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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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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正歧。”

    韩复榘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没想到是你。”

    段正歧手拿着拐杖撑在大理石地面上,抬眼看着来人,和那人身后的一排国民军士兵。

    这拐杖是的义父临走之前交给他的。

    【如果有不懂礼数之人上门来犬吠,就拿这作打狗棒吧。】

    皮质的黑手套握在杖头,发出咯呲咯呲的声响,听得人心头烦闷。

    韩复榘环顾四周,见到只有段正歧一人,一颗悬起的心又放了下来。

    “段公何在?”他问,“今日元帅有事与段公相商,还不速速把他请来。”他说完又嘲道,“我与你个哑巴废话什么,来人,搜!”

    一群士兵从两排越出,却不约而同地从段正歧身边绕过。而段正歧站在堂中,任由他们穿过自己向楼上搜去,并没有什么反应。韩复榘一直紧紧盯着对面,直到看到这一幕,心里才真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段正歧出什么幺蛾子。

    韩复榘悄悄打量着段正歧的面庞,心想这人未免也太过年轻,看起来才看看二十出头,这么一想就更可怕,谁知道六年前他杀人如麻的时候,究竟才多大?

    不寒而栗,韩复榘甩了甩胳膊,还没来得及再想些什么,楼上突然传来接连的炸响和猝不及防的惨叫!

    火焰比声音慢一步,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整个段宅已经坍塌了大半,派上去的士兵生死不知,烈火与硝烟充斥盘桓在空气内。而楼下被爆炸的冲击波击伤的,也有不少,都哀嚎呻(shen)吟着。

    所有人都倒在地上,倒在血泊里,只有一个人站在那,威风不动,用拐杖拄着地,好像他就是掌握这烈火地狱的阎王!

    韩复榘在光影中看过去,恐惧与怒火一头袭来!

    “段正歧,你这个魔鬼!”

    他大吼,掏枪就射,却见刚才还一动不动的人影弯起腰背,如猎豹一样扑了过来。一跃越过翻倒的碎石,压制在韩复榘身上,把他掏枪的那只手狠狠拍到地面。

    呵啦。

    指骨的脆响清脆入耳。

    韩复榘痛的惊出一头冷汗,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叫出口,一股凉意便紧贴着脖子传入脑中。段正歧压着他,杖身早已被扔在一边,而从杖头里拔(ba)出来的匕首,正抵在这位“十三太保”喉间。

    “不……”

    韩复榘被极大的恐惧笼罩,而他喉头刚一颤动,就被锋锐的刀刃划出一道血口。

    段正歧无声笑了。

    下一刻,更大的爆炸声覆盖整座宅邸。

    在失去意识前,韩复榘只记得那双眼睛,像六年前的噩梦又重复,那双冰冷似蛇的眼又盯着他。

    爆炸声震响了半个北平城。

    即便是许宁所在的地方,也能稍微听到一点动静。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问的话可能有些僭越,但已经顾不得。

    “他在哪?你们将军。”

    副官一直在窗边站着,好像在等待什么。听到许宁的问话,只是答非所问道:“您以为他在哪呢?无论什么时候,将军,自然是在他该在的地方。”

    听到副官的回答,许宁定定站了一会。

    “是的。”

    他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又像是在念给别人听。

    “他竟已在这样的位置了。”

    那一夜许宁没有睡着。

    他在床上想了一宿的心事,做了各种料想,直到快天明的时候,他听见了楼下的动静。隐约能听到副官的声音,还有人来来往往急匆匆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什么人回来了,于是一番大动干戈。

    许宁听着这些声音,却突然安下心,撑着一夜的疲惫入睡。

    “将军!”

    一旁的亲兵换了水盆,看着人已经包扎好并重新穿戴整齐,副官才有心思开口道:“您可没有告诉我,今晚会是这样结尾。”他好像无头苍蝇,在屋内转来转去道:“您杀了韩复榘,就是断了冯玉祥的一臂!”

    “今日之事,他必定会计较在心上,就算段公按计划离开了北平,日后恐怕也难太平。”

    “还有炸药!这么大的动静,又是执政府邸出事,恐怕一大早就要人尽皆知了。哎,这可怎么好,可怎么好?”

    段正歧一手撑着额,轻轻揉着。看副官在屋内转悠得快头晕了,才一扬手。

    副官立马笔墨伺候,恭听教诲。

    【他怎么样了?】

    他?

    副官想了半天才想明白这个他是谁。可他没想明白的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段正歧一回来竟然还是问的许宁。

    “许先生今晚早些休息了,如今应该还在睡。”想了想,副官又道,“不过先前他也担心您安危来着,还问过属下。”

    段正歧正准备写什么的手一顿,抬头看了眼副官。许宁担心自己?一个俘虏为什么要去担心抢匪?

    段正歧目光带着一丝怒火,

    副官被那眼盯得一哆嗦,战战兢兢问:“将军?”

    段正歧凌空望了二楼半晌,须臾,徐徐写下几个大字。

    【把孟陆叫来。】

    力透纸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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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宁醒了。

    可能因凌晨才睡得缘故,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他换了衣服,先不忙着下楼,而是扶着窗子看着楼下。

    这是一处近郊的小别墅,与周围邻居都有着不近的距离,倒免了互相打扰。别墅内还有一个院,面积大一些,跑马遛狗都不在话下。

    许宁起床的时候,院子里的亲兵在训练。他和这些人在金陵的时候就熟悉了,因此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往日都是孟陆带领亲兵练习的,怎么今天换了一个人?

    这是他发现的第一个不对之处。

    接着,门响了,有人带着早饭进来,但是送饭的人却不是之前一直负责这活计的副官。

    这是许宁发现的第二个不对。

    “先生,将军在楼下等您。”

    站在旁边的士兵等许宁快吃完了,才恭恭敬敬说了这么一句。许宁一抹嘴,怀疑自己听错了,那位神秘莫测的“段大将军”竟然主动要和自己见面,太阳打西边出来吗?

    这时候,许宁就真的有点危机感了。因此他出门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句。

    “孟陆呢?”

    “孟校尉被罚了鞭子。”

    许宁心里咯噔一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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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的孟陆正在挨抽,负责抽他的是甄副官,像是要报答前几日的恩情似的,副官下手毫不手软。

    “哎哟!”

    “哎呀!”

    “哎痛啊!”

    副官听他叫得烦了,忍不住道:“你还有没有点骨气,这点痛都忍不住?”

    孟陆白了他一眼。

    “挨鞭子的又不是你。哎!轻点,轻点。”

    副官下手又是一狠鞭子。

    孟陆有气无力地哼哼道:“再说我要是不喊痛,将军怎么知道我受罚了。我叫大声点,才能体现我受罚的虔诚。嘶——,就像那些去嫖的嫖客,不都喜欢娼妓叫的又响又媚么。”

    他这比喻,差点把副官气出肝火。

    甄副官顿时想起来之前将军吩咐的话。

    【只管抽他,别废话。】

    多么有先见之明啊!他有点后悔,为何没有早点听从将军的吩咐。

    孟陆也不是笨的,被无缘无故又抽了一顿,很快就明白过来。

    “将军知道了?”他说,“早知如此,我干嘛还要去贿赂那个小秀才,直接来领顿鞭子就好。”

    副官白了他一眼,把鞭子交给旁的人,吩咐他们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抽完,才离开刑房。

    段正歧在大厅里等着。

    他手里握着一本书,好似在看,却许久没有翻页。更难得的是,他今天穿了整套的军装出来。明明受了伤,却还是皮带袖扣,帽子肩章,都规规矩矩扣了整齐。只看侧影,就能叫人叹一声龙章凤姿。

    副官心里叹了口气,他瞧着长官英俊的眉眼,难得有些怅惘。

    这时,楼上传来脚步声。副官耳朵一立,工整站好。段正歧却把书举得更高,好似心思全在这一张纸上,全然不关心外物。

    许宁走进大厅,还穿着昨天那件衣衫,脸上还戴着蹩脚的眼镜。

    副官却莫名有些紧张,踏前一步正要开口。

    许宁脚步轻盈地绕过他。

    忽然,正专注看书的段将军,手里的书被抽走了。他抬头,对上一双眼。

    “正歧。”

    许宁说:“你把书拿反了。”

    在听到许宁喊他名字的一瞬间,段正歧竟有些失魂。一股热流顺着心脏涌向四肢,再沿着经脉贯通百穴,身上一直隐隐作痛的伤口都听命安分了下来。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

    这才意识到,重逢意味着什么。

    好像十年前堵在胸口的一口气,又喘了上来。好像被扔在天涯海角的孤儿,又有了港湾。

    枯败的野藤蔓冒出了新芽。

    他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