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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2-11-13
“不要轻易爱上一个人,也不要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更不要爱上一个自己不能爱的人。吾儿,谨记。”
暗延想起自己娘亲在临终之前曾和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这句。当时的自己还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现在,他已能明白当时娘亲说这句话时的感受了,百般的痛苦和无可奈何。
原来,是爱侵蚀了娘亲的生命。
他们君氏,在感情上是最穷的赌徒,输不起。
若输,能赔上的只有性命而已。
暗延的娘亲其实是霓裳宫的前任宫主,不仅貌美倾城风华绝代冷清如莲,而且武功更是出神入化深不可测。因此在江湖人的心中,她就是一位充满神秘感的传奇女子。
十年之前的那场江湖浩劫演变地最为惨烈之时,她如天女一般降临在刀光剑影鲜血飞溅的万人混战中,白衣翩跹,身子轻灵如蝶,灵巧地穿梭自如,舞姿华美,白绫曼舞,剑气缠绵而凌厉,血染了白衣,那绝世容颜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忘了呼吸,有的人甚至将手中的剑滑落在地都没有察觉到。
但那惊鸿般的美丽却终是昙花一现,江湖浩劫终被平息,各大门派死伤惨重,而所有人都未注意到君无怜是何时离开的,她离开得悄无声息,让霓裳宫更显得神秘,如救世主一般的存在,守护着江湖,却不和江湖上帮派有什么牵扯。
君无怜平定江湖浩劫的那年,暗延十八岁。也是在那一年,暗延代替她的娘亲正式接任霓裳宫宫主一职,因为回宫后的君无怜不知为何突然发病,心悸之痛折磨着君无怜的意识,而身体也日渐衰弱起来,最终苦撑了半个月到了那一日便病逝了。
君无怜死于君氏家族有遗传性的心悸病,而暗延,也遗传了心悸病,心悸病无药可医治,但是若调理得当,心淡如水,不动悲喜不动情,只要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便不会发病,活到百岁也是没有问题的。
暗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并不好奇,也没有问过君无怜在外面发生的事,他只是很平静地看着她在床榻上因心悸病症的折磨而一点点衰弱,平静地看着她慢慢停止呼吸,然后替自己的娘亲盖好被子,整理好凌乱的发丝。
君无怜死了,霓裳宫的很多人都哭了,暗延却一滴眼泪也没有落过。
人早晚是要死的,没有必要悲伤。暗延伸出手接住落下的雪花,平淡地自语着。而且,他也不会悲伤,不会落泪。
自从认识了澜后,暗延才明白原来并非是他不会悲伤,而是他还没有遇上能让他悲伤的事。
暗延静静坐在马车中,整个车队极为安静,霓裳宫的暗卫都被训练地非常有素,若非允许绝不擅自交谈,而久在暗延身边的绿袖和容彦都知道暗延喜静,更不敢嬉闹影响了暗延的休息。
久违的安静让暗延想起了在霓裳宫生活的日子。
并非他喜欢安静,而是习惯了安静。
霓裳宫建在长白山的一座隐秘山峰上,无论是在哪个季节,霓裳宫中都飘着皑皑白雪,很美,也很冰冷。霓裳宫很大,建筑得如宫殿般,美轮美奂,宛如上天的绝世之作,屹立在峰顶的霓裳宫在阳光下就如一座反射着晶莹光芒用冰砌成的城堡,冰晶剔透。
许是因为他出生时正巧赶上长白山百年来的最大一场暴雪,巍峨宏伟的霓裳宫被大雪半掩住,连空气冰冷得都要凝结成冰渣,在这个时候出生的暗延也像雪一般,美得惊人,也冰冷得让人无法靠近。
暗延出生时没有哭过,只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无声地瞅着人。
负责接生的乳娘和侍女们都被暗延那双美丽的黑眸摄住了灵魂般,惊得无法言语。
等暗延三岁时,依旧不会说话,于是,所有人都开始相信他们的未来宫主是个哑巴,不过暗延长得越来越漂亮,众人心中感叹,不难想象出日后少主的模样该是何等的绝世出尘。
照顾暗延的乳娘时常叹气,想不到未来的宫主,却是个哑巴,许是因为老天爷不想少主太过完美无缺吧,所以才收回了少主的声音……
暗延从小便生活在霓裳宫的主殿未央殿中,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居住在主殿的,在很大很空旷的霓裳宫中,有时走上一天也未必能碰上一个人。
在未央殿中除了暗延的母亲,照顾他起居的乳娘还有几位负责打扫的侍女,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
即使是霓裳宫的长老,若没有宫主的传召,也不得擅入霓裳宫的主殿的。
于是不会说话的暗延几乎封闭和别人的交流,一个人看书学习,一个人坐在亭中看雪。
暗延十岁时,君无怜外出回来时带回了一位很老的老人,老人白发苍苍,只用一根木枝做簪子在脑后挽了个髻,蓄着很长的白胡子,穿着一身素白的麻布长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白胡子老人很奇怪地一直盯着暗延看,眼睛笑眯眯的,眼角的皱纹挤在了一起,挤得眼睛眯成两条细线。暗延面无表情地回看着老人,对视了许久老人才自顾自地拂着胡子哈哈大笑起来。
老者乐呵笑道,“小男娃,你作甚不说话?”
在旁伺候着的乳娘连忙道,“老人家,我们少主他不能说话的。”
“哦?”老人闻言挑了白花花的眉毛,笑呵呵地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暗延,依旧颇有耐心地问着刚才的问题,“小男娃,作甚不说话?”
暗延黑漆漆的眼睛直视着老人,面色淡然如水,抿着唇,不言也不语。
老人也不知厌倦地逼问着,“你作甚不说话?作甚不说话?”
暗延淡淡垂眸,好似老人的问话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乳娘有些恼,觉得这个老人有些疯傻,都说了少主不能说话了却还逼着少主张口说话,这不是在欺负少主么。
乳娘担忧地望向主座上的宫主君无怜,希望宫主能说些什么,君无怜摇了摇头,静静品着茶,将自己置身事外,毫不在意厅中发生的事情。
从某个角度观察,暗延和君无怜果然是亲生母子。
“小男娃,你真不打算说话了?”老人似乎失了兴趣,瞪着眼怒道,“既然你不想说话,那老夫可以让你永远都开不了口。”
暗延掀了掀眼帘,睨眼老人,平静的黑眸好像在说无所谓。
“你……”老人气极,“你娘生你时定是忘了少给你安个心眼!”
“噗咳咳……”君无怜被茶水呛了下,翻了白眼睨老人。
“小怜子,你这个混蛋儿子忒不识好歹,掐死再重生个算了!”老人被气地已经口不择言了。
君无怜板着脸不搭理疯癫的老人,对自己儿子道,“无名,冲这个老头吱一声。”
“吱。”
清晰而平淡的声音从暗延的嘴中吐出。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个字,却惊得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看暗延的神情就好像看到鬼一般,被惊吓得不轻。
暗延十年都未开口说过一句话,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哑巴,但如今他却突然张口说话,其吓人的效果也就和死了十年的人突然诈尸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震撼效果差不多。
老人气得胡子都炸起来了,好小子,这是故意和他作对呢吧!
乳母两眼一翻,欲要昏倒,晕到一半又惊觉身后无人扶住她,便只好摇晃着身子扑到离的最近的座椅上才放心地翻眼晕倒。
就连让暗延吱一声的君无怜也着实吓了一跳,她其实只是开玩笑而已,谁知道……
她的这个哑巴儿子真不是哑巴啊……
“你这小子真不讨人喜欢!”老人瞪眼道。
暗延木然地点点头,随口应道,“嗯。”
“咳……”君无怜抚了抚额,“无名,这十年来为何你从未张口说过话?”
“没有想说的。”暗延负着手道,
“哦。”君无怜点点头,也没有觉得他的话有什么不对,她颇为得意地翘起唇,果然是她的儿子,想法都如此的与众不同。
“小子,你名甚,字甚?”老人抚着胡子道。
“君无名,字暗延。”
“小怜子,这娃的名字是你起的?”老人望向君无怜。
君无怜点头,神情得意。
“哼,应该起名叫君无言。”老人皱着满脸的皱纹不满地哼哼道,君无怜似和这老人是老熟识,早已了解他反复无常的性格,也不甚在意地随口应道,“嗯,是个好名字。”
“暗延小子,想不想当老夫的徒弟?”
暗延摇头,转身就要往大厅外走。
眼看着暗延就要走出大厅,也不知道老人是如何动的,只觉得眼前一晃,老人已经叉着腰堵在门口,指着暗延的鼻子气得直跳脚,“别人跪着求老夫收他们做徒弟,老夫都不屑收,你这个混蛋小娃为何不想当老夫的徒儿?!老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掐指一算便可知前后百年之事,更有长生之秘方,小娃,你知道你们君氏有不能医治的宿疾吧?若是拜老夫为师,老夫保你能活百年。”
“不想。”暗延微皱了眉,“你太啰嗦。”意思就是他嫌他烦。
老人一脸呆滞地傻掉了,啰嗦两字让他完败给暗延,暗延绕过石化掉的老人,走出大厅。
“咳咳。”君无怜走到老人身旁,安慰地拍拍老人肩膀,“我家无名……有些不懂事,见谅。”
老人浑身颤抖,颤巍巍地伸出手指遥指着暗延离开的方向,气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他他他他……”
“哦,到无名读书的时间了,那孩子现在回去了吧。”君无怜笑笑,踏出大厅的门槛,想了想,又停下脚步,扭头安慰道,“您不要太在意,那孩子不是讨厌和你相处,他只是更爱看书些。”
说完,君无怜乐哉而去。
“……”这下老人连颤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僵硬着老脸,扯动着嘴巴,似笑非笑,似哭非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