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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向羽被贾乐送到家中,刚一落脚,贾乐便急匆匆地跑了,向羽知道他这是要去忙庄扬交代的事,更是一点也不敢挽留。
眼看贾乐瘦瘦弱弱的身影跑出文兴巷,向羽站在自家大门口,整个人恍然如梦,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整条巷子里静悄悄的毫无人声,租房的学生们此时都在学校上课,往日穿梭在这条巷子里的住户们像是集体被笼罩上了不祥,全都没了踪影:王阿姨自杀被送进医院,王叔和屈晓文都在医院里照料她,段权带孙奶奶去派出所自首至今未归,差点被杀和杀了人之后的姚钱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已经不复往昔,她甚至连自己的名字连同过往都一并舍弃掉了。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而最叫向羽担心的庄扬……
他如今要独自面对的,又是怎样的局面?
段权的小书店似乎已经关门大吉,屈晓文把女儿送进托管中心后,她家的小超市今日也暂停营业,向羽转身面对自己的小餐馆,整个人心绪压抑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对面孙奶奶家的院墙上跳下一只肥大的黄猫,它大概是肚子饿了,一路小跑来到向羽脚下,勾着尾巴在她小腿边上亲昵地来回转圈。
向羽轻叹一口气,俯身抱起这只大黄猫,开门进屋,给它张罗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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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段权终于姗姗来迟。
向羽抱着大黄猫等在小店门口,一见到段权,立即站起身,询问道:“怎么样了?”
段权看上去也是精疲力尽,他摇摇头,走进向羽家的厨房,给自己灌了一大瓶凉白开后,这才吐着气说道:“一切都结束了。”
当他说出“结束”这两个字时,向羽等待了一天,满腹满腔的问词一刹那都问不出口了,她静静地站在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段权,整个人呆愣愣的,就像失去了灵魂的牵线木偶。
一切都结束了,王阿姨还未度过危险期,孙奶奶自首,她和段权隐忍努力了两年,似乎也算修得正果?
即使这正果,来得轰烈,也来得惨淡。
段权左右看了一眼,忽然问道:“庄扬呢?”
向羽心口一窒,瘪着嘴,轻声说道:“……他去处理组织内的事情,暂时回不来……”
“暂时回不来?”段权奇怪道:“那是要什么时候回来?”
向羽自己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确切答案,一张脸不由自主便耷拉下来。
段权见了她的神情,心知有了变故,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向羽缓慢摇头,艰难地把白天发生在笑老板杂货铺里的事说了一遍,关于姚钱的疯魔和离开,关于笑老板的死亡和束缚,关于庄扬的无可奈何和无可避免。
段权的脸色越听越难看,到最后,他木讷地坐在椅子上,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向羽和他坐在一条长凳上,两个人的视线没有交集,但都能感受到来自对方的深沉与沮丧。
“……居然发展到这个地步。”良久之后,段权讷讷说了一句话。
向羽没有接话。
这天夜里,向羽不知道段权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只知道,等她从自己飘忽的意识里回过神来时,段权已经不见了,餐馆墙壁的时钟正正好指向十点。
向羽从椅子上站起身,锁好店门,踩着木梯上到二楼,往自己房里走。她刚摁亮房间里的灯,白光亮起,电脑桌前歪坐着的男人无声无息进入她的视线,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认出来人正是白实吾。
“庄扬怎么样了?”向羽想也不想,几步踏进房间来到白实吾面前,只差抓着他的手臂,满脸急色地问道:“他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白实吾微感惊愕地看着向羽,答非所问,“你什么时候这么不怕死了?居然离我这么近?”
向羽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经他一提醒,这才想起眼前的男人是臭名昭著的顶尖杀手,就算有庄扬在,她未必还能全身而退,更何况现在庄扬自身难保。
“我……”向羽垂下双手,身体却没有退避的意思,“……我只想知道他怎么样了。”
“啧。”从白实吾嘴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嘲讽。
向羽紧张地盯紧了他。
白实吾被她盯得有些不耐烦,摆摆手说道:“他还活着。”
向羽莫名其妙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悬起了一颗心,“有人要杀他吗?”
白实吾嗤笑了一声,眼珠子在向羽卧室内滴溜溜转了一圈,漫不经心问道:“没有吃的吗?我饿了。”
向羽面对这尊煞神简直毫无办法,只能老老实实说道:“没有吃的,但是有两罐啤酒。”
白实吾也瞧见床头柜上的啤酒了,他从歪坐着的椅子上站起身,拎过那两罐啤酒,走出卧室门,来到外头的平台。
向羽立即跟了出来。
白实吾站在二楼平台石栏边上,啪得拉开一罐啤酒,咕噜就是半罐下肚,这才“哈”得吐出一口气,笑道:“舒服!”
向羽走到他身边,犹豫着又问了一遍,“有人要杀庄扬吗?你们要杀他吗?”
“没人要杀他。”白实吾对着空气碰了一下啤酒,笑道:“笑老板自己就是靠杀人才坐上今天的位置,他被下任继承人所杀,这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没人会为了老王的死去和组织未来的新王计较什么。”他冲向羽懒怠地笑了笑,用一种不同寻常的温柔口吻,轻声说道:“你想象不到吧?在我们那,杀人和被杀,是这么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向羽没有回答,她脑子里盘旋的都是白实吾说的“他被下任继承人所杀没人会计较”这句话,如果是这样,也确实解释了庄扬为什么非要替姚钱背上杀人罪名。
姚钱杀笑老板是死罪难逃,不管天涯海角她都会被白实吾为首的杀手们追回处置,而庄扬杀笑老板却是顺序继承,不仅可以无罪释放甚至还能被拥立成新的狼王。
向羽一开始确实无法理解这其中的差异,也无怪乎庄扬在那么紧急的时刻没有向她细致说明。
这根本就是一种扭曲的胜负观,当杀人不再被基础道德所审视,这样的规则就已经不是向羽所能理解的了。
但是最起码,向羽知道了两点,一是庄扬不会有事,二是庄扬不属于这个组织,他没有被同化。
这一回,向羽真正松了口气。
白实吾打开第二罐啤酒,笑嘻嘻地递到向羽面前,“喝一杯?”
向羽谨慎地拒绝了。
白实吾哈哈笑道:“我就算要杀你,也绝不会采用下毒这一招。”
“喝晕了也不行。”向羽坚定地拒绝白实吾,“就算死,我也想做一个清醒明白的鬼。”
被拒绝了的白实吾并不生气,两罐啤酒在手,他索性左右手互相碰杯,笑道:“你放心吧,庄扬过几天就能回来,他不想接任笑老板的位置,没人能逼得了他。毕竟,这个世界上最老奸巨猾的那个人已经活得不耐烦,早死早超生了。”
向羽轻声问道:“这个位置,是他不想坐就可以不坐的吗?”
“那有什么办法,毕竟他和贾乐都口口声声证明笑老板临终是把位置传给了我。”白实吾忽的转过头靠近向羽,轻笑道:“其实笑老板不是庄扬杀的,笑老板最后选定的人也不是我,对不对?”
向羽心口轰地一阵狂跳,但脸上尽量面不改色地说道:“笑老板确实是庄扬杀的。”
白实吾举着啤酒忽的又问道:“姚钱呢?姚钱哪里去了?”
向羽口干舌燥地答道:“我不知道,我自己这儿还有一堆事等着处理呢。”
白实吾紧紧盯着向羽看了许久。
向羽任他盯着,默然以对。
白实吾仰头猛地灌下一口啤酒,然后捏扁了啤身,手臂一扬,歪曲的啤酒罐划着飞溅的液体咚地砸向对面墙壁。
向羽心内一颤,皱起眉头。
白实吾砸了啤酒罐,整个人又跟没事人似的,胳膊肘撑着石栏,逍遥自在地继续喝酒。
向羽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踟蹰着问道:“……笑老板……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白实吾笑道:“他?他除了看人的眼观准点外,没其他的本事。”
“他……”向羽想了想,最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问什么,便讷讷地换了个话题,问道:“你说你要杀高奇啸,是真的吗?”
白实吾浑然无所谓地笑道:“他已经死了,再晚一点,大概就能被他的人发现了。”
向羽点点头,尽管脸色发白,但还是忍不住说道:“笑老板已经把位置留给了你,你本不必多此一举杀他的。”
“哈,我杀高奇啸,不过是图个方便。”白实吾遥遥指向巷子口第一户人家,笑道:“昨晚在那栋房子里,如果我和庄扬硬碰硬,再加上那个奇奇怪怪的祖师爷爷,我这条小命说不定就交代在那儿了。当着庄扬的面放过一个孙奶奶,杀一个他觉得不用活的人,等到笑老板真要找我们俩算账,以庄扬那尿性,说不定还会为我出头挡一挡。庄扬是不可能留在组织里的,我也不可能会把王座让出去,这场赌局最终必然双赢,我和庄扬都是赢家,既然如此,何必一开始就和他较真,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他说得云淡风轻,向羽却听得目瞪口呆。
这个白实吾,从他接这笔杀人的单子开始,就把对手庄扬、顶头上司笑老板以及主顾高奇啸都算计进去了,谁死谁生,在他看来,不过是哪个于他方便而已。
这城府,哪里是一个“疯子”可以简单概括的。
假疯的白实吾和真疯的姚钱,说到底,本来就是姚钱输。
就连她杀笑老板,说不定也在白实吾所料之内,庄扬接了姚钱的烂摊子,为了保护姚钱,今后只会避着白实吾,白实吾无形无迹之间,又让庄扬这个宿敌主动远离自己。
简直叫人胆寒。
向羽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她瞪大眼盯着白实吾,脑子里犹如千军万马而过,最终却只能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和笑老板……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和笑老板?”白实吾仰头看向夜空,嘴角微勾,“大概就像高顺业和高奇啸的关系吧?而庄扬,才是笑老板心心念念的王琦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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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等到段权发现白实吾的行踪匆匆赶到向羽家后,白实吾已经消失在小巷后头神秘悠长的夜色里,挥挥手,眨眼消失不见。
段权气呼呼地质问向羽为什么会和白实吾在一起呆这么久。
向羽自己也想不明白白实吾为什么会和自己说这么多话,坦露这么多晦涩的秘密,唯独一点,是向羽隐隐能确定的。
她这辈子,大概再也不会见到这个年轻的杀手了。
那个人融进夜幕里的挥手,并不仅仅是与自己道别,也是与这一场隐瞒和探寻,杀戮和保护的最终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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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羽在文兴巷里等了半个月,这期间,尽管医生说王阿姨再次醒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王升鸣还是贱卖了所有房子,只收拾了几套衣服,带着自己仓促花白了的头发,坚定执着地住进医院。
因为孙奶奶从头到尾积极配合,两年前的凶杀案很快被结案,孙奶奶成为当地年纪最大的罪犯,这件事一度引起舆论哗然,再加上被有心之人牵扯出的高家破产案,风波涌动,惊叹了无数闲人。
段篇诚因为最早得到消息,在高家大大小小的经济战役中拔得头筹,成为高家破产一案的最大赢家,出乎向羽意料的是,贾乐在联系段篇诚时自作主张另附了一条协议,高家破产后的两个星期,段篇诚亲自来到文兴巷接走段权,言外之意,似乎是要段权学着掌管生意。
尽管段篇诚依旧冷峻刻薄,但是向羽从段权微红了的眼眶里看出,就算段篇诚砍断段权的脚,他就是爬,也一定会心甘情愿爬到自己哥哥身边。
用段权的话来说,这是这世间仅剩下的亲人。
是唯一。
高家已经退出历史,文兴巷不复昨日,屈晓文关了小超市,带着小女儿唐筠云离开,临走前,她来向向羽告别。
那天早上,小县城起了罕见的浓雾,向羽牵着唐筠云的手,将她们母女俩送到巷子口,唐筠云将一颗水果糖放进向羽掌心后便拉着妈妈的手离开了。
她们母女俩的身影渐渐融入白色的背景之中,直至消失。
巷子口的路灯,街旁的自建楼房,还有粗陋装修后的各家小店。
浓雾中的文兴巷,最终只剩下了向羽一人。
她静静站在巷子口,不知该往前,还是退后。
屈晓文母女消失的白雾里渐渐显出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那身影不论何时,总是淡定沉稳地迈出每一步步伐。
就像数月之前,他带着笑容站在她家小店门口,笑着喊老板你好。
于是往后的日子,终于不用一个人面对所有,哪怕是寂寞,哪怕是害怕,哪怕是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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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羽站在原地,双眼因为期待,骤然睁大。
——————《过街》完结于2014年6月28日22点23分——————
作者有话要说:《过街》后记
后记,想到哪里写到哪里。
说起《过街》就不得不提《光年》,这两个故事虽然在内容上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是作为同一时段诞生的两个不同故事,他们各自承载的意义是截然不同的,比如《过街》是我第一部先写完完整大纲再动笔的作品,而《光年》是我在只有一个想法毫无大纲的情况下写出来的故事,再比如《过街》里我尝试放缓节奏注重剧情的铺陈,《光年》里我反而加快节奏注重恋爱的感觉。
我是个喜欢制定计划,但基本上从来不能遵守计划的人,因此我事先写出来的大纲,或者我最开始的想法,和我最终完成的作品,常常是彼此认识但互不相熟的关系。
《过街》在这一点上表现得尤为明显。
虽然《过街》的手写大纲在我搬家的过程里不幸遗失了,但是我真的记得,大纲上面的情节绝对没有后来呈现出来的这般复杂,很多情节,很多纠葛,甚至那些决定了结局和走向的大块零部件,都会被我脑子里某一时刻忽然冒出来的崭新想法所取代。
在《过街》里,只要没更新出来的情节,永远都是待定。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大概不是一个好的作者。
其实看《过街》的文案,应该也能感受到我最初写这个故事的时候试图探索的风格,真的就是大家一起来猜谜的想法,每当我抛出一个问题,我知道我一定能从你们的反应里找到连我都没想过的有趣的答案,因为过程很有意思,所以我有点乐此不疲了,哈哈,希望你们没有因此感到疲倦。当然,这种良性互动最后被我毁掉了,我对此深感惭愧,内心深处暗自发誓以后绝对不同时开两个坑。
当然,这只是“内心深处暗自发誓”,理论上你们是不会知道的对不对← ←
如果说我曾经对写作过程中产生的面包牛奶和精神快感迷茫过,前半期的《过街》和《光年》大概都是我这种迷惘心绪的过渡,但是很庆幸,我已经走出了这种迷茫,我觉得《过街》的结局篇大概是我某种程度上的理念宣泄,因此用一个通俗的字来形容,就是我写的时候,很“爽”。
畅快淋漓。
《光年》很快也会完结,接下来会再开文,目前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我已经写完了大纲的故事,一个是我最近萌生强烈念想的故事。
就像曾经的《过街》和《光年》。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关于《过街》里的人和事,从头到尾肯定没变的设定只有一个,那就是王琦臻是真正血缘继承人这件事,至于其他的,哈哈,哪些是老货,哪些是新料,说不定两个月后你们再问我,我又想不起来了。
说起来,我家里也有一位逐渐上了年纪的郑老太太,小老太太这两年的口头禅变成了,“妹儿,我觉得我很幸福。”
妹儿是我的小名。
那一天我和她睡觉的时候,我把你们的留言念给她听,很多话她其实都听不懂,但是她会骄傲地笑。
那个时候我也体会到了老太太说的幸福。
这几年,你们不离不弃地关照我,保护我,尽管我会掉线,记性不太好,写文又是bug体质,但是你们一直没有抛弃我,一直还记得那个叫做花匠先生的写手。
我觉得很满足,这就是幸福。
超级幸福。
谢谢你们。
ps:当时说好的奖励品已经联系得主啦,到时候会请她在微博上晒书的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