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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宅邸,张明圃在侍女服侍之下更换了一套干爽的衣衫,喝了一盏茶,便将自己关进书房之中,吩咐家中仆人站在门口看守,任谁也不许入内打扰。
自己研墨,将镇纸摆放在信纸上头,拈起狼毫小笔,沉思半晌,这才沉腕下笔,一封弹劾奏章一会而就。
放下毛笔,吹干了墨渍,仔仔细细的诵读一番,愈发觉得遣词用句无比合适,既体现了自己忠君爱国之心,又将裴行俭与水师上下滥用酷刑、逼供至死的嘴脸描述得极其邪恶……
小心翼翼的将这份奏章装进一个大信封之中,又套上一个锦囊,只需等待王敬训的死讯传来,便可派遣亲信奴仆快马将这道奏章送去长安,呈递给舅父长孙无忌,按照长孙无忌的智慧,必然可以给予最完美默契的配合,即便不能将房俊卷入其中一撸到底,却也能够伤其根基。
最起码,作为房俊左右手的裴行俭肯定要背负重罪,丢失震天雷,更将太原王氏子弟逼供致死,这位河东裴氏最出类拔萃的子弟,政治前途基本可以从此斩断,泯然众人矣……
只要王敬训一死,一切再无破绽。
唯一可虑者,便是袭击水师仓库的那一标人马,至今尚未有任何信息传来……
不过张明圃并无担心,从裴行俭以及水师的反应来看,那一标人马必然已经得手,只不过水师反应太过迅捷,连夜封锁了各处水道,兼且天降暴雨,一时半会儿的困在某地无法送出信息,亦是正常。
算一算时间,那枚毒药入腹,待到外面裹着的一层蜡渐渐消融,再到毒性发作,还需要半个时辰。
这是一种慢性剧毒,不会吞下之后当场发作,否则张明圃自己也难以脱身,只要他离开监牢,王敬训无论是何种死法,水师上下都难逃干系。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谁也不能拿他怎样。
张明圃将奏章收好,这东西必须得等到王敬训的死讯传来之后,方能够送出,否则人还未死,自己却送出去这份奏章,如何解释?
一丝一毫的破绽都不允许存在,先前便是因为一时大意,未能及时将王敬训处理掉,因此被裴行俭给抓在手里,酿成如今之被动,所以张明圃现在非常谨慎小心,反正有不差在这一时半会儿,总要将一切都处理得圆满完美。
命人去厨房张萝了几个小菜,烫了一壶黄酒,奔波了一天不仅两条腿发软,腹内更是如雷鸣响空空如也,张明圃一个人坐在书案后面,推开窗子,看着暴雨倾斜在花园里花树上的景致,惬意的自斟自饮。
然而未等他喝下去半壶酒,便有家仆急匆匆而来,告诉他一个宛如天上霹雳劈到头顶一般的消息……
“你说什么?”
张明圃一手拈着小巧的酒杯,一双眼俨然铜铃,不可思议的看着家仆。
那家仆并不知自家家主此番运作的事情,只是当一个新闻来说:“小的刚刚去采买食物,听说早些时候被水师抓走的王敬训已然收入水师大牢,水师兵卒抄没了他的家宅,自其卧榻之下,挖出不少震天雷……”
“啪!”
张明圃呆若木鸡,手里的酒杯低落地面摔得粉碎,却浑然不觉。
好似外头雨天里一道霹雳进了屋子劈在他的头上,整个脑子都懵掉了……
王敬训的家中,怎么会有震天雷?!
绝不可能!
潜入华亭镇码头的那一标人马身份最是神秘,除去自己之外,绝无可能与旁人接触。那些人现在一直未能联系得上,纵然私自潜回苏州城,也必定要与自己联络,岂会将震天雷藏在王敬训家中?
张明圃百思不得其解。
旋即,一股更大的危机将他的全身包裹住,使得他如坠冰窖、肝胆生寒,因为他想到了即将毒发身亡的王敬训……
在此之前,王敬训死在水师监牢之中,那便是水师滥用酷刑、逼供致死,纵然水师上下有一百张嘴,人死了,他们永远无法洗脱罪责;然而现在,于王敬训家中发现了失窃的震天雷,那么王敬训之死,便是畏罪自杀。
一个是逼供致死,一个是畏罪自杀,性质截然不同!
尤其是在自己刚刚去监牢探视过王敬训之后,其立即身死,在死后爆出家中藏匿失窃之震天雷,这会马上将自己卷入其中。
张明圃整个人都哆嗦起来,恐惧化作无边的寒冷,浸袭全身,失魂落魄。
*****
雨势稍歇。
整个吴淞江都翻腾起来,一艘一艘水师兵船自军港之内快速驶出,甲板上、船舱内一队一队兵卒顶盔掼甲、全副武装,顺着吴淞江水道而下,驶入长江之中,而后兵分两路,一路溯流而上,直扑苏州城,一路顺流出海,奔往钱塘!
到了傍晚时分,水师强势进入苏州、海虞镇、无锡、钱塘等城池,将太原王氏在整个江南地区的产业统统查封,商铺关门打烊,仓库清点货殖,所有太原王氏在江南之子弟,尽皆捉拿入狱!
一时间,整个江南局势紧张、舆论哗然。
……
苏州府衙之内,穆元佐头痛的看着面前顶盔掼甲的苏定方,苦笑着为其斟茶,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水师出动半数人马,将太原王氏在江南的所有产业尽皆查封,名为彻查震天雷失窃一案,实则谁还看不出这就是在报复?
你们王氏的人胆敢谋算我们水师,那水师就必须给你打回去!
诚然,以水师之气魄自然不会吃一个哑巴亏,当面硬碰硬的找回去是理所当然,可如此一来,整个江南都乱成一团,所有江南士族人人自危,唯恐以往跟太原王氏的来往被水师捉住说事儿,从而大举牵连。
身为苏州刺史,穆元佐首要之任务便是稳定局势,可是经由水师这么一搞,整个江南乱成一锅粥,有的人怒起咆哮,咒骂水师仗势欺人,有的人心惊胆颤,唯恐水师大肆牵连,有的人闷不吭声,却早已备好了送往长安的弹劾奏章……
若是任由水师这么搞下去,且不论这件案子最终结局如何,他穆元佐一个“处置不力”的罪责是逃不掉的。
苏定方微微颔首,谢过穆元佐敬茶之意,看似客气,语气却是冷硬强悍:“某身为皇家水师都督,实乃邀天之幸,承蒙陛下信重,自当谨言慎行兢兢业业,办好所有陛下交待之事。如今已经忘记了底线,行事不择手段,视王法为无物,实是乱臣贼子!不给那些人敲一敲钟,如何能够震得醒他们迷失的心智?某亦知此事会给刺史带来诸多不便,但此事攸关二郎之前程,容不得某再有半点闪失,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还望刺史莫怪。”
穆元佐摇头叹气,无话可讲。
他本就无权节制皇家水师,如今局面上所有的不利都隐隐的指向房俊,身为盟友,房俊亦是他在朝中最大的靠山,他岂能担心自己遭受拖累,从而要求苏定方偃旗息鼓,放过王氏一马?
说到底,他派遣上官仪前去面见裴行俭,而非是他自己亲自出面办理此事,已然有些说不过去……
况且从苏定方的申请语气来看,这位手握江南重兵的实权人物,亦对自己有所不满。
穆元佐心里发苦,面上却不敢显露半点,连连点头,说道:“这话实在,有人试图陷害二郎,那边是你我之对头!太原王氏又怎样?胆敢指使家中子弟横行不法,法理难容!”
如今苏定方纵兵入城之行为看似蛮横霸道,实则占据了道义,王敬训的家中搜出藏匿之震天雷,那么他与这件案子便无法洗脱干系,查封太原王氏在江南的的所有产业,乃是题中应有之义,谁知道王敬训之行为是否仅止于他个人,亦或是与家族中有所勾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