
“黎小姐,你是从哪儿得来这些东西的?”褚莲问道:“送你这套纹杯的原物主在哪儿?我,想见他。”
黎清笑道:“你怎么知道是别人送我的?这套康熙青花十二月纹杯……是我本人的呀!”
褚莲摇摇头,想要咽下那苦涩,只是在抬眉间,恍惚又见到了当年的光影,已经不忍回想了,她垂下眼睫,眼泪簌簌落下来:“不,黎小姐,你一定是弄错了,……康熙青花十二月纹杯的物主,是我。”
“这套纹杯,原属于张家,小时候在风载哥哥那里,我曾经见过一回。张家藏品太多,各种古玩玉器数不胜数,我却偏偏爱这套精致漂亮的十二月花卉纹杯……风载哥哥看我实在太喜欢,便要叫人搬回褚家的藏库,送给我做生日礼物。我不肯,世上最好的东西都应该留在张家的藏馆里,只有懂欣赏的人才配拥有最好的宝贝……”
说到这里,褚莲轻轻叹了口气,那声音轻轻柔柔的,好似打在芭蕉上的絮絮细雨,声音的主人,也早已沉浸在多年前的往事中,情难自禁。
“风载哥哥便开玩笑说,等将来我长大了,嫁给穆家的小哥哥啦,他再派人将这套十二月花卉纹杯置放进我的嫁妆中,从张家带到加州,交给穆先生保管……”在这桩美妙的往事里,提起穆枫,她脸不禁微微一红。
“后来……”她顿声,声音中却透着小女孩的气息:“我再也找不见风载哥哥啦!”
黎清笑了起来,她似乎不觉得听了一个悲伤的故事,因为故事里那个消失的人,在另一个世界与她朝夕相对这么多年。每一晚,每一天,她睁眼闭眼都能见到他。而她的小阿季,这么多年,也有一个痴心的“小野狼”疼爱,当年的两个小女孩,各自长大,各有归宿,在彼此看不见的世界里,为当年一段遇见而祝福。
“那这么看来,这套纹杯,的确是你的。”黎清举起了纹杯,抿了一口茶,微笑道。
“你的是牡丹花!”褚莲笑着叫了起来。
“嗯?”
“你的纹杯是十二月花卉中的牡丹花,”褚莲笑着指给她看,“你看,纹杯外壁有牡丹花,四月,‘晓艳远分金掌露,暮香深惹玉堂风’。”
黎清低头一看,果然另有玄机。脱口问道:“你的呢?”
褚莲举起自己的杯子,看了一眼,笑道:“可巧呢,我是六月荷花,正好嵌‘莲’字,‘根是泥中玉,心承露下珠’。”
果然妙!她闺名单字“莲”,正好合这一句六月荷,妙极!
穆枫也来了兴趣,翻转着手中的十二月花卉纹杯:“‘不随千种尽,独放一年红’……”他居然笑了起来:“有意思,张风载这份厚礼,倒是有意思的很!”
白斯年见他们兴致高,偏插一句:“老子是粗人,看不懂!”穆枫不客气地抢过他的纹杯:“我识字,我帮你看。”握在手里轻轻一转,那纹杯碰着他手上的金属指环,发出清脆的“铿”一声,他看了几眼,笑道:“我念给你听,免学费!”说完,还真有模有样读了起来:“‘千载白衣酒,一生青女香’,老白,这句适合你。”
“说人话!”白斯年白穆枫一眼。世家的孩子虽然自幼有单独教训的国文老师,但白家长公子小风邺同志,自幼贪玩,国文老师根本压不住他。况且他自幼长在俄罗斯,因为一些原因,又流落俄境内北奥塞梯共和国多年,对当地方言熟稔,却对弯弯绕的中文没多大兴趣,让他理解这些文绉绉的酸诗,可真为难他了。
“说人话?”穆枫手指活络地转着纹杯,眼中笑意狡黠至极:“没什么太深的解释——‘千载白衣酒,一生青女香’,它讲的也没什么意思,就是……对应的十二月花卉是,九月菊花。”
“菊花?!”白斯年一脸无辜。
跟白先生卖弄中文的唯一好处是——他看起来傻的像个孩子。
张传信被席上这些人弄的云里雾里,心里虽然有些疑惑,但碍于穆枫势大,这么多年经营穆家,手段毒狠人尽皆知。他也不敢深问,只想抓住机会,摆脱这么多年躲躲藏藏的困境,便有些着急:
“穆先生,张氏遗孤……我们应该斩草除根!不能心软,否则,祸患无穷啊!”
穆枫大笑起来:“你是说张阅微吗?他在三藩的时候,就帮我厨房里打杂,留着他一条小命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严肃的穆先生偶尔也会讲些黑色笑话:“张阅微会是个好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