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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刚行至山脚下,远远的我便看到一个清丽的身影在关口前静静地站着,似乎是等待着谁。
我离得虽远,但一眼就认出那人正是颜惜。我赶快催马前行,乐颠颠地向着她而去,把沈默等人落在后头。
颜惜本面色清冷,但看到我的一瞬,笑颜如花,美不胜收。
她道:“平安到了就好。”
我握着颜惜的手,感觉她的衣袖上还有露水气,怕是这傻丫头早早就来等着了。
我看着颜惜惊喜的样子,有些颓然地告诉她:“别高兴了,颜惜。这次上山,我的心情和上吊没什么区别。师父把五行锁钥中的两支交给我和宁远,我的那支让我给送人了。”
颜惜倒并不意外问道:“可是为了叶二少爷?”
“也不全是为他,还因为我有一颗善良的心。师父可知我来了?”
“师父不知,自言只是让信使知会了我。师父来明山后,虽面上对沈山主恨之入骨,但得知沈山主常年发病,也是思忧甚重。这几日风大,有些着了风寒。”
我不由得叹了口气,原来大家都这么不省心啊。
沈默赶来后,和颜惜简单招呼地一下。有几名随从牵着马车接顾颜惜上山,颜惜却冷冷地拒绝了,对着这些随从也没有好脸色。上马与我同乘一骑。
我不禁好奇,这是谁的一番好意,被颜惜扔在地上,还踩了两脚?
颜惜却淡然地告诉我说:“他对任何女子都是如此,这样的好,有什么稀罕。既然无意,又何必做出关照于我的做作样子。”
沈默在身后轻声地微微一笑:“这次大哥怕是遇到对手了。我赌颜惜赢。”
我头也不回地对沈默说:“那是自然,我眉山草庐的女子岂会输在一情字上。感情贵在你一心与我,我一心与你,多不得其他人。又不是站戏台看戏,人多了热闹。”
明山九曲,走了半晌还没到山顶。易守难攻是真的,早上开打,到了中午还没打到地方,饿都饿晕了。
但山路的每一层都景色不同,第七层还特意开山劈地,桑麻种植,明山完全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地方。怪不得那么多人觊觎明山的权杖,山主完全就是个土皇上嘛。
到了山上我东躲西藏,颜惜笑我本就是来承认错误的,离得近了反而怂了。我硬气着告诉她我这叫“近乡情怯”。沈默却突然在我身后喊道:“悦慈师叔!”吓得一瞬间滚回颜惜房间里躲了起来。
明山之上虽节俭,但布景和装饰都经过了仔细设计,简单中可以看的出深度。但颜惜这里竟只有一张床,和一面梳妆台,朴素出了新境界。
我不由问颜惜她的朋友来访是不是都要席地而坐。
颜惜却淡淡地回答我,她在这里没有朋友。
我奇怪,颜惜虽不喜热闹,但待人却简单诚恳,怎么会没有朋友。
颜惜柔和一笑:“可能是因为我好看吧。”这话别人说出来我一定会觉得这人好没脸面,但颜惜一说却顺其自然。
“这里喜欢长得丑的?”
颜惜把床铺给我铺的松软,让我休息一下。我躺在她的身边听她说:“我总是没来由的被她们排挤和陷害。早已习惯。这种讨厌也是有原因的,我的相貌让我受到太多的关注,对于她们来说我就是一个异类。这个世界是多数人的天下,异类都是不被接受的,哪怕她没有做任何事。”
我握了握颜惜的手:“哈哈,我知道,这些和你都是无关的。你有自己的世界,只是我在担心,沈自行在你的世界里吗?”
“初歆,他在不在都没有关系。我心里有他,那便不会再容得别人。他心里若不是只有我,我自孤独终老也不要苟延残喘的温存。”颜惜在任何时候说话都是温柔而平和的,但她这几句话字字铿锵,句句有力,说得也是我心里的话。师父的弟子都是有些气血的。
但丑媳妇总得见公婆,我在颜惜房里偷得浮生几日闲,终归是要去拜见师父的。在我没想好措辞的时候,却和师父来了个狭路相逢。
今日,我呆在房中憋闷,沈默给我带了一套新制的男装,我贴着个小胡子到园子里踢蹴鞠。没想到还没去园子,就看见师父迎面走过来。
她远远地看了我一眼,有些犹疑。我慌忙地把头别过去,师父又换了个角度看着我。看的我实在是有点发毛,撇下蹴鞠转头就跑。这一着急,竟然使出了擎波御风的轻功。这下师父肯定了就是我,拔腿开追。
你说你一个大龄女子,与我比什么体力。没一会便闪了腰,边骂我小兔崽子边喘着粗气。我实在是不忍心,折返回去扶她。却不料被师父扣住了脉门,撕下了胡子。
我用另一只空闲的手默默地挡住了脸。
师父把我手扒拉开,笑着对我道:“小没良心的,来了就来了,跑什么啊。我看看,这半年没见,变没变丑。”
我却不顾锁钥的事儿,一头拱进师父的怀里,表示对她的思念。当然,也是为一会挨揍打好提前量。态度好,说不定能揍得轻些。
师父拍着我的脸,语气里充满了不舍和怜惜,说我黑了也瘦了,怕是一路没少受辛苦。
我听着师父的疼惜,不由得“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对于这件事,我不想嬉皮笑脸的混过去。这对师父是个天大的事儿,我必须尊重她。所以我跪在地上低着头对师父讲了整个事儿的来龙去脉。但我却没说我是为了救叶珂亭才把锁钥给了胡广,而是解释说是自己自以为是才上了胡广的当。
这确实与叶珂亭无关,交出锁钥是我自己的决定,自己闯的祸自己去背锅。
师父却气的脸色煞白,扬起手就要给我一个嘴巴。我看久久没有声音,弱弱地睁开眼睛,只见师父两眼蓄满泪水,手扬在半空,却舍不得下手。
我知师父心疼我多日奔波终于会合,但心中实在气氛难抑制。她的脸色本就有些苍白,现在已经有些站不住。
看着师父难过的样子,我也深知自己是个熊孩子。所以我对着自己的脸狠狠地抽了一巴掌。由于下手太狠,嘴角已破裂出淡淡的血迹。
沈默这时已经看呆了,待反应过来替我擦了擦嘴角,有些凝重地让我别这样。
颜惜闻讯也急急忙忙赶来,跪在了我的身边,还是熟悉的造型,还是一样的场景。初歆啊初歆,却还是没有改进。
师父气得声音发颤:“我当初说过了,这锁钥是你师公的性命啊。你因为一时胡闹,竟然给了一个外人!看来我真的是给你宠坏了,我明悦慈门下怎能还容得你!”
看来我还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了,师父这是不要我了?我的眼泪簌簌而落:“师父,我知错了,你别不要歆儿。你别不要歆儿。”
颜惜连磕了三个响头:“师父,初歆有她的原因。我们是一家人,您不要她了,她就没家了啊。师父,您消消气。”
“师父我知错了,你可以罚我跪师公的牌位,为师公守灵,我一点都不会偷懒。师父你养了这么多年,不能随意乱丢啊。”我跪着哭得一塌糊涂,沈默蹲在我身侧默默地把衣摆递给我擦眼泪。
山上吹着凉风,师父仍是一头冷汗。看的我心里愧疚。
颜惜直直地跪在师父面前,我紧紧地抱住师父的大腿。师父则是默默留着眼泪,别着头不看我们。
最后还是沈默打破了僵局,他让我到静坐堂去跪着反省自己,又派人送师父回房休息一下。颜惜看师父的面色不好,也匆匆跟着师父回房照顾。
我跪在静坐堂的厅里,四下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大字“静坐常思己过”。沈默在我身边拄着刀坐着,并无他言。
我哭了一会有点虚弱,心里还是怕怕的,草庐就是我的归属,我的根在那儿,现在要连根拔起,想想就好疼。不由得又哭了起来。
“衣服都透了,没东西擦了,所以不能哭了。”
我仍是跪着“啪嗒,啪嗒”掉眼泪。
沈默静了一会,问我:“你为何不说你是为了救叶珂亭才交出的锁钥,说不定,夫人还能理解你。”
我摇摇头:“为了谁,都是因为自己一时疏忽,被吴统骗了,何必还要牵扯他呢。”
沈默淡淡地说了一声:“你愿意替他抗,是你自己的选择。”说完扛着刀出去了。
我跪的双腿发麻,却仍然坚持着。我们要讲道理,认识到错了,怎么罚我都认了。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是不是要吃完饭了?还是有好心人没有忘了这里还跪着一个我呢。
当这人走到我面前来,我才看清,是一位神采风流的中年男人。他虽鬓角有些不衬年龄的花白,但眉目间仍可见他当年的丰神俊逸。看着还有些眼熟。
明山人杰地灵,还有如此姿貌的帅气大叔。
他蹲在我的面前,慈爱地问道:“孩子。犯了什么错了?”
“弄丢了点东西,师父就不要我了。”
男人点点头,深有同感:“你师父有时候是挺狠心的。不过,这也有我的责任。”
大叔你也不是下凡普度众生的,我犯的错误,你不用往身上揽。
大叔笑笑介绍给我听:“子不教,父之过。你说是不是我也有没做好的地方。”
“您老人家随地占人家便宜,不好吧?”
男子哈哈一笑:“别误会,你师父视你们三人为女。我作为她的夫君,当然也把你们当做女儿。”
“你,你,你是沈明昭?”
“怎么?不像?你觉得沈明昭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觉得......沈明昭是个修罗脸,一言不合三头六臂,随即大开杀戒。
没想到我的形容让沈明昭笑的前仰后合:“丫头,你说的那是《山海经》里面的凶兽。我承认,我年轻的时候戾气很重,想要的靠一双手就要打下来。但年岁大了,方知自己想要的活法儿。”
“你想要的却不一定能得到。我师父很不待见你,毕竟,你当年太过分了。”
沈明昭点点头,有些疲惫:“是啊,大错铸成。没什么可期盼的。但是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她,我愿足以。锁钥,武功,令牌,都是虚的,人一辈子能带走些记忆就好,剩下的,皆是虚妄。再见明月儿,这些我已经看得透了。”
“大叔,那我想问你,你当年做下那些事儿,现在可有悔悟?要是没有,你就和我一起跪这儿吧。”
沈明昭直直地跪在我身旁:“孩子,你可知,我修缮这静坐堂的目的,就是想回忆起我当时欺师灭祖时的心态。但我对过去一无所知,那一天我彻底发了狂。但我却要为我的狂妄煎熬一生。”
说完他又笑了笑:“你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我体内一直有未解之毒,这些年我一直用功力压制,现在却积毒难除,回天乏术。但我仍告诉明月儿她的药汤好用,这样至少能得到她的一些重视,虽是冷言冷语,也好。但我深知毒发之日不远,替我照顾好她。自行不懂事,对她有恨意,倒不如你们这些丫头可靠。”
沈明昭陪了我一会离开了,临走前告诉我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看着他挺直的脊背,这么些年却没有被流言戳弯。这是一个坚毅的男人,孤独也萧索。师父的归来是他漫长生活中重现的阳光。
我心里突然很想看到他和师父白头偕老,我们的儿女可以承欢在他们的膝下。那样的家里一定很温暖。
我就在这样的憧憬之中缓缓睡去。
第二日清早,我被阳光叫醒。贴着大理石地面一夜却没有冰凉的感觉,低头一看,身下垫着一张皮垫,身上还披盖了一件薄被。
我捏着被角,感受这晨光的温暖。没有人喜欢孤独和被忽视,每个人都需要亲人,也需要家的温暖。所以我不要离开师父。
若有错,我承担。我自愿领罚到师公陵前反省三年,希望可以得到师父的宽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