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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然来到染枫苑时,院里子透出几分冷静。
溪梧搬了小凳坐在屋外守着,远远看到了公主到来,连忙站了起来,迎上前去。
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她无需多礼,在门前停下了脚步问道:“流枫可曾吃过药了?精神如何?”御医每日上午都会来请脉,诊完后必会仔细据实以报,就算如此,还是忍不住再多问了一回。
“药刚用过,眼下她正歇着,气色好了许多。”溪梧垂首,如实回答。
点了点头,君然眼底透出一抹安心,又吩咐道:“你在外头守着,我进去瞧瞧,别让人来打扰。”说完,自己掀起了帘子走进屋去。
房内十分的安静,地龙烧得正好,让人丝毫感觉不到凉意,流枫伤了肺,闻不得异味,熏笼早早地被撤去,屋内漂浮着极淡的药味,目光扫到了放在离床不远处的软榻,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原本打算趁着那两人有伤,把她们隔开,商子兮这不识抬举的女人,竟然坚决不肯分房睡,这才不得不给她弄了一张软榻。
君然四下看了看,没看到商子兮,有些意外,那女人伤了脚这个时候竟然不在?
又向里头走了几步,缓缓绕过了屏风,向大床里望去。
纱幔已落下,看不到里面的情景,目光往下移去,这一瞧,不由得怒从心起,整齐摆放的那两双鞋实实在在地扎痛了她的眼。
唇抿成了一条看不到血色的线,强吸了几口气,才稳住心绪,犹豫片刻,又轻声向床边走去,缓缓伸出手,指在半空中稍作停留,随后慢慢地挑开了纱幔。
目光向里探去,垂在身边的另一只手猛地紧握成拳,看着这两人相拥而卧,面对面鼻息相离不过寸许,长长的发丝散落在身上连成了一片,被子的隆起清楚地让人知道,在那看不见的地方她们的身子挨得有多近,这太过于刺眼的一幕,直逼得君然胸口堵的发闷,喘不过气来。
闭了闭眼儿,那画面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曾经,她与流枫也是如此,肌肤相贴,夜夜相伴,在彼些的怀抱中取得一点点温暖,而现在,曾经窝在自己怀里的人却紧拥着她人。
深深地吸了口气,反反复复地告诫自己要忍耐,强压下心中的妒恨,再次望去,又是一怔——她对上了另一个人的眼儿。
这几日,商子兮一直守在闻人罄身边,人虽然累,睡得却是极浅,就算现在躺在了床上,仍旧不敢轻易放松,生怕闻人罄会有不适,在君然挑开床帐时,她就已经被惊醒。
四目相对,将眼前这人的表情全数收入了眼中,商子兮心里一阵快意,不等她多想,躺在身边的这人突然闷闷地哼哼了几声。
这一下,那清醒着的两人,视线都转到了闻人罄身上,只见她紧闭着双眼儿,眉头微微拢起后又松开,显然她感觉到了身边的动静,人却没能够从睡梦中醒来。
商子兮没敢多动,等她重新睡稳了,才又转过头,看到君然一双眼正盯着她身边,顿时,脸上有些变色,那眼神让她觉得十分的不舒服,心随意动,伸手拉了拉被子,挡去了闻人罄大半张脸儿。
如此明显的举动,激起了君然心中的怒火,一双凤目重又转向了商子兮,漆黑如夜的瞳孔里隐藏着她的真实情绪。
商子兮没有去在意那带着恨意的目光,轻轻地将闻人罄搭落在腰际的手移开放好,缓缓地从被中挪出,坐起,再仔细为身边人掖好了被子,侧身下床,弯腰穿鞋,有意识地逼着君然向后退开几步,她手上的纱幔随后落下。
若再察觉不到对方的故意,君然可就白混了这么多年了,袖笼中紧握成拳的指已发白,眼中闪过一丝凌厉,脑子在这一瞬间百转千回,最终还是吞下了这一口气,眼不见为净,转身,先一步绕出了屏风,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郁气。
穿上了外衫与鞋,商子兮将摆放在一边的手杖拿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站起,当她走出去时,君然已端坐在了在桌边。
几步路,商子兮走得不急不慢,走到了桌边直接坐下,淡淡地说了句:“还请公主莫怪子兮无礼。”
不管这一句有没有深意,落在君然的耳中就是带着讥讽,眸心缩了半分,不去接话,也没客套,直接挑明了来意:“我是来和你商议赈灾的事。”接着把近几日庙堂中所发生的事细细说了,又将她的盘算坦然告之。
商子兮听得很认真,做过局中人,也当过观棋者,这一世,她可不是只靠着预知才有今日的成就,加之前世所知道的事,朝中各大势力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比起眼前这人她只怕是更加的明白。
凭心而论,君然的处境确实不易,她那两位兄弟岂是好相遇的,他们背后的娘家如今是文景实力最强的两个世家,当年太子突然身亡,明眼的都知道这事必与他们有所关联,皇上那么精明的人会丝毫不察?当然不是,他有顾忌,许夜弥回家再嫁,是对夜家的补偿,也是对那事盖棺定论的表态。
君然,过去谁也没有留意到这皇室中唯一的公主,可,随着她一日日崭露头角,那两家已渐渐对她有所留意,当然,他们还没有察觉到这位公主的野心,只是将她看成了增加自身实力的砝码,那两家都有心求娶,这已不是什么秘密。
皇后丧子心中有怨,成日理佛不见外人,甚至连唯一的女儿也不管不顾,而当今圣上,嫡长子被害,这样的气都能够忍得,为了政治再牺牲一个女儿也不是什么大事。
难,确实难,可是,君然的出卖,君然的欺骗,却无法原谅。
“粮要赈,房要修,还要大量的药材,光靠国库拨的钱根本不够,除了这些,我还要你的人脉来配合我。”君然一气说完,抬眼,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对坐之人凝神细听的神情,竟让她想起了流枫。
商子兮没注意她的目光,垂眸思索了片刻:“这事急不得,要从长计议,你已开了府有了爵位,这个时候,若再出风头,就太扎眼儿了。”
君然移开了目光,商子兮话中的意思她明白得很,但这样的好机会,若不出手她不甘心:“总要让人知道,文景还有我这么一个公主。”
听出了言语中的那一丝急切,商子兮想起了多前年,那站在林边,望着太学院,那张写满不甘的脸,默默一叹,却仍旧不欲松口:“这事,欲速则不达,稍有差池就可能前世尽弃,还是要从长计议。”话还没说完,隔着屏风,传来了床上人翻身的声音。
君然一怔,之前的那一幕猛地又冲入了脑海,再抬眼,商子兮正侧头探视,之前压制着的怒火蹭地窜起,那再三拒绝的推脱之词格外的令她不快,“这事势在必行,我自有计较,你和我现在已经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只须全力助我成事就行。”语气中不经意地流露出了微微不善。
商子兮闻言,回过头,盯着她看了一眼,怒极反笑:“既然公主已有了决定,子兮多说无益,”话语一顿,“以公主之能,那五十万两必是已经物尽其用,赈灾所用银两,以公主之意是要挪用年底红利,如今,我们同处一船,子兮自然也不会推脱,不过,还请公主把单子列详细算精准了,莫要超出太多,”言罢,起身:“想来公主还有许多事要忙,子兮也不多留,以后若有事,只须让人带话,子兮必定随传随到,这小院,就不需劳动公主大架亲临了。”
这番话一气说完,没有让君然有半点插嘴的机会。
屋内一下子变得静默,君然直视着商子兮,一瞬不瞬,稍时,她缓缓起身,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不喜不怒,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没有发生过般:“单子我会尽快让人送来。”说完,头也不回,径自离去。
等人从视线中消失后,商子兮一手撑住了桌沿,指尖带着微微的颤动,那样的表情,她再熟悉不过。
屏风后头又传来了悉索声,商子兮稳了稳心神,侧过头,看到闻人罄一身中衣,走了出来:“吵着你了?”脚下一动,钻心的痛传了过来,人跟着晃了晃。
“乱动什么,你这脚不想好啦。”闻人罄发现她不对劲,大步地跨了过去,伸手及时扶住,“还不快坐下。”
商子兮缓缓地坐下,见闻人罄只穿着一身单衣,走到门边,打开半扇,向外张望了一番,复又关上门踅了回来,皱了皱眉:“怎么也不把外衫穿上,你伤了肺,受不得凉。”
闻人罄看了她一眼,没做声,走到床边,拿了外衫开始穿,这不声不响的样子,竟让商子兮心里莫名地生出一丝心虚。
随意地套好外衫,闻人罄走回桌边,站到商子兮面前,抿了抿唇问道:“刚才,你是故意气她的?”这话怎么听怎么透着一股子酸味。
目光先落在了那人的身上,习惯地伸手帮她把衣摆拉直了,这才仰起头,“也不全是故意,你何时醒的?”
闻人罄被她这么一拉,压在心里头的淡淡郁气散了大半,可是,听她这么回答,心里头说不出的难受,不全是,说到底,这人心里头还是在意君然的,“你劝她小心行事时就醒了。”
听出了她言语中的不痛快,商子兮能猜出她的小心思,“你且坐下,这事我慢慢和你说。”
见她有意主动解释,闻人罄忙拉了凳在她边坐下。
商子兮稍理了理思路,“我先给你说说这庙堂与后宫之间的关系,皇上有一共有四个子女,君然与太子由皇后所出,而二皇子君熙出自贤妃戚氏,三皇子君煦出自淑妃曾氏,戚氏和曾氏这两人都出自名门,娘家皆为百年世家,你读过文景史,应该晓得君氏世代子嗣单薄,这夺大位手足相残更是每朝都有,但是,不知你是否发现,这历来坐上皇位的,无一不是正统嫡长,你猜不猜得出这是为何?”
闻人罄愣了,她还真没注意到,不过,商子兮既然这么说,必定不会有错的,想了想答道:“因为早早立了太子,从小培养?”
商子兮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说的是其一,还有一个原因,除了皇后,宫中妃子极少能够生下儿子。”
“皇帝控制子嗣?”看过宫斗小说无数,闻人罄稍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没错,在文景庶出皇子极少,君熙君煦两人只差数月,各自的娘家又是最有实力的两大世家,皇上竟让他们平安出世,这里头必有隐情,”商子兮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君氏忌惮外戚,为了制衡,有一条不成文的祖训,皇后无娘家。”
这下闻人罄再无疑惑,难怪君氏手足相残的事没停过,没有娘家依靠的嫡子与背后有人的庶子,面对最高的权利和血腥的历史,这两者是不可避免的矛盾,注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若阴谋论些,只怕那些有家势的庶出子根本就是用来给嫡子练手的,一时间,她只觉得文景的皇帝个个都是冷血无情的变态,转念又想到了眼下的情形,皱了皱眉问道:“长幼有序,难道文景不是无嫡立长?”
“无嫡立贤。”商子兮说出了答案,点明了关键,如今王朝没有了太子,又没有嫡子可进位,那两个势均力敌的庶出必是要拼上一拼的。
闻人罄脑子里反反复复把这关系理了一遍,渐渐地表情变得有些凝重:“子兮,君然除了占了一个嫡字,还有没有别的优势?”
“那两家势太大,若太子还在,只怕,皇上是想要动手的,可现在……。”商子兮言未尽,意思却明白,曾经,君然同她说过,以皇上的手段,曾戚两家必须要除,可现在,太子一死,把整个局全都打乱了,皇帝只剩下两个庶子,他只能妥协。
听她这么说,闻人罄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起来,君然她有一点说的没有错,她如今和商子兮是上了同一条船,她有事,商子兮绝对好不了。
脑子里百转千回,将所知的一切,又从头到尾再过了一遍,越想越心惊,倏地,闻人罄站了起来,双手按着商子兮的肩,俯视盯着她的双眼,“子兮,你老实和我说,你,你是不是根本没准备后路,是不是打算和君然同归于尽的。”
曾经的心事被猜中,商子兮沉默着,脸上的神色却明明白白地将答案公布。
“你……你……”闻人罄只觉得胸口憋闷得让她透不过气,闭了闭眼,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又睁开,带着不容人逃避的直视:“子兮,如今,如今你是不是还有那个念头?别骗我。”
眸光微颤,想起了君然离开前,察觉到她那一丝杀机时的心颤,商子兮抬头缓缓对上闻人罄的双眼:“我要和你一起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