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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随我一道吃饭,等菜上齐便将人都屏退下去,将一封密信递给了我:“这里便是你阿爹暂时安身之处,你若去见他,切要记着小心隐藏行迹。也机灵着些,仔细挨竹棍。”
我看了地址,将信收好,连连应是。
阿爹我倒是不担心,雷声大雨点小,只要跑得快,还是吃不着竹棍的。
前阵子每隔两日便会有密信递来阿爹的消息。稍让我上心的是,阿爹他一个病人在途径柳州的时候,听说那儿的牛肉干好吃,手边的人伺候又周到,给他收拾了两斤。他就着酒,一餐给吃了,结果夹了食,好在不算严重,一路上折折腾腾,到京的日子遂才比原计划晚了几日。
陛下吃东西的时候极少说话,我给他盛了汤,自个便也默默开吃,只是怀中揣着司凝雪的请帖,这才叫我有些心绪不宁。
瞄了眼陛下的神色:“司凝雪司小姐邀我去参加她们的女宴,我若是不去,会不会不好?”
“恩。”
他这一恩,我才是彻底跑不掉了。
想到一屋子形形□□的官小姐,脑门子顶着一连串儿的背景官衔,和和气气聊天的场景就脑子疼:“一般女宴要怎么做?我同她们也不相熟,能聊什么呢!女工?文书?还是家长里短?我若是说错了话,会不会给你丢脸?”
陛下道:“你可知参加女宴的都是些什么人?”
我想了想:“大概就是同司凝雪一般年轻的官家小姐或是夫人吧。”
陛下再道:“那你猜我知不知道她们聊什么。”
我:“……”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陛下见我颓唐,不由好笑:“你不必如此紧张,也不必太将外头的蜚短流长搁在心上,不过是些面子,你谨慎些丢就好。丞相府的玫瑰酥是一绝,人家既然邀了你,再不济,去多吃点糕点也是好的。”
他都松口批了可丢的面子,我心理负担霎时减轻许多:“那行!”眉眼舒展,“若真有好吃的,我就去学了,回来做给哥哥吃。”
陛下淡淡一晒,端起汤盏,冷不丁道:“我对吃食向来不甚在意,说为我学又是何必?”
我干干的笑,讨好着起身上前,给他盛汤。
陛下搭着手:“季云卿昨个来找你了?”
我一面盛汤,一面应:“是来过。”
陛下略侧着身子,支着头,眸光淡淡停留在我的脸上,瞧得我浑身不自在:“说什么了?”
我哪里想到他竟会问这样的细节,又没把握在陛下面前现编一个慌出来,霎时紧张到手心冒汗:“这个……”转念想,左右陛下一心以为我喜欢季云卿,男女之间的事支吾着不便与人说,倒也可做局促,顺带带过。
我以为陛下见我如此模样,按着惯例至多嘲笑我一句出息便算完。却不想走心演罢了,一回头,他正几近出神的凝着我,神情之中既无嘲讽,也无谴责,墨瞳平静而无波,清晰倒映着我的影。
重复一遍,语气平淡,却又莫名执拗:“说什么了?”
我:“……”
这境况是怎么了呢?当真是被供出来了?我倒不以为陛下知晓了我习鬼修会如何,还是季云卿自个警告说会死人的。如今我先供出来,会坦白从宽么?可我鬼修还没习成,当真要这么算了?
我的心理防线有刹那的崩塌,乃是给陛下眸光那么一扫,微微受不住了。
“殿下。”忽而有声音低而沉稳,恍若救人于水火的天外之音,从门外传来,“客人已然安置在了书房。”
室内有片刻的寂静。
“殿下?”
陛下像是倏然回神,偏开头去,抬手,不动声色捏了捏眉心:“恩,知道了,我一会就去。”
我一颗含在嘴里的心脏终于归位,长松一口气的同时使劲崩住面皮,不让放松的心情飞扬在脸上。
陛下搁下碗筷起身,看也没再看我一眼:“我先去会客了。你自个多吃些,把在宫里瘦的补回来。”
我欢欢喜喜坐回去,小声嘟囔:“瘦了才好,阿爹说胖姑娘嫁不出去。”
陛下扶着门框,听罢竟至于止步回眸,颦眉:“你才十四,成天想着嫁人做什么?”一顿,“便是从家里出来了,学院该上的还是要上的,等闲着了便写篇文章,改日我给你请个夫子,权当入门测试。”
我张了张嘴,哑口无言,眼睁睁看着陛下走远了。
平时说我功课不好,就道我是二十多的老姑娘,这会子又成十四小姑娘了!
陛下分明是觉得我太闲,便找点事儿给我做,省得我整日在家里愁嫁吧。
况且好些姑娘十二、三都嫁了好吗?
况且我根本都不想嫁好吗?
我的苦闷谁能懂呢……
……
吃过饭后,我回房收拾一番,上了淡妆,又换了亮色些的衣裳首饰,便在侍女陪同下晃去了丞相府。
女眷小宴原是设在午膳之时,而今本该结束了,同我八竿子打不着。后来据说是有人在宴中提到了我的名字,司凝雪又道我如今正在王府之内,司夫人便才差人来请,看我愿不愿过来聚聚。宴会其他女眷听罢亦说想要结识一番,遂才留下等待。
我到的时候,人皆聚在暖阁,多是十几岁的姑娘,手中皆有针线绣品。丞相夫人坐在主座上品茗,司凝雪则抚琴而坐。
总的来说,人数也比我想象的要少些。没太多八卦的气息,倒似是正统女德的学习班。
我松了口气,入门之后朝主座上微微一福身:“见过司夫人。”
一大屋子人一一寒暄,光是互通姓名身份,都花了半刻钟。司凝雪今个尤为低调,与我简单招呼之后专心抚琴,仿佛从未见过我一般。
终于落座,我拿眼风虚虚一睇相随的侍女,令她将带来的东西呈上:“谷雨此番来得仓促,未能准备什么好玩意。便带来些德云斋的糕点零嘴,诸位可莫嫌简陋。”
我头一回和人见面,客气点总是好的。这样的小宴送贵重之礼肯定不合适,一堆人坐着聊聊天,多少还需些吃食。
德云斋还是陛下告诉我的,顺带一提,说家里给我备了些。
我出发前尝了点,悔意顿生,望着这一大盒要送出去的,心都在滴血。
果不其然,我起初虽然不知道德云斋名声多响,但是味道搁在这,想着铁定拿得出手。结果话音刚落,几个年纪较小又性子活泼的,便撒了手中的针线,提裙小跑过来,赶在侍女之前掀开了食盒的盖子:“蜜饯银杏、蜜饯樱桃、翠玉豆糕……”她数着数着,自个开心起来,“还有栗子糕!”
我点头微笑,因为食盒就那么大,这些吃食咸甜味道不一,不适合放在一起,遂而仅挑了七种带出来。
打头掀开食盒的女子脸儿圆圆的,眸子亦圆圆的,瞧着天真可爱,乃是定远侯之女成雪。一扭头:“姐姐可真识货,宫廷御供蜜饯的八宝斋,正是师承这家的德老爷子。德云斋虽是酒楼,糕点蜜饯却寻不着比这更好的了。等闲买不到,是因这里的蜜饯皆是隐居修养的德老爷子亲手做的,用以给德云斋撑撑场面,寻常能好运碰上,抢买到一两种便就不错了!”
我一愣,眨巴眨巴眼,面上若无其事慷慨的笑,心里血流成河。为什么没人和我说这个!
司凝雪一曲奏毕,倏尔抬头:“谷雨姑娘今日才住入王府,又是哪来的时间去攒些这样的好东西?”
我心神剧痛,不忍再看食盒,回首看她:“哥哥心细体贴,晓得我嘴馋,便差人去购置了些备在家中。”
“谷雨姐姐不愧是王府中的人,出手就是阔绰!”说话的是礼部尚书冯尘之女冯灵灵,言语之间自然而然坐在了我身侧,“这一小碟糕点的钱,怕是比我一个月能拿到的零花都多呢,三殿下待你可真好!”
我咧了咧嘴。别说了,我不想听。
拜糕点所赐,年轻姑娘们对我和颜悦色,热情而又亲切。又好在琴棋书画、女工等等我皆会一点,司夫人对我亦有个好脸色。大家和和气气聊天,没扯朝政那些事,竟出乎意料的让我觉着颇有些趣味。这些官家小姐并非我想象中那般骄纵的脾性。
不知不觉入夜,主人家盛情难却,再加上我自个玩开了,收不回来,想着家里左右离得不远,答应留下吃过晚饭后,又在凉亭里挑灯给成雪做纸鸢。
做纸鸢在我们那只是门小手艺,只因我是女子,纸鸢勾画得尤为精致漂亮些,才偶尔为人称赞。到了这,就是样样都神奇。几位与我同龄的小姐始终便围绕在我周遭,一副出来见世面的模样,叫我成就感十足,自然任劳任怨。
“姐姐好生厉害!这纸鸢比外头买的还要漂亮呢!”
我给人捧地尾巴都要翘上天去:“你喜欢就送给你呀,或者要别的样式的也行。咱们下回再一起做灯笼、剪纸、编绳儿吧,都可有意思啦。”
司夫人送走了其他几位官夫人,方转至凉亭,或是听到了我这句,轻笑:“哪有你这样贪玩的姑娘。”
我忙起身,搁下手里的纸鸢:“司夫人见笑了。”
司夫人笑意和善,并不是寻常主母凌厉的模样,朝我招招手,我自是小步上前了。
司夫人眉眼含笑,亲昵拉过我的手:“我起初不晓,适才凝雪同我道,你与我家程儿在芍药山庄早便见过了,是也不是?”
我瞥眼司凝雪,有点窘迫。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说我装神棍那一茬,但我如今身份同天师搭不上边,寻常人或许会以为我是受了季云卿的授意,毕竟普通人哪里晓得占卜之术。“这个……”
再者说,司夫人不提司凝雪,单提司程是个什么意思?
司夫人拍拍我的手,也不待我真正说下去,拉着我走远了些,方低声道:“我瞧你实在合意,不知可有意中人否?”
我猛被一口气呛住,连连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