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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让奴婢来吧,这水太冷了,”霜印想将云裳跟前硕大的木盆拉到自己身边,已经进十月了,山里的水格外冰冷,自小养尊处优的云裳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小心再伤了身子。”
“没事,你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么?凡事都有个开始,现在我再不是云家的大姑娘了,”云裳按住面前的木盆,“我既然决心到无垢庵来了,就要守着庵里的规矩不是?”
木盆里冰冷的山泉水才能让她的头脑冷静下来,她以为她已经完全忘记了梁毅清,可当他订亲的消息传来时,云裳才知道自己的心有多痛,他照样做他的世子爷,要娶伯府的小姐,而自己,却要枯守在无垢庵,成日抄经诵经,跟庵里的小尼姑抢着做杂役,连染尘师太的面都见不着。
见自家姑娘努力捶打着盆里灰扑扑的粗布袈裟,霜印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她从一旁的铜壶里倒了一些热水在木盆里,小声劝道,“姑娘且忍忍,时间久了,师太自然知道您的心的。”
“我知道,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求了,”云裳仰头凄然一笑,眼泪已经滑过面颊,“可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为什么,霜印,你告诉我为什么?”午夜梦回,云裳都会想起站在漱玉湖边上的梁毅清,他怎么可以就那么看着自己在水里挣扎,“我成了今天这样,他知道么?难道梁毅清连一点儿真心都没有?”
“姑娘,我今天去领斋饭的时候,听坐忘斋的人说,染尘师太赏了二姑娘许多头面,足有一大箱子呢。”见云裳自顾沉浸在自己思绪里,霜印换了个话题。
“那又怎么样?我那个妹妹你还不知道么?最会讨人欢心,”云裳不屑的一笑,“染尘师太是个好相与的么?她觉得真的能在染尘师太身上占便宜?”
“可姑娘您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当初您才是各府夫人眼中最贤德淑女,”霜印不愿意看着云裳一天天被无聊的经文磨灭心志,“二姑娘所凭不过一张好脸罢了,日子久了,染尘师太自然会明白她是什么样的人,也会看明白您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您不能就这么消沉下去,这无垢庵时不时就会有夫人太太们过来听悟尘师太讲禅的。”
见云裳低头拨弄着盆里的衣物只不说话,霜印又道,“您忘了您来无垢庵的目的了?就算是您想问问梁世子为什么要这么对您,也得能见到他人才行啊!”
听着霜印的话,云裳狠狠的拿棒槌打敲打着洗衣板上的袈裟,仿佛要将她的不甘,愤懑都砸进去。
云浓到了东阳伯府,见过东阳伯夫人,胡氏留在那里跟伯夫人说话,自有丫鬟领了她到胡婉心住的灵粹院。
“妹妹来了?”胡婉心比之前瘦了许多,见到云浓,强笑着起来招呼。
“姐姐可好些了?”云浓觉得这个时候胡婉心应该谁也不想见,可是有祖母逼着,她不来都不行,“搅扰姐姐了。”
胡婉心面上没有一丝订亲女儿家该有的喜色和赧然,苦笑道,“什么搅扰不搅扰的,左右我也习惯了,成天没个清静的时候,看见你,总比听那些人虚伪的唠叨强些。”
两家的亲事已成事实,云浓实在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来说,恭喜胡婉心?对听到梁毅清传言的胡婉心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同情胡婉心?自己又没有那个资格,沉默半天方道,“其实有些传言并不一定是真的,三人成虎不就是说的那样么?”
“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梁瑞春上个月已经病死了,”听云浓毫不避忌的跟自己直言,胡婉心反而舒服一些,唇边挂了一抹讥笑,“你不必安慰我了,女人这一辈子怎么都是个过,只要祖父和父亲觉得满意就成。咱们这些做女儿的,应该为能给家族出力感到荣耀才是。”
自己怎么就没有这样的觉悟呢?云浓傻傻一笑,“姐姐能这么想就好,”说着从白荻手里接过一只匣子来,“听说你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到时候一定很忙乱的,我就不过来了,这只簪是我自己画的样子叫姑父铺子里的师傅打了,姐姐戴着玩吧。”
胡婉心接过来看了看,勉强道,“很好看,我也很喜欢,让妹妹费心了。”
“你怎么不在婉心那里多坐一会儿?”一出东阳伯府上了自家的马车,胡氏嗔道,“你们小姐妹的,多说说话多好。”
看着胡婉心那张强颜欢笑的脸云浓只觉得分外难受,因为出身的悬殊,她跟胡婉心算不得知己,只不过年节时偶尔见上一见,印象里是个端庄敦厚的姑娘,也很照顾自己。
虽然云浓很清楚梁毅清并不是什么*的禽兽,可看着一个花样女子嫁给个始乱终弃的渣男,云浓也觉得分外悲哀,可偏偏还要努力找一些宽慰她的话去讲。这其中的尴尬和怪异让云浓实在坐不下去,何况由人度己,云浓实在不敢去想如果有一天,自己躲不过父亲的安排,被打包好送给靖王做小妾,是不是能像胡婉心这样,坐在那儿接受姐妹样的恭喜和祝福?
“婉心姐姐身子还没有恢复呢,想来这阵子过来贺喜的人又多,她看上去乏的很,孙女不忍多坐,”跟胡婉心相对枯坐云浓只觉得如坐针毡,幸而胡婉心体贴人意早早的端了茶,云浓才算是从那无边的压抑中逃了出来。
“唉,这丫头也是想不开,广宁郡王府是什么样的人家?现在梁世子又得了靖王的吩咐到江南去了,以后可是有大好的前程在等着呢,多少人家求都求不来的亲事,”说到这儿胡氏心中也满是惋惜,可惜云裳道行不够,又背着自己行事,不然云家未必争不来这个世子妃的位置。
广宁郡王世子梁毅清毁了你最心疼的大孙女,可现在却成了求也求不来的好人家,云浓都无力吐槽了,只能恹恹的靠在车壁上装死狗,不去理会胡氏的喋喋不休。
正神游间,云浓忽然觉得自己坐的马车咯噔一声停了下来,未几便有婆子过来说车轴拔了缝实在不宜再行,请示胡氏要怎么办?
“怎么办?能怎么办?”胡氏听着街上熙来攘往的声音,脸已经沉了下来,这种地方车坏在当路,叫她们这些官家太太小姐如何安置?“还不派人回去换车?看看有什么地方让我们落脚?”
“民妇李氏是春来楼的掌柜,给太太请安,”胡氏正蹙眉安排,就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从车外传来,“没想到太太的车驾停在了我家茶楼前面,若是太太您不嫌弃,就到楼上歇息片刻喝杯茶?”
听外头这么说,胡氏挑帘看向车外,只见一个穿蓝底白兰花棉比甲的妇人含笑站在车前,弯眼大眼人看上去极是精明能干又不惹人讨厌,胡氏仰头看了一眼“春来楼”硕大的金字招牌,依稀记得京城似乎有这么一家字号,颔首道,“那我们就下去喝一杯茶吧,有劳了。”
“老太太不必客气,”那李氏亲自上前扶了胡氏下来,陪笑道,“说句打嘴的话,老太太这也是运气好呢,这整条街也就我们春来楼为了女客专门在二楼设了雅间,我们东家的规矩,就算是平时再空没有生意,也不许男人踏进一步呢,”
听李氏这么说,胡氏也颇有讶异,“那就好,若只是我这个老婆子的话就也罢了,只是我有个未出阁的孙女,所以才格外小心,”想到云浓过人的样貌,胡氏没有随李氏离开,而是站在车边见白荻给云浓将披上斗篷又将帷帽戴好,才满意的示意白荻和虹霓扶她下车。
“姑娘是娇客啊,万不能被人冲撞了,老太太您跟姑娘随小妇人来,咱们有专门的楼梯,跟那些男客不在一路呢,”李氏一挥手,只见几个利落的小丫鬟过来,将云浓几个围了,才伸手请了胡氏随到进了一旁的侧门。
“你们东家倒挺有魄力,”胡氏走在前面,看这楼梯虽然窄了一些,但一溜儿的红木镶饰,雪白的粉墙上错落有致的挂了花鸟字画,而转角处的木窗都是封死的,心下更是满意,“这地方来的女客多么?”
那李氏小心在在头前领着路,一面回道,“不瞒老太太说,我们这茶楼生意好着呢,这周围几条街,胭脂铺,首饰铺,丝绸铺子最多,女客们总得有落脚的地方吧?虽说那些大铺子里也有歇息的地方,可哪里比得上我们这里的茶点新鲜样式多?什么天工坊,巧汇斋的,给客人上的茶点还是从我们这里出的。”
“噢?”胡氏的兴致被提上来了,她也是手里的铺子的人,于经营上也多少有些心得,可一路看来,这春来楼的经营之道倒是独树一帜,“不知道你们的东家是哪位?是谁家夫人的私产?”
“这个,”李氏抿嘴一笑,亲自开了一扇雕花门道,“老太太您请,其实我们春来楼在京城也算是数得着名号的了,这背后的东家么,还真叫老太太您猜对了,”她压低声音道,“我们春来楼是长兴侯夫人的嫁妆,小的原先是侯府伺候的,特意被放出来照管这春来楼的。”
“长兴侯府?长兴侯夫人?”胡氏一脸讶异的打量着李氏,幸亏她也是久经风浪的人,心里的狐疑还是咽在了口边。
云浓缓缓的摘下帷帽,笑道,“李掌柜说的想来是长兴侯府的梁夫人吧?原来这里是她的私产,规模倒是不小。”
“啊?是,姑娘说的是,”李氏显然是被乍一摘下帷帽的云浓给惊着了,怔了一下才福身道,“瞧小妇人这没见识的,以为天下的仙女儿下凡了呢,叫老太太笑话了,姑娘说的没错,可不就是我们梁夫人么?”
胡氏跟云浓交换了个眼神,原来是那个所谓的“平妻”,“好啦,你给我们上一壶银针就好,点心么,拣你们拿手的上几样就是。”
待那李氏出去,胡氏不由撇嘴道,“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是从长兴侯这儿学了个什么‘平妻’,真真是长见识了,不过也怨不得有人愿意当平妻呢,就这德化街的一处铺子,就不是他们国公府陪的出来的。”
太祖建永安已经近二百年,早先那些开国勋贵剩下的也是有数的,不争气的远枝宗室沦为贩夫走卒的也比比皆是,曾经得罪过当初景皇帝的洛郡王府更是如此,几代里连个顶门户的男人都没有,孩子倒是越生越多,曾经的祖产被瓜分的不剩下什么,加上曾经站错过队,也就是顶着个国公府的名头苟延残喘罢了,哪里会有这样的铺子在手上?就算是,也不可能拿出来给女儿做陪嫁。
云浓浅浅一笑,李氏是国公府的下人,奉梁丽蓉为主?那今天自家马车的意外就有些可疑了,“不是说这长兴侯是极能干的?想来挣出这些家业不是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