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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被易之的话语溜了一圈回来,学生们终于回到了他们原本想要讨论的问题上,但此时的他们已经没有了一开始颇有些气势汹汹的感觉。如果说易之并不是老师这个身份的话,他说的这些话多半不会有太大的作用,但是谁让他现在多少也算是“权威”的一部分呢,
“阅读过那一封告读者书的同学,应该是知道我为什么暂缓《红楼梦》的连载了。”
“我在这一封信里提到了一点,我需要对自己的读者负责。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一开始我就没有对读者们负责了,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我所设想的所能够负责的读者群体并没有现在这么庞大。最开始我对《红楼梦》这本书的定位,也仅仅是一本本质上来说重点在故事和趣味,而并非其中深刻意义或者影射之类的作品。”
“但是现实的话,大家都看到了。总有人不喜欢把小说当小说看的,虚构的故事很多时候往往会成为一种例证。我还挺庆幸没出现什么抓住书里随便一句话一群人将我打翻在地,踏上一千只脚从此我不得翻身。”
话说得有些辛辣,下面却发出窃窃的笑声。
易之的表情有些冷,他摆了摆手说:“别笑,真别笑。苏东坡尚且因为一句‘蛰龙’比喻树根就被弄上一个要谋反的名头流放,历史上多的是本人浑不在意随便写下来的词句被人咬文嚼字品出其中的所谓‘深意’大做文章的。就算是在此时此刻,在这个时代,你们中有任何一个人敢保证,在未来的某一刻,真的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吗!?”
话说到最后,易之的声音已经提高了许多,在教室里回荡起来,声波的震动穿过每个人的耳膜和脊髓。
“我不认为我有资格去批判……”他的话尾被模糊了过去,“这是个风起云涌的时代,有着太多的观点和看法,很多人或许在大路上演说,叫嚣,欢快,而人们也听着他们去说去讲。”
“但是这些七嘴八舌地表达着自己观点的人,真的能够为他们的观点负责吗?”
他继续说着,许多语言甚至并没有过脑子,只是因为这些话都压在心里很久了,根本就不用他再思索什么,只需要吧已经积蓄起来的东西一个劲地倒出来而已。
易之:“很多时候我们会看见一个词,说什么‘言论自由’。很多人都认为或者告诉其他人他们认为这个词的意思就是说,说话并不应当负担行动造成的后果那么大的责任,仅仅只是表达自己的观点的话,是应该被宽容的。”
“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来说的话,那么我写这一部《红楼梦》,完全可以更激烈一点,比如说直接站在贾家这一边,让薛宝钗苦恋贾宝玉无果,费尽心思嫁给贾宝玉不久之后就离世,最后贾宝玉拿着她的嫁妆娶了不知道哪个妹妹。当然我也可以站在薛家一边,说贾家迅速败落,薛宝钗手段了得直接掌握了原来贾家的资源使得薛家地位陡增。不过相信大家绝对不愿意看到这样情节的故事,这已经脱离了故事本身。”
“我写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本身是没有太明显的属性的,但是这并不能妨碍其他人想要用他们的立场来解读我的故事。所以我不能够轻易地在我的文字中间给出观点,而一旦我给出了我的观点,我就必须为这个观点负责。这个观点最后被证明是正确的,那没什么好说的。如果这个观点错了,那我就必须道歉,改变我错误的想法。更要考虑到之前因为相信我而被误导的人。”
“任何一个给出观点的人,实际上都在影响着太多其他可能并没有发表意见的大众。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他们说的话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所以他们大可以没心没肺认为胡乱说话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现实问题在于,不把自己说出来的话当一回事的人,终究有一天也会被人当废话丢到耳后去。”
“所以说我一直都认为,言论自由这个词的含义是这样的:你尽可以表达你自己的观点,但是你也必须为了你说过的话负责。”
“考虑到这个原因,当我发现原本并没有预料到会有那么大影响力的作品似乎扩大了受众,影响到更多的人的时候,我就必须进行审视了。我的这本书,是不是传递了过多的观点?这些观点都是对的,或者我能承担起说错话的责任吗?我需要为读者负责,需要为像你们这样信任我,支持或者反对我观点的人负责。减慢连载的速度,就是我为了负责而留下足够的审视时间。”
这些话,有的在那封致读者书上写了,有的没有,但是在这一股脑的述说里,却大致说了个透。文学作品有糟粕也有精华,但一个真正严肃的创造者,在描绘自己的世界的时候,总会多负担一份责任感。就像古时的文人那样,他们并不是在撰写娱乐的文字,而是在借由文字表达自己一生的追求,所谓的“立言”莫不过此。
但是就在这个当口,教室的角落突然传出一生嗤笑:“说白了就是不想被卷进军方和皇室的斗争而已,说那么高尚干什么?”
旁边的学生几乎是立刻就对说这话的人怒目而视,而易之愣了愣,却直接开口说:“没错!就像这位同学说的,我的确不愿意卷入政治斗争。”
教室里再度爆发了一阵小型的骚动,诧异的目光注视着易之,好像觉得他这样承认太过……难以形容?
“我很奇怪,难道只有直接表示自己一定是支持某一方的才是英雄吗?”易之反问,“我不是个政治人物,也不懂那些勾勾绕绕的。作为一个文人,一个老师,我的本职工作难道不应该是写文章和教书吗?什么时候轮到我这样的人去政坛呐喊了?”
“好了,退一步讲,就算我立刻立场鲜明地表示我支持某一方,那又能如何呢?难道听过我课的人就会立刻选择和我同一个阵营吗?我想我还没有那么大的号召力,更何况各位同学到了这个高度,本身都是有自己的独立思想的。未来应该走什么路,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们都有自己的看法,而我并不相信真正坚定了自己立场的人会因为我说一两句话就立刻改变想法,那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更何况我刚才说了,即使是说话,也要为那些听过你说话的人负责,我勉勉强强觉得自己能够承担写作影响的人压在我身上的担子,但是我从不认为我这小身板能够承担起政治的担子。就像我这么认为一样,我也从来不希望作为学生的你们去参与太多的政治问题。因为我们的本职都不是那些。”当然,这是在这个强大的国家他才会这么说,相比哪个饱经磨难的中华而言,当华北之大也安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的时候,学生和老师又有什么分别呢?但说到底,易之还是打从心底不愿意牵扯太多的政治相关。即使他的立场本质上偏向新兴势力。
“其实你们的年纪也比我小不了几岁,从思维上来说,我并不比你们有多少优势。我也相信坐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想法和观点,可能相似,可能不同。这个世界上最难改变的就是一个人的思想,最容易改变的也是一个人的思想。我只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够有独立的人格,能够有自己的判断能力,能够不被大路上演说叫嚣欢快的人们轻易影响,而能够自己思索,自己领悟,然后去选择你们自己的路。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够为你负责,除了你自己!”
这些东西,是易之在经历了好几次巨大的挫折之后才理解的东西,他也曾经恃才傲物自傲不已,而这样的性格给他带来了不小的苦头,后来他才意识到了不把一切都归结于旁人的妒忌之上,而学会审视自己,改变自己。再埋怨旁人有什么用?旁人是绝对不会对你的人生负责的,只有你自己能够改变自己的人生。
话题有些太过严肃。甚至很多在这里听课的人并没有真正听进这些话,有些不是学生的人过来听课本来就是为了弄清楚易之到底是个什么立场的——最后却下了个骑墙派,墙头草的定义。
但对于易之来说,今天说了的这么多,已经足够了。也更进一步坚定了他照着他的想法继续向下走的信念。他原本就不了解这个世界的一切,也并不明白政治斗争又有多少问题。唯一能够做的,不过是将他所知道的属于中华的那么多东西慢慢告诉所有人,再侧面给出一些经验而已。除此之外,那就不是易之应该涉及的领域了。
“没有问题的话,已经下课了三分钟了。”指了指教室墙壁上的挂钟,易之笑笑,收拾起东西走出了教室。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次感冒才好,月初再度重感冒,发烧到脑子要坏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