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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要人救,先得自救。
“胁从为戒”,“不伤祥和”,都让王国昌看到了希望,为了活命,他一边命心腹飞马回府擒拿范府管家,一边就在珍珠泉来了个坦白从宽。
尽管已经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他还真就像郭琇所说的那样——只是胁从。
在盗卖仓粮的官商网络中,他这么多年就干了两件事:一是看顾漕运山东段的往来安全。二是于山东和两江间建立了上了联系——逢山东灾年自两江购粮,而到了丰年山东藩库“出陈易新”时,则把陈粮发往两江!
他知道是范承勋主导,但往来都是范府上管家一手操办,连范尚小说信都是阅后即焚,至于账目肯定是没有,知道见不得光,又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用范尚书的话说“留给朝廷做罪证么?”!
没了账目,任谁也记不住许多年许多笔的出出进进,他提供的最有价值的信息,除了管家等着带郭某人头回京城复命,就是范尚书第八房姨太太的五兄弟带人去灭阿山的口了!
“四公子,华野公,看顾漕运粮船虽是卑职职责,可看在范尚书的情面上,卑职从未仔细查探过,至于腾库粜粮,满天下皆是低出高进,即便卑职不做,也只能便宜了藩司皂隶,”王国昌小意的看看两人的脸色,“卑职这些年总计得银二十万两,卑职全部上缴,您二位以为——”
“你混账!”
法海恨恨的一拍身下石阑,双眼喷火瞪着王国昌。坊间早有俚语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他一直以为这是“酸葡萄”,羡慕妒忌恨才以讹传讹外。可王国昌说上缴二十万两银子连磕绊儿都不打,言下之意,他家中至少有二十万白银的库存吧?
山东巡抚为从二品,俸禄银年不过二百两,他就是不吃不喝也得一千年多年才能攒下来!但他可能不吃不喝吗?阖府的家丁丫鬟们不论,就安排伺候自己的四个姑娘,用他的说法是花了八千两银子买来的“瘦马”!
强问来处,不管是从范某处得利还是倒买倒卖,无非都是民脂民膏,解民倒悬的遇上敲骨吸髓的,如何不怒?
“四公子,王抚台所说却是实情!”看法海满脸恨色,郭琇赶紧拿话截住。不能当下发作王国昌,自己那一番话只为糊弄王国昌,这要这孩子书生意气起来,以为倚仗,把王国昌逼到墙角来个狗急跳墙,那才真是苦也!
听他这么说,王国昌面色一缓,法海的眉头反倒皱紧,刚要反驳察觉郭琇在背后扥他的衣襟,愤愤一哼,“王抚台,本钦差命你立即回城,调八旗山东驻军500人,即刻到此汇合,本钦差要亲自去迎援年羹尧大人!”
“喳!”
王国昌打千领命,心里却七上八下的。调兵何必让自己亲自去,无非是把自己打发的远远地,说不定驻军来了,更是头一个拿下自己呢!犹豫中,看郭琇一个劲儿的对自己使眼色,稍存侥幸,悻悻而去。
“华野公,您刚才为何要拦住我?”看王国昌走远,法海的怒气也压不住了,“纵是检举有功从轻发落,单是这二十万两银子就能定他一个污吏之名,就这样轻轻放过,学生如何对得起太子的知遇之恩?又如何对得起圣人的煌煌教导?”
因为怒,法海也语无遮拦,知遇之恩自然是有的,可圣人教导之词分明连郭琇一起扫进去,大丈夫威武不能屈,你郭琇作为佟某的榜样,哪怕是死,都得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难不成虚惊的一点小刀兵就没了立场?
郭琇自然听得出话外之音,一笑道:“呵呵,四公子,您以为老夫就不想拿下王国昌?”
“那您还——”
“可惜,老夫身边没有太子的密卫,也不曾听说有太子密卫这回事,老夫身边,除了一对小孙女,只有一个会变戏法的牛鼻子老道!”郭琇深深看了法海一眼,“四公子,兵法有云:围城者,围三缺一。为的就是让敌军以为尚有生路,不至于心存死志做了哀兵,真要四面围困摆明了屠城的架势,反正是个死,他还不跟你拼命?”
“莫忘了,你我在山东,这四下都是王国昌的人马,把他逼到走投无路,信不信他铤而走险?也莫忘你是钦差,你的职责是审清盗卖国仓储粮案,不是逞一时意气而枉送了性命!”郭琇幽幽道:“欲成事就要学会变通,就像这王国昌,以为可以将功赎罪才吐露真言,否则,便是刑讯逼供,你又能得到更多?”
“老夫知道,你是被王国昌随口二十万两银子气着,你又可曾留意他做铺垫的那句‘卑职不做主也不过是便宜了藩司皂隶’?”郭琇随后捻起栏杆上早备好的鱼粮投入水中,看池中鱼儿争食,微笑道:“四公子不曾放过外任,自然不清楚这里边的腌臜龌龊,老夫当年在吴江做贪吏,小小的县仓中每年腾库粜粮也能得利百十两银子,更何况集山东全省之陈粮?”
“此弊满天下啊!”
“真要借此摘了王国昌的顶戴,他叫起漫天屈来,全天下的官员们怕都要被牵扯进去!一旦陷天下官吏人人自危,怕是你家佟相就要以‘和气致祥’为名第一个弹劾于你!想想史书上的商鞅、李斯、孙武、晁错,宋朝的司马光,前明的张居正,与万千官员为敌的,哪一个能有好下场?
“郭老大人的意思是直道难行?”法海翘翘嘴角,不乏讥讽之意,“这就是您一生宦海的总结么?”
是讥讽,但这讥讽却不是针对郭琇,而是自嘲!
郭琇以三大疏竖立风骨,也成为他的“偶像”,因为偶像去顺天府告状才引他去看,这才有“苟利国家生死以”,才有一路礼敬有加!却不承想,本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郭大人不光会唬人,还会劝人!
姑且把唬人当成急智,可跟着解释的这几句屁话算什么?拿一生的污点来现身说法,就为了解释自己从解民倒悬变成官员公敌的必然?再仔细想想他喂鱼之举,你怎么不去喂马,那样更直白,既要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草?
我呸!白瞎了自己的一片恭敬之心!
偶像破灭,失落兼瞎眼,他无话可说!不是随着偶像转弯掉头,而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是厌弃,一句话之后,懒得搭理,转身就走……
郭琇也一直在观察着法海呢,自康熙二十七年为御史,天生挑刺的职责所在中,形形**的官员在他面前就如过江之鲫,他不是没想过为朝中正气风骨塑造接班人,可几番观察下来,不乏夸夸其谈者,真正能铁肩担道义的——江南御史岳子风勉强算一个,可惜了!
如今,遇到法海,即便有些书生意气,但没了书生气怎来傲骨?
见猎心喜更要小心谨慎,就如铸造宝刃,借王国昌的雷霆之发如巨锤锻打,这般天理人情的娓娓道来就是磨砺,需知直臣到能臣,可不是抬步而过那么简单!
眼见法海受不得刺抽身要走,郭琇那里肯放,浑金璞玉更需雕琢,一把将人拉住,“四公子且住,想那年羹尧不光是久经战阵,更是利欲熏心之徒,押解钦犯事关前程,他如何不会小心,你便是要去,不妨听老夫把话说完!”
听?见风使舵之人还好意思说别人利欲熏心?法海的脖子都要拧到背后了,可不知道这老头子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挣不脱却也不能一把将老头子推个仰跤吧?驻足虽是不得已,心里却早已打定主意,寻个话头,将这老头子羞个颜面扫地!
“四公子,老夫看得出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想做大事是好事,但没必要把自己放在火上烤,记住了,想做一件事你必须找到足够的支持者,老夫说的这个支持者不仅仅是皇上或太子,这一点你看看史书就明白了!”
“这个支持者很广泛,最核心的,就是那些和你一样,都觉得这件事必须要做的那些人,不管是勋贵还是百姓!”
“支持者够了,接下来就要等待时机,这个时机就是皇上的心思,国家的需要,官员的心声,这三者也可称天时地利人和,都找到了时机也就成熟了,你只要小小的推一把,哪怕反对的人想反扑,也会因为群情激奋找不到助力!”
“仔细想想老夫郭三本的得名,你就会明白的!”
“直如弦,死道边,弯如钩,反封侯,”郭琇放脱了法海的手臂,“四公子,想要与奸臣作对并占了上风,你就要比他更奸猾!”
这就是自己臆想的直臣真面目?想想天时地利与人和,看着满脸皱纹都像是智慧的郭琇,眼中微光更似狐狸,这时候的法海才真叫无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