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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里的清晨还是微凉,我披了一件薄衫和素芳把晒在院子里草药翻了身,天气现在很干燥,给杜伊晒的补药已经微干了,再过几日便可磨成粉,送给她了。
之后给猫窩里的小鱼干喂了小鱼干,给被窝里的秦馒头喂了馒头。正背起小包准备去二师父那儿受教,却看见一位妇行嬷嬷走进我的院子。
”女傅请二位姑娘午课到德馨阁一趟,有事相告。“妇行嬷嬷肉肉一颤一颤地对我说道。
是不是《女诫》的抄写变成八百遍了?我微微一笑,就算是一万遍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女傅是在向我展示她是会数数么?说不定她寿终正寝的那一天还颤颤巍巍地告诉她的后人:”初歆的《女诫》惩罚到一万三千六百遍了,别忘了数下去。“
我仍是客气地答应了,送妇行嬷嬷出了院子。回屋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秦舸。她却一下从床上跳下来,把我们需要抄写多少遍《女诫》记录了一下,回头告诉我:”不能给女傅机会,让她把我们抄写的遍数算多了!“
我真是被你的机智感动了。
待到了二师父那儿,我把在集市里买的罗汉果干送给他,二师父很高兴,给了我一瓶跌打损伤的药。他给我讲医理,我给他讲这几天发生的趣事儿,二师父听完后,若有所思,在我快离开时,又送给我一瓶金疮药,说是以备不时之需。给我整的莫名其妙的。
到了正午,我约了秦舸及杜伊到了德馨阁。今日女傅及众位来的早,已经整整齐齐在座位上坐好。我和她们俩默默地往后面的座位走,妇行嬷嬷却把我和秦舸拦了下来,杜伊也不往前走了,静静站在我俩身后。
女傅走上前对杜伊说:”你回到座位上去,要不和她们一起挨打!“
我一头雾水,和杜伊对视了一眼,杜伊乖乖地回到了座位坐好了。
我很是不服气:”您都答应了,我们只有抄《女诫》这一项惩罚,我们也欣然接受了,只是没完成而已,凭什么还要打我们?妇德也约束不了您了呗日?“
女傅眉毛一挑,用很欣喜地语气说道:“我正愁找不到机会整治你们二人呢,你们倒好,私自去集市玩了一天,按照内廷规矩,闺秀们不经允许私自出门,要受到棍击之刑。”
杜伊冷冷道:“棍击之行是温家惩罚小厮的,从未听过用这样的刑罚对待小姐的,您这样滥用私刑,温堡主可知晓?她们是常常会犯错,但仍是女子,若伤到了两位小姐,女傅也是要承担责任的,望您三思。如果您觉得让她们抄写《女诫》不解气,我愿意和她们一起受罚,请您手下留情。”
她一向沉默寡言,平时和我们也是只言片语。今日为了不让我们挨打竟然说出这么多话,我很是感动,对她眨了眨眼睛。
但这时却听到一个甜美的声音说道:“女傅,她们虽然有错,但是棍击之刑确实太严厉,尤其小厮们手劲还大,别真伤到她们了。”是我误解她了,傅筱卿虽然有点矫情,但还是个好心人啊。
只听她继续道:“不如让宁若和金平代为执刑,她俩体弱,虽惩罚了她二人,但总不至于伤了她们。”
我赶紧反驳:“我宁愿选小厮。”起码小厮顾念我是内廷之人,会手下留情。看到桑宁若和郝金平跃跃欲试的表情,我努力地回忆,我是不是曾经抢过她们男人,还是我揍过她们家的孩子啊,和她们这么大的仇。
女傅显然没有给我选择的权力,把棍子交到了她二人手中。
这时秦舸突然暴起,抓起一个小厮猛踹两脚。女傅怒喝道:“秦小姐,别忘了你是怎么样留在温家内廷的,你这时又要重蹈覆辙了么!”秦舸瞬间萎掉。
本来我还有一些不服的热血,但长凳搬上来的时候,一种危机感深深地笼罩了我。
我对女傅粲然一笑:“女傅,我觉得我们可以商量一下...“
没等说完,我就被妇行嬷嬷强行按到了凳子上。女傅这厮是逮到机会要玩坏我们了。好在我眼风看到杜伊已经偷偷溜出去了,我祝愿她能早日搬回救兵。
”行刑!“随着女傅一声令下,桑宁若对我的背重重一击,我觉得我整个人都麻了,胸口一口气憋住了,呼吸都艰难了。但秦舸却在旁大喊:”哈哈,就这么点力气么?本小姐根本感觉不到!“
我赶忙大喊:”这只代表她个人意见!“但又一棍子又打了下来,我的皮肉都要绽开了。
女子真是奇怪,前几天见她在温谦面前行似弱柳扶风,今日见她却能把棍子舞出风。
待第三棍子下来,我额头已大汗淋漓,嘶哑这嗓子对女傅说:”改天介绍吴统给你认识,我觉得你们俩才是一对儿!般配得很哪!“
女傅可能是认识吴统,听我说完后,夺来桑宁若手中的棍子,对我狠狠地敲打起来。
我又忘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了!
这一顿恶揍之后,我的神情已经委顿,不知是几时了。待悠悠清醒些,仿佛已经一别经年了,却发现只是女傅挥棍的间隙,立马又一棍子击打在我身上。我已渐渐失去了意识,却还隐隐约约听到”三百遍,明天见。“之类的话语。
听完后,谢天谢地我终于彻底不知所以了。
待我悠悠转醒,却发现自己还在趴着,身体要散架了似的,背后倒不是很疼,反而肿胀的厉害,有凉凉的东西在来回轻抚。我艰难地回过头,看见杜伊正在为我用药膏擦背。
我对她艰难一笑,却牵动伤口,只笑的龇牙咧嘴。她无奈道:”还能笑得出来?素芳去煎药了,一会回来。“
我点点头,说了句:”谢谢你把我从地狱里带回来。“声音粗哑艰涩。
”是沈公子。温家父子出城了,叶家来人了。“她不经意地回答,说完她又补充:”叶家来内廷选亲。“
我好奇:“叶家?“
”东南武林大家之一,除了明山和温家,就是叶家。叶家无内廷,叶夫人讨厌莺莺燕燕。”
我恨恨道:“我也讨厌,内廷里哪有莺莺燕燕,都是豺狼虎豹,我是哪里得罪她们了?”
杜伊手下不停,帮我的后背降温。同时回答我道:”因为男人,你刚来就太引人注意了。对了,女傅让你今夜继续抄写《女诫》,完不成明天继续挨罚。我会帮你。“你是怎么这么平静地告诉我这个忧伤地事情的?
我摇摇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算了算了,你还是对着我的头给我一棍子吧,要么把我打的醒不过来,要么把我打醒,让我师父告诉我这是一个梦,又睡过了。“
这时传来敲门声,杜伊开门,是沈默和楚青的声音,是前来送药表达关怀的,沈默顺便留楚青帮我上药。杜伊听后欣然答应,交代了几句,便去看望秦舸。
楚青走进屋子,随手关上了屋门,接手了杜伊的工作。
我真挚地表达了感谢之情。
”你不是很狡诈的么,怎么会被打成这个样子?吃了这么大的亏?“竟然是沈默的声音,我身上一颤,刚想转过身,却发觉转过来会更尴尬,也就不挣扎了。连命都要被打没了,还管脸作甚?
”关键她们根本不和我拼智慧啊,也不和秦舸拼体力,她们拼的是人多势众,我只能甘拜下风。“
他的手很温柔,甚至还有些怜惜,每次触碰到伤口,他都会轻轻避开,在伤口四周画圈圈,和他平时粗粗野野的形象很不相符。
沈默道:“我抱你回来的时候听到你今晚还要抄写《女诫》,否则明天还是要挨打,怎样,小爷带你走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回我家当少夫人去。”
他说道这里我就很生气:“还不是因为你们,没事在内廷撩拨姑娘,黑锅我来背。我的每一道伤口上都有你的罪过,你快点对它们说对不起。”
这是我却感到一个温热的东西轻碰了我的背。
我正想这是什么的时候,听他问我:“明日准备怎么办,难道等着被打残么?我可舍不得。”
我问他道:“你可愿意帮我?”
他蹲在我面前,眼睛微闭,把嘴撅了起来。
我立刻把头转向了反方向。
他坐起来继续帮我擦药,笑着说:”那这一亲姑且记下,你说罢,让我做什么?“
我让他附耳过来,帮我准备一些东西。
第二天醒过来时,我的背依然如同撕裂般的疼痛,但是身体却松快多了,我算是知道了金疮药的用处。一睁眼,首先看到的是脸已经肿了一圈的秦舸和脸哭的通红的素芳。
她俩看我醒过来又哭了起来,秦舸带着哭腔说:“我真没想到你这么不耐打,昨夜开始发烧了,哼哼了一夜,可吓坏素芳了,半夜来找我,好在退烧了,但你这一觉都睡到正午了。”
素芳扶着我起床来,秦舸看起来已经行走自如了。果然吃得多还是有好处的,这体格儿再吃吃可能要刀枪不入了。我弱弱地问她沈默可曾送东西来。她称是,赶忙把袋子拿来。我对她说一会看我眼神行事。
她看着我也肿成一条缝的眼睛说:“你在逗我?”
杜伊和素芳搀着我,带着秦舸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德馨阁。女傅看到我们,并没让我进去,反而让我跪在门口,向我询问《女诫》是否抄写完毕,然后安排妇行嬷嬷站在我们身后。
一言不合又要动手?
我虚弱地道:“写完了写完了,昨晚伤口疼,一夜未睡。”说着接过素芳手中的大口袋,递给秦舸。
秦舸接过口袋,看了一眼,愣在那里。
我对她大喊:“秦舸,甩起来!”
秦舸会意,立马提着口袋的底下,用力在德馨阁一甩,转起圈来。众多蛇虫鼠蚁被甩了出来。阁里一下子大乱了起来,尖叫声夹杂这碰撞声不绝于耳,秦舸又把袋子和残留的小宝贝儿们一起扣到了女傅的头上,女傅一声尖叫,在地上窜了好几个高。内廷一瞬间鸡飞狗跳。
我哈哈大笑,拉着秦舸、杜伊跑出阁外,妇行嬷嬷也立刻追了上来,随后的是一群惊声尖叫的内廷闺秀。
我和秦舸、杜伊分了三个方向跑,秦舸跑的太快,眼看我远远地跑不动,她转身回到我的身边,倒着扛起我就大步迈开。
妇行嬷嬷虽然体格健硕,肉肉不断抖动,但是却没有挡风,跑起来轻快有节奏。只是离得我们越来越近,我慌张地告诉秦舸这个问题。秦舸一个急刹,把我向前一撇,回身和她们缠斗在一起。
我就这么向前飞起,眼看就要砸到一行人,人前有一位公子顺手一托,我随即稳稳地站到地上。
这位方脸的少年对我微微一揖道:“小姐,得罪了。”
我摇摇头,慌忙道谢,目光瞟向他的身后,整整齐齐站了一行人。这其中还有温明孔和温谦,有客人,也有温家的丫鬟和小厮。都是惊呆了的看着尖叫着的,癫狂着的内廷之女。
内廷闺秀们看到温家父子这行人也是呆住了,有的哭花了妆,有的扯破了衣服,有的头发耷拉在脸上,还有一位已经窜上了树。
但是最惊喜的还是我,因为我刚刚看到了救我那位公子身后的两个人。
其中一位穿着浅灰色长袍的少年,虽然面色黝黑,留着两撇小胡子,但看得出眉目英秀,正在眼睛一眨一眨地浅笑看我。
相处十余年,我一眼便认出,此人竟是女扮男装的宁远!
他乡遇故人。我真想冲过去抱住她,问问她好不好,告诉她我刚刚被揍了,现在还疼呢。但是她做了噤声的动作,我也收敛住不去看她。
我偏头看向她身边的那位挺拔俊逸的男子,也觉得有些眼熟。
看到他望向内廷女子的眼神有些不耐烦,有些无语的骄傲样子,我忽然想起来。
他竟是马车里的那个人。
虽然今天见到的都是故人,但我却觉得我的江湖生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