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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瞬间,程驰仿佛真的要暴怒了。
他牙关紧咬拳头攥得白筋浮凸,程氏吓得咽了咽口水往后退了一步,“程驰,你可不能打我,我是你的长辈!”
“不想挨打就马上从我家里滚出去!否则我就是打了你又怎么样,别忘记我爷是怎么死的!”
程氏心里虚的很,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你爷,你爷生病那又不是我的错,谁没有个生老病死啊!”
“你闭嘴!我每年的饷银全部都交给你让你给我爷看病,可是你竟然连大夫都不请!?”
“那,那是……那一大家子人要吃要喝的,你表弟还要去学堂交束脩,我那不是没腾出银子来吗!我有打算再过几天就请的,谁知道你爷没熬住啊……”
“我给你银子是给爷看病不是给你儿子上学堂的!!那是你亲爹,他的命还没有你儿子迟一年念书重要吗!?”
程驰越说就越愤怒,田妙华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程驰打小就是爷爷带大的,对他来说世上没有比爷爷更重要的亲人了。
当年听闻爷爷生病,他心急火燎地往回赶。那时战事吃紧,要不是身为上司的林灿帮他兜着,恐怕他早已经因为擅离战场被砍了头了。
他回到家时见姑姑一家搬到了爷爷家里,还以为有姑姑照顾爷爷就放下心来,毕竟自己不能久留必须马上赶回边关。他把自己带来的银子全部给了姑姑,只不过那时他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一年也没有多少饷银,还是林灿借给了他一些应急。
当时爷爷的病还没有很重,心思淳朴的他满心以为有这些银子好好看看大夫爷爷就会康复了。哪知回边关之后战事越发激烈一连两年没能回去,只能每次一发饷银就托人送回乡里。
待两年后他终于能够回家,才知道爷爷已经去世一年多了。
一年多的时间里,程氏没有托人给他带去爷爷去世的只言片语,还心安理得的收着他的饷银。程驰甚至没能赶回来给爷爷发丧。
那时的他还太单纯根本没有多想,只以为他在打仗也许姑姑怕爷爷去世的消息影响到他才没有通知他,或者觉得边关兵荒马乱消息不好送达。
直到后来村里有人告诉他姑姑根本没有给爷爷请大夫,连姑姑搬回娘家来也是因为婆家分了家,她想省下盖房子的钱。
——这是他的亲姑,是爷爷的亲闺女。
本来以程驰的为人,只要爷爷的病治好了,让他继续把饷银交给姑姑让表弟去上学他也会答应的。这对表弟而言不过就是晚个一年入学的事,就算他从小就知道这个姑姑跟他们不亲,也没想到爷爷的亲闺女能这样对他。
要不是她身上也流着爷爷的血,他可能真的会跟一个女性长辈动手。
当时气极之下的程驰丢下断亲的话就走了,抱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多年没再回来。但断亲并不是一句话的事儿,那必须要宗族里的长辈来见证并且记入族谱的。所以现在就算程驰单方面跟程氏断了亲,在宗族里来说两人却依然还是姑侄。
田妙华在一瞬间就猜到了这一点,程驰本来人就实诚,又是一气之下做的决定必然不会想那么周全。她倒是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已经给小程庄的老人和族长送了年礼,找机会这亲是一定要回去断个干净的。
如果程氏多少有些悔过之心,程驰也许还不会这么愤怒,可她偏偏还要嘴硬道:“可是你爷也说别耽误你表弟念书的……”
程驰忍不住爆发出的怒火一拳砸在旁边的桌子上,厚实的木桌咔嚓嚓地裂开,程氏的脸一下子就白了,“那个,我,我还是先回去了。一家人别那么大火气啊,消消气,消消气……”边说边忙不迭地跑出门去。
她本来只是想着趁程驰不在家从不了解情况的侄媳妇那里赶紧捞一笔,谁知道会程驰就回来了,捞不到好处是小可别真被他打一顿!
程驰的手按在碎裂的桌子上半天没有动一下,田妙华走过去轻抚他的后背安慰道:“都过去了。”
程驰半天才“嗯”一声,转过身来抱住田妙华,像要从她那里找到一点安慰和支撑似的把身体的重量压下来,脸埋进她颈间汲取一点让他贪恋的温度。
田妙华友好地拍拍他的背,越过他的肩膀看到寒水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一脸让人看不懂的表情。
程驰过了好一会儿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仿佛习惯似的抬起头用额头抵着田妙华的额头,这个熟悉的动作一下子让他想起某个醉酒的晚上,同样的动作接下来发生的事。
他脸上顿时一热,身上也像一把火烧起来似的。理智上想放开她,却又不舍得。
田妙华见他没事了还抱着占她便宜,脸上堆起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大白天的,你是想在这儿搂搂抱抱给人看着笑话么?”
程驰悻悻地放开她,心道在自己家里又没人笑话。
放开田妙华之后看到那张被自己砸碎的桌子,程驰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还看什么,不赶紧把桌子搬出去。”田妙华赶紧打断他不让他继续想那些惹人不快的事,程驰一声不吭地搬了桌子出去,他出去的时候寒水月显然是不在门口的,但是当田妙华也走出来的时候寒水月便又出现在了那里。
他双手环胸靠在门边,侧目瞄着她,“为什么嫁到这么麻烦的人家来?”
“这个嘛,倒也不是故意的……”田妙华要怎么让他明白家长理短也是人生和婚姻的一部分?
寒水月是不会明白的,他完完全全不能理解锦地罗把自己送进麻烦堆里的行为。所以尽管在田妙华成亲之后他没有去破坏人家婚姻的打算,还是耿直的指出:“嫁给我不比嫁给这么麻烦的男人好吗?”
田妙华干笑一下,“这个……很难说的清楚。”
……
程驰留在家的日子有限,田妙华就打算趁他回边关之前赶紧回小程庄去把断亲的事情办了。跟程氏那种人能少当一天亲戚何必多当一天。
程驰这才知道原来断亲还这么麻烦呢,他是不想回去的,一来不愿意见到程氏,也不想看到老宅触景伤情。二来家丑不可外扬这种观念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若是他当时不是抱着这种念头一走了之而是把事情闹大,如今程氏在小程庄也早已经人人唾弃没有立足之地了。
他现在若要回去断亲,必定得将当年的原委告诉族长和村里的老人。那不但是把这件家丑张扬开来,更是在揭他的伤疤。
田妙华见着他犹豫的样子,难得她这好脾气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杵杵他,“程氏这种人占着老宅和田地这么多年,现在还占便宜占到门上来了,你就这么当包子让人欺负?之前面对程氏时的脾气呢?”
程驰坐在椅子上不抬头,“老宅的房子和地我也已经用不着了,回去闹腾起来又让人心烦……”
“所以你这就是想放弃老宅图个息事宁人?只要眼不见心不烦你就满足了?亏你还是个征战沙场的将军呢,你杀敌的时候想来也没手软过吧?还是对上敌人你也这么得过且过?”
“那不一样……那是敌人,可程氏是……”
程驰的眉头拧得都能夹死苍蝇,姑姑这两个字若是叫出口,他自己都能被怄死吧。
田妙华隐隐叹口气,她知道世上并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她挺喜欢程驰心里那些从农家带出来的善良憨厚的东西,但善良的人就容易优柔寡断,你不能一边期望他的善良一边又要求他冷血无情。
可田妙华是不会留下程氏的,她当一天家就做一天主,这种良心都已经烂透了的亲戚留着还不知道能闹腾出什么花样幺蛾子。
她斩钉截铁地告诉程驰:“现在程氏就是敌人!”
虽然庄户人家大多数都是小病扛着大病听天由命,因为没钱看医而病死的例子不胜繁举。但程氏明明有钱却昧下给程驰爷爷看病的银子由着他病情恶化,这跟亲手杀人有什么区别?
哪怕她当初也许并没有想到程驰的爷爷真的会死,只是想昧点银子,只是想让程驰爷爷自个儿扛一扛也许就熬过去了。但人已经死了这是事实,她却毫无悔过之意,这种人田妙华还留她性命就已经是开恩了。
程驰对她手软是念着一脉同宗,孝道这种东西在老百姓的脑子里根深蒂固,但她可不会客气。
“若都如你这般心慈手软,岂不是做了坏事的人都不必付出代价。明明做错了事却还占着便宜,谁还需要去反省?程氏至今执迷不悟,又有几分是你的纵容?”
程驰的身体隐约微微一震,田妙华知道他听进去了,便不容置疑道:“做错了事就应当受到惩罚,不受惩罚还能得便宜,是没有这种道理的。”
程驰是当将军的,手下三军将士,如何不懂田妙华所说的话。倘若军中将士犯错,哪怕无心,哪怕有苦衷,为了军纪军令他都不得不下重手处罚。因为人必须知道,犯错是有代价的。否则将没有人在乎,人人都可以做坏事然后被原谅。
怪他一直都把家里和军中分得太清,竟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明白!
他心中是明白了,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心中三分痛七分装,摆出一副痛苦不堪的神色道:“我知道了,我会回去的。可是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太痛苦了,可不可以多给我一点支撑,让我有力气去面对这些?”
他嘴上说着,就已经伸手把田妙华往跟前拉,想要做什么实在是太一目了然。
田妙华多希望他演技好一点,哪怕骗不了她能将信将疑也行,别一眼就让人看穿了,却不好意思拆穿他,自己眼睁睁把自己送上门的感觉一点也不好。
程驰坐在椅子上抱着站在他面前的田妙华简直心荡神驰不能更满足。田妙华很无语地低头看他偷笑还得假装没看到,这人脸皮怎么就厚成这样了呢,以前不挺实诚的一个人吗。
而且,她干嘛要这么惯着他呢。素手放在他高绑的发辫上似有意似无意的摸摸,没办法,也是她乐意惯着吧。
只是她手上一顿,目光一转便见到寒水月又环胸站在门口,又带着他那有些费解的神情在观察——被观察的目标物之一的田妙华无语望天,寒水这是要变成偷窥狂的节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