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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失去了翠绿的树木,透着些许萧瑟,早已发黄干枯的叶儿,随着那偶尔吹过的风,断落辗转坠于地面。
光秃秃的杆子上,一对无名小鸟正相依相偎,略大的那只时不时啄啄伴侣,为它梳理羽毛,小个子的似乎极为享受,在对方停下时又会主动靠过去了些,这一幕落在眼中,让人生出丝丝温馨。
“清姐儿,这饭菜都准备妥当了,是不是现在就派人送到染枫院去?”突兀的声音惊扰了枝头的相伴,树梢微颤,渐渐昏沉的天空多了两个远去的黑点。
清杨缓缓收回了目光,稳了稳心思,小步走进了厨房,灶台上,六菜一汤冒着热气,个个都是公主亲点,流枫往日最爱吃的,想到这两人,心里莫名一叹:“都装上,随我过去吧。”
得了令,丫头婆子将晚膳装入了食盒。
染枫院,主室内。
商子兮斜依在软榻上,膝头盖着薄薄的毛毯,手中的杯盏早已没了温度,漆黑如夜的眼正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坐在桌边,低头,奋笔疾书的人,若细看,那星般璀眸中闪着别样的光彩。
而闻人罄对那灼灼目光却是浑然不觉,此刻,她正全神贯注于笔墨之间,时儿皱眉冥思,时儿抿唇斟酌,一张纸上写写划划,改了又改。
光线同时间一起在不知不觉中逝去,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眨了眨打破了商子兮许久的静止,再次将目光投到那不管不顾埋头苦思的人身上,突的,唇边扬起了一抹极为绚烂的笑花。
拉开毯子,缓缓坐直起身,拄着拐杖,悄悄走到烛台边上,取了火引,将烛芯点燃。
突然如其来的光亮打扰到了专心致志的人,闻人罄分了心思稍稍一怔,转过头,微微晃动的烛光散落在了商子兮的脸上,许是前后光线落差带来的错觉,那静静站立的人身上仿佛自带着光茫,那迎向自己的笑在浅浅淡黄中显得格外的柔和美丽。
才酥满了墨汁的笔顿在了半空,锋尖积蓄着的墨滴落在了纸上,不轻不重地发出一声响。
“你脚上有伤,要点灯叫我一声就是了,怎么自己起来了,快坐下,我还差一点就能写完了。”回过神后,闻人罄放下了手中的笔,起身向前,想要去扶那缓步走来的人,伸手,余光看到了沾了墨汁的掌缘,又讪讪地收回了手。
商子兮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没有坐下,反而凑到她身边,拿起桌上的纸,大大小小,似是而非的一行行黑字印入眼中。
瞧她看得认真,闻人罄不免有些不好意思,毛笔字人人都会写,但要写得好没有长得的练习是不可能做到的,当然,字写得不好,绝对不能只怪笔,她自问,就算此时,手里拿着钢笔,她这个从小就没好好练过字,课堂笔记龙飞凤舞到复习时总认不出写些什么,长大后只会用键盘敲击书写的天书体掌门人,这亲手书写的墨宝,实在不是一件拿得出手的东西:“别看了,这是我们那里的字,我写的乱,你看不懂的,过一会儿,我整理好了再念给你听。”
商子兮感觉到了这人的不自在,顺其意,放下了手中的纸,“要写也不急在一时,你都坐了大半天了,先歇会儿,再这么写下去,眼儿该损了。”
听到关心的话语,欣喜的同时有些无措,闻人罄故作随意地笑了笑,暗自缓和了心绪,解释道:“这事要尽快,时机不能错过,赈灾的事具体怎么做要由你来安排,等我把这些写完,整理好了,我们再一起商量订个章程出来,明天就给君然送去。”见商子兮并不当一回事,继续说道:“子兮,这天灾对君然是个好机会,对你恐怕更重要,我和君然相处时间虽然不长,可我知道,她这个人绝不是个肯受制于人的,光有钱绝对压不住她。”话语微顿:“不管……不管她对你是有真情还是只有占有欲,以她的性子,对你绝不会放手。”
商子兮不做声,却晓得这人说的是事实,那句时常挂在嘴上的话,绝不是随便说的,君然原有一匹爱马,那个人看着这马出生,洗刷喂养从不借他人之手,整整四年的相伴,‘这马通灵性,是最忠诚不过的好伙伴,’每每说到这马,她总是神采奕奕滔滔不竭,后来,君煦借事挑衅,硬向皇上要了这马,避不过去,当晚,君然就亲手喂了它毒药,‘我的东西没人能抢走,就算毁也要毁在我自己的手里,想抢我东西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这么多年,人的长相淡忘了,可她说这话时的神情语气早就深深地刻在了心里。
见她若有所思,闻人罄知道自己的话她是听进去了,索性如地震时那样,把自己担心的全都说出来:“她看到你成天和我同吃同住的,指不定哪天就暴发了,你再想想,我们现在的处境,只要她想动手,轻而易举,你以为商家财产是你的,没有你,她就动不得?其实,如果我是君然,想要拿到你钱的法子多了,”边说边拉过商子兮的手,拇指在那戒章上摸了摸:“有了这个章,要动用商府的钱并不是难事吧,还有,只要把你关起来,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法子她一定也多得是,逼你一点点把钱交出来绝不是难事,”又反手指了指自己:“我和你当众成了亲,先灭了你再封锁消息,逼着我出面,再让池儿和宁叔拿钱出来救你,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行。”小说和电视看得多了,天马行空,一般人想不到的阴谋阳谋对现代人来说那是轻而易举。
听她煞有其事地说着,商子兮擒在唇边的浅笑缓缓淡去,事实上,闻人罄所说的事,君然未必不会做,她也不是没考虑过,只是她原本就没有想着要全身而退,甚至希望君然能够亲自动手,那马一直是君然心中挥不去的阴影,若是有一天,她知道自己一心想得到的枫流被她亲手杀害,会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只是那曾经的计划,如今却变了……
心底有些犹豫,却最终选择了坦白,商子兮低声说道:“从我成为商子兮之后,我就一直在写日志,如今已写了七册,放在商府书房的暗格里。”
这话没头没脑的,使得闻人罄一脸莫名。
“只要……只要看完那些,君然就会知道我是谁。”
闻人罄愣住了,等完全消化了那句话中的含义,两眼越瞪越大,原以为这人只想和君然拼个同归于尽,没想到还有这么个脑残的主意,顿时,一口气堵在了胸中,不上不下地吊着,直想劈头盖脸好好痛骂她一场。
知道眼前这人是被气坏了,商子兮反倒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心,迎上那又气又恼的目光:“那些事都过去了,如今不再这么想了,我不会让君然有机会下手,我们一定能全身而退。”
几乎冲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闻人罄盯着她的眼审视了半天,直到怒气化作了怜惜,才开了口:“子兮,你听好了,我们那里有一句话,值得你流泪的人不会让你哭泣,值得你为之而死的人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闻言先是一怔,那话中直冲入耳中,眼窝猛地跟着一热,商子兮身子向前倾去,在泪落下之前,将头埋藏于眼前人的颈窝中。
脖子感觉到了滚烫的湿意,闻人罄知道这是想明白了,伸出手环腰抚背,让她靠得舒服,却不说不劝,由着她将多年来积压在内心深处的怨恨宣泄而出。
稍时,无声的饮泣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哽咽,闻人罄眼中也带上了水气,不禁又紧了紧怀抱。
清杨进屋时,见到的便是烛火映衬下,在桌边相拥着的两个女子,这一眼,却是实实在在地让她惊疑不定。
听到了动静,闻人罄侧过头,看到目瞪口呆的数人,脸上立即透出了明显的不豫,这种不礼貌的闯入实在让人生气,感觉到了怀中人瞬间的僵硬,稍侧了侧,将众人的视线挡去了大半,余光扫到了她们手中提着的食盒,知道了来意,也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把吃的放在那里就行了,退下吧。”
清杨回过了神,忙收起了目光,一挥手,身后几个丫头忙把食盒全放了下来,随后跟着她一同福了福,迅速退了出去。
“这么快就出来了?”不过是去喝了一杯水,离开不久的溪梧匆匆赶了回来。
“你……”清杨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心中又气又恼,若不是这人躲了懒没守在外头,害自己误以为她在房内伺候,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不问自入的事,还撞破了那样尴尬的场面,人多眼杂,这事必会传到公主耳中,若不说,那是知情不报,若说了,公主那样的脾气,岂会不迁怒?
转过头,看了看关门的房门,想到里头那两人,不瞎的都能看出流枫对那女子的回护,难道她真的忘了公主,移情别恋?
“清杨?”溪梧见她不理会,不免有些忐忑。
清杨回过神,厉色道:“好好当差,别出再纰漏,你担不起。”说完带着小丫头们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房内重又清静之后,商子兮才缓缓从怀抱中退了出来,到底是个自制级强的人,除去脸颊上的湿痕和略有些红肿的眼儿,外露的情绪都已收了进去。
闻人罄扶她坐下,走到了墙角边,端了盆子倒了热水,重踅回了桌边放下,“过来洗洗,洗完咱们吃饭。”不提刚才,也不去看她,自顾着收拾笔墨纸硕。
商子兮吸了吸鼻子,瞟了她一眼儿,随后拿了巾子开始洗,净完面后,整个人精神了许多。
理完了桌子,闻人罄用剩下的水把手给洗了,把盆子端到一边,重又提了食盒过来。
商子兮帮着她把盒里的饭菜全都拿出来,看着那几道曾经自己最爱吃的菜,挑了挑眉。
写了一下午的字,闻到菜香后,肚子是真的感觉到了饿,闻人罄也不客气,接过商子兮为她盛的饭,举筷夹了菜,放入嘴里细细尝了尝,味道不错,抬眼儿,却见那人并不动筷,还当她想着之前的事,便主动为她添了些菜,笑着打岔:“这菜做得不错,挺精致可口的,你多吃点,把在山里头饿的那几顿都补回来。”
知她用意,郁结已去人也畅了许多,商子兮扬眸却道:“我倒觉得那栗子比这些好吃。”
想到山中捡来的那些野栗,闻人罄也有些怀念,其实从受困到被救不过几天的时间,可总让人有恍如隔世的感觉,明明是亲身经历的,偏偏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
略作感慨又重回现实,夹起一块肉扬了扬:“栗子哪能比得上这个,”说完往嘴里一送,有些夸张地嚼着。
“怎么比不上?”商子兮眼中的笑越发地浓烈,伸手夹了一块鸡,学着她的样子也扬了扬:“我可记得,有人还欠了我一顿栗子鸡呢。”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