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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自下了第一场雪后,爻山早早封了,易羲居中的众人移居到了京中。
因之前的那一场天灾,皇帝亲自祭天告罪,那护国之女自然免不了一场忙碌,好不容易太平些,又将近年底,新年祭祀是一年最重要的大事,即便素来任性而为的人也偷不得闲。
侍女将才制成的祭祀长袍给天女穿上,深黑色镶金丝暗纹将那高挑的女子身材承得更加挺拔,平日含笑的脸也在此时添了几分肃然。
“小姐,夜弥小姐到了。”侍女引了另一位佳人进来。
苍语回过头,朝来人一笑,“你先坐,我试完衣服就好。”
夜弥提着一个小食盒,将它放到了小几上,随后又走到苍语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不错,很合身。”
苍语摆了摆宽大的衣袖,左右来回几步,又试着做了几个动作,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介意夜弥在场,直接示意侍女为她换衣服。
只用了一小会儿,换好了常服,苍语略舒展了一□子,这才走了过去坐下,眼儿朝食盒一扫,笑问道:“这里头是什么?”
夜弥将食盒打开,几块梅花糕放在碟中,“你尝尝。”
苍语眉梢挑了下,伸手拈起了一块,缓缓送入嘴中,她细细品尝,待一块吃完后,这才轻拍去指尖上的残饼屑,“味道不错。”
“只是不错?”夜弥并不满意这样的评论。
苍语含笑不语,拿了茶汤喝一口。
她这作态,夜弥如何会看不出来是另有深意,轻叹一口气,说道:“我今儿去了郊外的温泉庄子,流枫她……如今住在那里。”
苍语又取了一块,这一回却吃得快了些,“因为滋味同原先的一样,所以,你便又觉得,她仍是?”
夜弥不做声,这梅花糕本是君然最爱吃的,后来,流枫便一门心思的钻研,这才弄出来与寻常不同的口味,那制作的法子谁都不说,这天下好吃的梅花糕多了,可能让梅花味在咽下后,仍久久不散,用茶才能去了香甜的只有这一家。
苍语静静地看着她,“那又如何?”
“如何?”夜弥被她这一问,问得哑口。
苍语极少会在这人言谈中听出这样的语气,知道她心结所有,不禁轻轻一叹,再拈出一块,却是不吃:“夜,我曾去过徐州,七夕夜看到了那两人。”
夜弥头微微一抬,神情很是意外。
苍语晓得她困惑,用手将那块梅花糕掰开,放到几上,“傻夜,即便滋味一样,那人已经不再是那人了,无论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夜弥瞬时怔愣,唇颤了颤。
苍语不再说话,只拿眼儿盯着她瞧。
沉默了许久,过往种种,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儿时的偶遇,点点滴滴的相处,种种难测的变化,直到最后出了那样的事。‘落水并非意外,而是自决,’耳边仿佛又听到了那女子的一声叹,这一声,便如惊雷般,忽地将人炸醒,夜弥瞬时变得清明了起来,便如她在庄中所见,无论是否有心,那两人的作为只证实一件事,她们彼此有情,枫儿已有决定。是她或不是她已无关紧要,将来,她们的立场注定不同,再回不到过去。
长长叹息,怅然道:“是我魔障了,竟然没能想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说着,似是有些无力的抬手,指尖按了按额角。
苍语知她想明白了其中道理,只不过心结不是这么容易解开的,毕竟,那个人于夜弥而言终归是有些不同的。
待夜弥放下了手,眼眸清明了许多,“我还是想晓得,你看到的她,是不是……”
苍语摇了摇头:“移魂之说本就虚无,再者,人的变化只有亲近之人才能察觉,我同她原本也见得不多,那天不过是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说到此算了,嘴边泛起一抹笑:“不过,流枫和那个商子兮站在一起时,样子很是般配。”
听她这么说,夜弥不由再次想到那两人一起的情景,她终究不再纠结:“我只是不甘罢了。”
“不甘。”夜弥将那两字轻轻重复,“要说到不甘,我倒想问你,你就甘心让君然这么算计你?”
闻言,夜弥面上透出几分无奈,“我既然姓夜,有些事就注意逃不开,我是如此,君然也是如此,”手指了指不远处摆放着的残局:“成将成帅仍旧只是这天下间的一枚棋。”
“你倒是想得开,”苍语把碟中最后一块梅花糕送入嘴中,“即便都是棋,是卒子是帅才还是不同的,你忍得,我却忍不得,夜,难不成你以为我见你上了贼船,还能只身世外?”
夜弥愣了下,须臾才想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是我牵连了你。”
苍语不以为然道:“今儿你尽说傻话,我挂了那虚名,就不可能逃过这浑水。”
“你不用拿那些话来安慰我,以你的性子,若想走,不过是挥袖转身罢了。”夜弥反驳她。
苍语勾唇,索性明言:“既然你非要这么想,那,这回你就得听我的。”
夜弥疑惑地朝她看了看,问道:“你要如何?”
指了指空碟,夜弥的目光带着不明的狡黠:“鱼与熊掌,江山美人,总不能好处尽让一人得去,既然君然先舍了美人,自然没有再让她重新得到的道理。”
夜弥一怔,不想她会说得如此直白,忽觉得她有那么一瞬间的陌生。
“再说,你也可以趁此机会试一试那商子兮是不是真如君然说的那般,她要真是个心思通透的,必会寻机同你开出条件。”一伸手,扳着手指细细数:“一来,何去何从,流枫有了主意,你相助于她也是成全了你们之间的那份情谊,二来,给君然一个教训,让她晓得收敛,三来,你能从中得利,我也沾沾光。”
夜弥抿着嘴,一言不发。
苍语亦不再说,她整个人往后倚去,改坐为靠,侧头一笑:“不若,下回你要再去见她们,也带上我?”不想,她这要求在三日后便实现了。
这一天,天才亮,商子兮就收到了一份帖子,送帖子的不是别人,正是君然,打开一看,是邀请她同闻人罄今日去公主府的,里头又加带了一句,说是对流枫亲手做的梅花糕甚是怀念,务必要带一份过去。
对于这突然的邀请,商子兮倒不觉意外,闻人罄却炸了毛,今儿就要人过去,却到早上才送来帖子,摆明了就是不能说不嘛,还有,那梅花糕这不是存心让人不自在嘛。昨儿晚上才看了黄历,说今天宜出游,访友,她还盘算趁雪停了,约美人一起外出走走看看周边,这下倒好,全没戏了,偏偏大局为重,又不能拒绝,“这个不让人安省的,她就是闲不住要折腾我们。”真心郁闷。
商子兮却不似闻人罄那般想得简单,以她对君然的了解,她绝对不会只为了梅花糕就大张旗鼓的来膈应人,今日叫她们过去必定还有别的什么事,沉思着口中喃喃:“梅花糕……”
这无心之声,落在闻人罄耳里,瞬时火气上冲:“什么梅花糕,我可不准你给她做。”
这醋缸子,商子兮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自然不是我去做,你做。”
闻人罄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语噎,半晌,伸出手,指作无力状,大言不惭地说道:“我做不成,手没力,昨儿晚上伤了。”
这个不要脸的,听她浑说,商子兮一巴掌拍开她的手,恼羞成怒拿眼儿瞪她。
闻人罄立马晓得这话说得过了,忙把人拉到怀里,半摇半哄:“反正咱们谁也不给她做,就让清杨来做,一会儿我把那制作的秘方同她说,等咱们离开后,清杨自是要回到君然身边,便宜她,以后她要吃多少有多少。”
商子兮经不住她痴缠,只觉得这人又好气又好笑,拿指戳她:“你这人,哪儿还有点二十九岁的样儿。”
这下闻人罄破功,她们俩也说不清谁是那老牛谁是那嫩草,反正明面上,闻人罄年纪较大,让她占了人家年青的身子还在那里说我现在没你大,再不要脸也说不出口,狠狠咬牙,索性也不争什么,低头堵住嘴。
一番口舌之争后,正经事还是要做的,直到了辰时三刻两人才坐了马车出门,清杨随行,一路慢走,到达公主府时,已近午时。已经有些迟,闻人罄并毫不在意,两人下车就有管事丫头前来相迎,进屋除去披风,进入内堂,却见里面除了君然还另有她人。
商子兮眸光微微一动,很快神色如常。
倒是闻人罄心里生出了疑惑,夜弥她是认得的,可端坐于她身边的那名陌生女子又是谁?好奇之下便又多瞧了一眼,这一眼望去,那女子也正好侧目相探,两人目光轻轻一触,这下更是心生困惑,奇了,这人容貌出众,衣着贵气,君然夜弥都是气质非凡的人物,可这位身上带出的感觉隐隐高了她俩一筹,这样的人儿,若是见过绝不该忘记才是,可为什么明明是初见,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正自琢磨不透,君然已经开口,让她们入座。
两相对坐,闻人罄又去瞧那人,对方仍是似笑非笑云淡风轻的模样,到底在哪里见过?不等细看,侍女们送上了新茶,同时也端来了梅花糕,糕点被分作几份,装在精致的小碟中,放到各人身边的小几上。
见梅花糕上了桌,闻人罄暂时收起了心思,侧目等着君然的反应。果然,她的目光先朝自己这儿瞟了一眼,随后,客套地请大家享用,随后伸手拈起一块,送入嘴中,只一口,眉宇间便不自觉地带出了情绪,又很快隐了回去,待咽下口中食物后,她问道:“这糕不是枫儿亲手做的?”语气很是肯定,眼儿所看之人却是商子兮。
闻人罄瞬时有了恶作剧成功的快感,不想她为难商子兮,便很是故意地露出用白布缠绕着的手,“嗯,不巧,昨儿伤了手,公主既然点名要这糕点,我就把制作的法子教给清杨了,想来因为这是头一回弄,手还有些生疏,不过,她素来聪慧,以后多做几次,必能青出于蓝。”
听了这番抢答,不想君然却面色如常,并未如某人希望那般变色,只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糕点,呷了口茶:“手伤了也不是小事,枫儿以后可要仔细些。”
闻人罄抿嘴不吱声,若在往常以她的性子是非要再添上几句顶回去的,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刺激过了反而不好,总之目的达到就是。索性放正目光装闺秀,这下又注意到了迎面而坐之人,努力思索究竟是哪里让她有熟悉的感觉,须臾,想不出半点头绪,只得悻悻放弃,心中忍不住腹诽,这君然也不晓得打的是什么主意,请了人过来,也不做个介绍,这算什么。她却不晓得,流枫同苍语是曾经相识的,更不晓得她的几次窥看皆落在了她人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