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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里厅外不知多少女子痴痴望着他,脑海里只浮现那两句诗来:
望眼不见仙,低眉叹伊人。却见春枝里,斜倚桃花君。
这便是美貌冠绝大陆的奉天府主,即使最挑剔的人面对着他,都只能道一句名不虚传。
黄萱咬牙低骂:“不管先前见着多少次,看起来还是这般惊艳。这厮比女人还漂亮十倍,却让我们怎么活?”
此时汨罗已经走到大殿正中,向着长天一笑。
这两个男人站在一处,一个威严冷俊,一个美艳绝伦,当真一时瑜亮,难分轩轾。旁观众人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只恨自己少生了一双眼睛,怎么也看不过来。
长天也不起身,举着手中水晶杯,对他点了点头。
汩罗举步上前,向着宁小闲拱手道:“恭喜!”
宁小闲回了一礼:“我还道你不来了。”
“你的大好日子,我错过一回,怎能再错过第二次?”汨罗含笑道,“再说,我今日另有礼物赠你。”
礼物?
果然汨罗拍了拍手,即有三名妖卫提着一名俘虏,从后方走上前来。
那真叫作“提”,因为这人连脚尖都没碰着地面,全靠别人托扶。这俘虏穿着农人的粗布衣裳,半新不旧,露出两条精壮的膀子被反绑在背后。时逢盛夏,这里地气虽不如东部湿热,但下田干活的农人还是喜欢精短打扮。
这人看起来,也就是个地里劳作的庄稼汉,充其量长得壮实了些,然而在场众人都有好眼力,一下就瞄见他身上钉着三十六枚金钉,每一根钉子都深陷在穴道当中,露出皮肤的钉尾不到半寸长度。
有经验的人一看便知,这是锁灵钉,钉尖不仅要穿皮入肉,还得直刺入经脉,如此可以将修仙者的浑身灵力都截停,令他无法使用神通奇技。
这其中的痛苦不言而喻,可是比起俘虏身上另一重折磨,却又不算得什么了:
有三枚比缝衣针更粗的蓝色钢钉,从他颅后玉枕穴刺入破颅骨,直扎进大脑当中,针身上却奇异地没有一丝血迹。
这人眼白不停翻动,身体也在微微颤抖,可是他莫说挣扎了,就连自尽都做不到,只能乖乖任人鱼肉。
宾客中已经有人轻唤出声:“定魂针!”
修仙者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有时会自爆神魂,与敌人玉石俱焚。而定魂针就是千金堂专为此而研制出来的巧器。用它定住生物的神魂,使之不得自爆。不过有利就有弊,这手段使出来虽然锢定了神魂,可它也失去了控制肌体的能力,因此全身都动弹不得。
所以方才这名俘虏是由几个妖卫给直接“提”进来的。
这刑罚好生可怕,安鱼远远地缩在厅角见了,低下头不敢再看,小声对师姐嘀咕:“奉天府主生得这样漂亮,却这么狠辣!”这男人的样貌和狠毒成正比,也就是蛇蝎美人,令人恐惧。
师姐正看美男子看得目不转睛,闻言头也不回:“奉天府主真是名不虚传!你倒是从一而终,看咱掌门怎样都好,别人谁也比不上。”
安鱼的脸红了,偷眼去看掌门,他侧对她而坐,同样注视着汨罗,眼中却有凝重之色。
掌门在想什么呢?
宁小闲奇道:“你上回送我一本册子,这次干脆是个活人了么?”
汨罗微笑:“送金送银,岂非显得太过俗气?”
宁小闲托腮道:“我就喜欢俗气的,越俗越好……所以这人虽然其貌不扬,然而价值连城?”
这人就算不被制住,修为充其量也只赶得上低阶修士,从头到脚哪有什么出彩的地方?若不是被郑重其事地五花在绑,随便扔在这大殿当中又有谁会注意他?
汨罗却一本正经地点头:“不错,他的命可抵三十六万凡人性命,可定十万修仙者去向,可灭南赡部洲气数,可易万千山河之主。”说到这里,他嘴角绽开一抹轻笑,“玄天娘娘以为,他的命算不算昂贵?”
众人动容。
若换了旁人这样说道,他们只当笑话听闻,说不定还附送两记大耳括子。偏偏说这话的是汨罗,是放眼南赡部洲也举足轻重的存在呵。
这位奉天府主,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宁小闲也正襟危坐,面色肃然:“请说。”涉及这般大事,她自然不再谈笑。
“其实严格来说,贵的是这东西。”汨罗自怀中取出一面铜镜,递给长天,“神君见多识广,可识得此物?”
这面铜镜通体光滑,连花纹都没有,原本看起来也没甚特别之处,顶多就是镜面光可鉴人,还带着微微的蓝,竟是比水晶还要剔透的材质。要知道这时候百姓用的铜镜,多数只能照见一个模糊的影子,想要如玻璃一般清晰却不可能。此外,镜头上还有个浅浅的浮雕,雕的是一头张嘴的巨鱼。鱼目外凸,大嘴里长满钢针一般的獠牙,虽然只是个浅雕,却是栩栩如生,尤其鱼眼嵌了两颗红宝石,看起来猩红邪异,闪着残忍的光。
可惜的是,镜面上有一道长长的裂痕。
宁小闲盯着它,总觉得这货看起来有些眼熟,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是了,聚宝盆上雕饰的,也是这头怪鱼呢。
长天翻看几下,不觉面色微变:“这鱼名为恐喉,乃是远古恶兽之一,在神通都未诞生的年代就是水中霸主,因此在早年的器物上常以它为装饰。蛮人习惯用十二种兽头,分别代表十二个方位。这套东西是蛮人王族的秘藏,我见过的次数也是寥寥,若未料错,应该是一套驱魔盘。”而这面镜子,只是成套法器中的一件而已。
汨罗伸手一指俘虏:“我搜出这人时,他正在城西外头的榕树林里掩埋铜镜。埋好之后掐了个法诀,即有淡蓝色光束从地底升起,与其他方向生成的光束一起,变作光幕覆盖了整个城市,接着光幕外头的景致开始模糊。”任谁一看,这家伙办的也不是好事,因此汨罗即刻打断他,“我着人挖起这面鱼头铜镜,光幕立刻消失,镜面裂缝,城池也出现了那许多变故。”
长天听到这里已然明白,冷笑出声:“竟是要将我们一网打尽,好算计、好手段!”
朱雀皱起好看的细眉:“这是什么意思,几件铜盘能将我们尽数杀掉?”此刻天香墅中云集了南赡部洲英豪,其中有多少法力无边之士,数也数不过来。别的不提,就算玄天娘娘渡过的九重天劫再临,也未必能耐他们何,何况这几只盘子可看不出什么威胁来。
“对方没有那么蠢,打的不是这主意。”长天摇头,“驱魔盘的作用,本非杀人,而是驱赶。”
“蛮人在征伐和内战的过程中,偶尔会遇到杀也杀不死、灭也灭不掉的对手,原先的手段是将之禁锢在地底,以地心真火慢慢熔之,可是有些大能依然不惧,并且被关押的时间长了,人间一有变动,他们就能东山再起。”
长天看了朱雀一眼,像这样的家伙平素最喜高温,掉进地心真火也不过是作一次火浴罢了,“所以后来蛮人想了个办法,即是将这些棘手人物驱赶出南赡部洲,送去了无尽遥远的虚空,驱魔盘就是因此而被炼制出来。”
宁小闲奇道:“可是神境岂非可以划破虚空而返?”
“破开虚空,需要对世界本源的真实领悟。昔年无论是蛮人还是妖族,哪怕是神境的神通都没有发展到那样的高度。一旦被送走了,十有八|九回不来南赡部洲,蛮族也解决了心腹大患。”事物总是不断变化发展的,神通也一样。谁敢说过去的大能,就一定比现在的修仙者要强大呢?
听到这里,聪明人已经咂摸出味儿来,权十方沉声道:“这套法器怎么使用?”
“只要十二件盘子摆放在正确的方位,并且事先灌入足够的灵力,就可以将阵中人送走,送去的位置和距离随机。我没有尝试过,不清楚其中机要,不过就我所知,被驱魔盘送走的人当中,只有两个曾经返回。镜上的裂隙,大概是阵法临时中断产生的反噬所致。”
能被这盘子走送的人,身体可都不一般,正如长天方才所说的,是蛮人“杀灭不掉”的对象。众人扪心自问,好像还未达到这个等级,人家都回不来,若是自己被送走……
这时突然有宗派提问:“奉天府主怎会这样碰巧,在他驱动阵法时拿住了他?”
这问话就很不客气了,汨罗却不生气,只郑重道:“我日前拿到一份蛮人暗探的名册,因此奉天府与隐流正在按图索骥,清除蛮族余孽。这一回真真是运气。”他顿了一顿,“我拿了这人,只除了他身上自尽用的毒物,来不及审问就送来了。神君,请!”往后比了个请君随意的手势。
他对付蛮人多年,深知这些家伙一言不合就自爆的根性,因此一拿住这个奸细就锁其灵力,定其神魂,让他连自爆元神也不能。四方天城异变来得突然,他深知事情重大,还未审问就先将俘虏送过来了。
长天颌首,沉声道:“涂尽。”
即有一人自其左下首站出来,向他行礼:“属下在。”
这人看起来形貌平常,面无表情,连眼中都不露神光。可是熟悉隐流的人都知道,这即是妖宗中的强大魂修,阴九幽衣钵的继承者,也是神君最信任的左右手之一。
“我要知道实情。”从别人脑海中拷问实情,这才是魂修的拿手好戏,甚至不容他人作伪。
“是。”涂尽应了一声,大步走到俘虏面前端详几息,似在评判他的魂魄强度,随后袖角轻抬,即有一缕黑烟冒出,轻轻巧巧地钻入俘虏的耳朵眼儿里去了。
一万多年前和三百年前阴九幽为祸南赡部洲,因此在场的各宗大佬多半都知道魂修一脉。但这一门太过隐秘,总共也不过两人,传言和现实毕竟不同,眼见他这般轻巧地化出分身,侵占他人识海,旁人都是不寒而栗,对魂修暗自提高了警惕。
宁小闲看了长天一眼,知道这是他想要的震摄作用。横竖魂修的存在已经不是秘密,不若作为武器在这般场合高调祭出,以达自己目的。要知道,恐惧有时便是最好用的手段。
随后,涂尽就伸手去拔俘虏颅后的三枚镇魂钉。
边上有人忍不住道:“镇魂钉一拔……”这货就可能自爆。厅内多数人不惧,可是重要的证据也就消失了。
涂尽抬手,阻住了他下文:“无妨。”指尖一捏,将三枚钉子一齐拔出!
俘虏眼皮的跳动顿时停住,一下阖上了眼,似在冥想心法。
但这模样更像在默诵自爆元神的口诀,所以不少宗派长辈都暗自撑开了罡气结界,护住身边的末学后进。
一息过去了。
三息过去了。
十几息过去了,什么事都未发生。
就在大家心绪稍松时,一缕黑烟从俘虏耳中冒出来,重新飘回了涂尽的袖子里。看来,这次元神拷问已经结束了。
俘虏快速眨了两下眼,目光渐渐清澄起来,显然得回了身体的控制权。紧接着,他眼中闪过一抹厉色,紧紧抿嘴,再度阖眼。
这姿势神态,很多人都熟悉——这俘虏没了枷锁,果然第一时间就想起自爆了。
先前汨罗抓到他,第一时间除去了他假牙里的毒物,又锁住他浑身经脉、识海神魂,令他无论是咬舌自尽还是自爆元神都办不到。这人也不傻,知道自己袒露在数万修仙者的眼皮底下,只有死路一条,还不如自我了断来得干脆。
然而其他人怎会让他如意?汨罗身后的妖卫大步上前,要去打断他念咒,涂尽却浑不在意道:“由他去。”
汨罗一抬手,阻住了妖卫举动。
自爆元神的口诀极短,就这么一耽误的功夫,俘虏已经默诵近尾声,最后两个音节乃是带着仇恨的快意吼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