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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哪有什么对错?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如此而已。
宇文士及捋着胡子,抬了一下眼皮,缓缓道:“这话是没错,可辅机你还是要稳一稳,莫要太过急功近利。房家那是什么样的门楣阀阅?房玄龄温润如玉,固然权势、地位上不如你,可名声却比你好得多。如今房玄龄已经撂下朝政前往江南悠游林泉之下,房俊更是率军于冰天雪地的西域力战兵力十倍于己的强敌,这等时候让人去袭扰房府,欺辱一家子老弱妇孺,你让朝中文武怎么想?你让天下百姓怎么想?凡事有度,进退有距,辅机,此举大大不妥。”
都是官场上混了一辈子的老狐狸,长孙无忌为何去袭扰房家,其背后隐藏着怎样歹毒的心思,宇文士及岂能不知?
分明就是想挑起关陇与江南、山东之间的彻底对立,甚至达到非此即彼的目的,将关陇各家都牢牢的绑在长孙家的战车上,一起去面对江南、山东的仇恨与反扑。
然而如今的关陇,早已不是贞观初年的关陇,各家之间虽然还有这松散的联盟,但更多却是彼此之间的猜忌与提防。此次兵谏,算得上是各家家主、族老们最后一次响应长孙无忌的号召,结果这种亲密无间彼此信赖的局面却被长孙无忌亲手打破。
你想将关陇各家都绑架起来,可也得问问各家愿不愿意吧?
宇文节当场便表示了反对,且因此率领宇文家子弟愤而离去。眼下宇文士及之所以不顾病体亲自前来,不过是不想与长孙无忌彻底撕破面皮而已,但这也是有底线的。
若长孙无忌一意孤行,那么宇文士及便会拂袖离去,自此而后宇文家与关陇门阀彻底划清界限,不与同谋。
若长孙无忌从谏如流,那么他亲自前来就算是给了长孙无忌转圜的机会,两家再无隔阂,一起共谋大事。
长孙无忌也明白了宇文士及的意思,若是老老实实攻打皇城、废黜东宫,而后扶持一位对大家的利益有所保障的储君,那么宇文家还会与他同进同退,竭力相助。
若是再玩其它心思,那么宇文家就会彻底退出,从此分道扬镳。
长孙无忌心中踌躇,因为一旦宇文家彻底退出这件事由宇文士及口中道出,那么几乎所有关陇门阀都将受到影响。
先前宇文家的军队进入长安城时意欲自独孤家的防区入城,结果独孤览亲自坐镇予以拒绝,导致宇文家不得不改道金光门才能入城。
这说明独孤家已经独善其身,彻底退出了这一次的关陇联盟。
宇文家若再行退出,等若抽走了关陇联盟的一块基石,这个看似庞大的建筑或许下一刻便轰然倒塌,而最终被残垣断壁彻底掩埋的,只能是倡导此次兵谏的长孙家……
更何况,长孙温眼下落入房家之手,此子纵然再是不济,那也是自己的儿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房家点了天灯挂在府门前示众吧?
他心里斟酌一番,以及有了妥协之想法,不过却不能这般轻易低头,否则长孙家的主导权将会丧失。
想了想,他沉吟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先前是吾欠缺考虑,险些铸成大错。想当年,咱们关陇各家自北魏六镇而起,时至今日,依旧占据天下权力之中枢,所凭恃的非是子弟骁勇,亦非是谋略深远,而是团结!咱们各家相互联姻,合则力强,这才能将权势富贵一辈一辈的延续至今日。而今日吾之所为,亦是为了将这份权势富贵传给下一代,不会因为改朝换代,而使得关陇子孙渐渐疏离于中枢权力之外,累世积攒之财富遭受掳掠,子孙后代沦为贱民……如此,吾听从郢国公之建议。”
宇文士及呵呵一笑,一双昏黄的老眼微微眯起。
这个长孙无忌,“阴人”之绰号实至名归。这番话看似宽宏大度的接受了自己的建议,却将一切都推到“团结”这两字之上,并且将他自己安置在了“引领团结”的地位。
自今而后,关陇各家谁若是不听从他的号令,谁便是破坏团结,必将受到其余关陇门阀之排斥、憎恨,甚至打击报复。
又听得长孙无忌唏嘘一声,感慨道:“不瞒郢国公,先前犬子前去房家,虽然乃是奉吾之命,却不敢太过唐突,去到房家之后恭恭敬敬,却被高阳公主一箭射落马下,又遭真徳公主生擒活捉,扬言因其冲撞房家府门,要将犬子点了天灯,再挂在门前示众……吾心急火燎,正欲派兵前去解救,不过听了郢国公这番话语,吾深切认识到关陇门阀团结之重要,绝不能前去房家讨要犬子,以免被朝野上下误会对房家凌虐羞辱,进而使得关陇各家以为吾借机生事……如此,便任由犬子落在房家手中吧,说到底他也是关陇子弟,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宇文士及:“……”
他瞅瞅长孙无忌的面色神情,觉得长孙温落入房家之事不像扯谎……
老子前来是为了占据一个大义名分的位置,将“劝谏长孙无忌”之功劳坐实,以便事成之后使得宇文家能够更加主动的分润利益。却不想忽然一下被长孙无忌推到一个尴尬的地方,人家为了不被自己怀疑是故意将关陇门阀与山东、江南势力对立起来进而裹挟大家,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要了,这是何等的高风亮节?
而他宇文士及却是为了关陇之团结以及宇文家之利益,逼得长孙无忌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得不放弃……
娘咧!
果真是笑里藏刀的老狐狸,滑不留手不说,稍有不慎便被反咬一口。
话说到这里,宇文士及还能说什么呢?
他只能说道:“辅机放心,老朽在房家还有几分颜面,这就登门求情,定要将令郎全须全尾的讨要回来。”
长孙无忌忙道:“如何敢劳烦郢国公?您老身子骨差,眼下又天寒地冻大雪滔天,这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吾如何过意得去?总之为了大局着想,为了关陇之后世子孙,纵然舍去一子,亦是心甘情愿!”
语气铿锵、正气凛然!
堂中不少人都听到长孙无忌的话语,纷纷侧目凝视,心生敬佩。
宇文士及无语,你这还演起来没完了?
登时没好气道:“老朽既然来了,又岂能令郎在房家遭受什么意外?你这厮心眼儿太多,油滑得紧,不过似这等言语却大可不必。”
他辈份高、资历老,这般半真半假的说长孙无忌几句,长孙无忌也不能翻脸,反而笑呵呵的道:“父子连心,虽然犬子是个不成器的,可又怎忍心看他惨遭毒手?房玄龄固然温润如玉、宽厚仁恕,可房家自房二往下,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尤其是高阳殿下对犬子误会甚深,既然能够一箭将其射落马下,说不得也能让他遭受一番酷刑。这朝野上下,能够让高阳殿下给面子的人不多,郢国公您算一个,故而吾不得不出此下策,激一激您,让您落力办事才好。”
宇文士及苦笑摇头,手指头点点长孙无忌,道:“你呀你呀,这一肚子的锦绣韬略,确是无人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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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无长孙无忌这般谋略,关陇门阀何以能够在隋末乱世之中择选李二陛下,并且逆而夺取皇位,一路走到现在?当然,关陇门阀的强悍实力也反过来将长孙无忌推上“贞观第一勋臣”的地位。
只可惜“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昔日成就长孙无忌丰功伟业的关陇门阀,如今却成了他割舍不掉的负担。若非为了笼络关陇门阀,让各家一直站在他的身后,他又何必甘冒奇险,策划眼下这次兵谏?
然而如今的关陇门阀却早已离心离德,紧靠着利益予以维系,实在是牵强得很。
顺风顺水之时自然亲密无间,可一旦遭遇逆境,顷刻间便有倾覆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