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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尉迟恭怒气显现、杀气腾腾,那家将哪敢多嘴?赶紧恭声应下,转身边走……
尉迟恭转身坐下,命人将副将叫来,吩咐道:“传令下去,即刻开拔,加快进度,沿灞水溯流而上,直奔终南山。”
副将一愣,忙道:“大帅,怎可如此?吾等奉命赶赴长安,若是中途变道向南而下,便是违逆军令啊!”
李勣治军之严谨,天下闻名,素来以铁面无私著称全军。当初东征之时意欲将女婿杜怀恭带在身边增涨资历,结果杜怀恭吓得避而不见,甚至称病不出,言必称“欲以军纪杀我”,由此可见一斑。
即便是尉迟恭,胆敢违逆军令私自行军,也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尉迟恭显得甚为烦躁,瞪眼喝叱道:“吾岂能不知?然除此之外,别无他法,速速前去传令便是,一切后果自有吾来承担!”
副将不敢不多言,自去传令,只不过刚刚他出营帐门口,便听到身后传来摔碎茶杯的声音……
……
到了傍晚时分,右侯卫数万人马整治停当、拔营而行,脱离官道上熙熙攘攘的大部队迅速沿着骊山脚下向东疾行,过了新丰城之后顺着官道折而向南,过灞桥径直南下,由灞水东岸一路疾驰,于蓝田地界直扑终南山。
沿途所遇的各路大军见到右侯卫这般急行军,纷纷又惊又奇,全军都龟速行军,何以右侯卫却这般迅捷?
难不成是长安局势有变,尉迟恭接到了李勣的军令故而先行一步?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尉迟恭策骑于中军向南疾行,忽然前方斥候回转,来到马前禀报道:“启禀大帅,前边灞水对岸发现一支军队,几乎与咱们一同行进!”
尉迟恭心中一惊,赶紧加速向前,抵达一处河堤上树木稀少、河道狭窄之地,策骑向着对岸观望,便可见到对岸沿河栽植的树林之后一支军队擎着火把逶迤向南,此时也有几骑驶来对岸河堤上,向着自己这边观察。
此处河道仅十余丈宽,虽然看不清对方面容,但影影绰绰之下依旧可以盔明甲亮、行进之间颇有军伍之风,心中一动,遂解下腰间强弓,自箭袋之中抽出一支狼牙箭,引弓搭箭,“嗖”一声放了一箭。
箭矢飞跃河道落在对岸,距离那几骑距离颇近,吓得对方一阵吵嚷,一人扯着嗓子大骂:“对面可是尉迟老贼?特娘的突施冷箭,想要射死老子不成?”
尉迟恭对这个声音非常熟悉,一听便知道是程咬金……
他正欲说话,忽然耳边传来“咻”的一声空气震响,下意识策马往旁挪了一步,一支羽箭贴着自己身体飞了过去。
气得他胡子都翘了起来,程咬金居然以言语使得自己分神,暗中施射冷箭,若非自己反应快,差一点就着了道,怒骂道:“程咬金你特么也太阴险了吧!来来来,有种过来与老子大战三百回合,让老子拧下你的狗头!”
一边转头对身边亲兵道:“传令下去,最快速度向前,一定要赶在对方前头抵达终南山!”
“喏!”
亲兵掉转马头,直奔正在行进的军中传达军令,全军速度霍然加快。
对面程咬金毫不退怯:“有种你过来!素闻你这老儿有‘空手夺槊’之能,正巧老子最擅长使槊,看看谁高谁低!”
尉迟恭冷笑一声,大声道:“你这老东西平素锦衣玉食、好色无度,怕是身子骨早就给掏空了,还以为是当年勇冠三军的时候?来来来,老子让你三招,不打得你跪地求饶,老子跟你姓!”
话说完,对岸却是没回应。
尉迟恭眯着眼仔细去看,对岸依旧有几骑站在岸边……忽然醒悟,程咬金已经偷偷下了堤坝,留下几个兵卒应付自己……
这奸猾的老东西!
尉迟恭气得不轻,二话不说掉转马头下了堤坝,催促麾下右侯卫加快行军,一定要赶在左武卫前头抵达终南山。万一被对方先行一步猛攻大云寺内的关陇军队,将自己隔在身后,自己到底要不要与左武卫真刀真枪的干一仗?
他不能任由关陇被程咬金剿杀,更不愿与左武卫白刃相向,那样一来自己可就半点退路都没有。
想必程咬金也如此想法,意欲先行一步抵达大云寺,以便立即对关陇军队发动突袭,以免与右侯卫对阵……
……
两支军队隔着灞水一路向南,一支隶属于山东世家,一支则归属于关陇门阀,前者意欲一举将盘踞朝堂多年的当权者扫灭剿杀,以便大举进入朝堂彻底攫取原属于对方之利益,一方则拼死自保,不肯步入覆亡之绝境。
两军都将自己的速度提升至极限,点燃火把有如两条长龙一般自灞水两侧狂飙突进,都想着先对方一步抵达灞水、浐水两条河流源头之间的大云寺,虽未开战,但相互竞争的气氛却已经浓烈至极点。
大云寺后山庄园之中的精舍内,长孙无忌正与宇文士及对坐饮茶,虽然已经半夜,但想起方才传回的尉迟恭已经起兵赶来的消息,两人毫无困意,默然饮茶,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轰隆!
一声闷雷在窗外滚滚而来,宇文士及放下茶杯,抬眼瞅了一眼窗外,滚滚乌云不知何时已经铺天盖地,将漫天星月遮挡得无影无踪,黑压压如墨一般,眼瞅着就是一场大雨。
不仅叹了口气,无奈道:“自去岁开始,关中这天气便诡异非常,夏日暴雨泛滥、冬日大雪成灾,如今整个关中的河道都盈满为患,不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若非房二筹建那个所谓的‘救援队’,只怕早已是饿殍遍地、白骨盈野。”
这话很是沉重。
古人对于“天人感应”的那一套是非常崇信的,认为上天的一切变化都是对人世间的反馈,圣人出世自然霞光万道、风和日丽,而一旦遭遇极端灾害天气,诸如地震、暴雨、大雪乃至于瘟疫之类,皆是人间出现违反天道之事,上天降下惩戒予以示警。
如此联系到此番关陇兵变,自然人人皆认为是关陇门阀有违人臣之道,导致兵连祸结、纲常失序,故而才有这等大雨大雪之灾害,荼毒关中百姓……
这对于关陇威望打击之大,不下于右屯卫之连番挫败,更加动摇关陇门阀的根基。
人心尽失。
宇文士及痛苦的闭着眼,关陇门阀大多起于代北各部,以蛮胡之身入主关中,历经多少心血方才取得关中百姓之认可,其中之艰难不堪想象。结果破坏容易建设难,一朝野心勃发便做下这等悔之不及的错事……
屋外脚步声急促响起,宇文节快步入内,急喘了两口气,咽了口唾沫道:“刚才斥候来报,程咬金率领麾下左武卫已经抵达距此五十里之处,两个时辰便可抵达。”
屋内瞬间一静。
宇文士及忙问:“尉迟恭现在何处?”
宇文节道:“鄂国公率领右侯卫也正在赶来,与左武卫沿着灞水两侧齐头并进。不过他们由骊山向南,走得是灞水东岸,需要渡过灞水才能抵达此处,所以肯定要慢上一个时辰,而且这还是左武卫放任不管的情况下,一旦程咬金分出一支部队延阻右侯卫渡河,所需时间更长。”
宇文士及张张嘴,说不出话,他想到程咬金有可能率军前来,但没想到这么快,山东世家这是铁了心不管不顾,宁愿冒着被太子记恨的风险,也一定要将关陇门阀赶尽杀绝。
眼下唯一能够指望的,就只剩下此刻屯驻于山脚之下的右屯卫,寄希望于高侃能够拦住程咬金的左武卫。
但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更大的可能则是高侃放开一条道路,任凭程咬金率军直接杀到山上……
窗外,细细密密的雨点倾洒下来,空气一阵清凉湿润,却驱不散心中的焦灼。
长孙无忌道:“传令各部,各自列阵准备作战,若战况不利,准许撤离阵地向后山撤离,重新组织集结。”
“喏!”
宇文节领命,却并未离去,他还要等着看看长孙无忌是否有其余吩咐。
长孙无忌却已经看向宇文士及,语气诚挚道:“还是得劳烦你跑一趟右屯卫营地,面见高侃,说服其挡住程咬金的左武卫。”
宇文士及无奈,苦笑道:“非是吾不肯,若能解此危机,纵然一身残骨尽付狼吻又有何惧?只不过咱们与右屯卫几次大战,彼此仇怨甚深,即便太子意欲保存吾等之性命,只怕高侃也不肯冒着得罪山东世家的风险来帮咱们。”
当初李二陛下打压门阀、削弱关陇,房俊便是其马前卒,政治理念紧随陛下,对关陇积怨尤甚,恨不能一下子将关陇彻底打落尘埃,不帮着程咬金一起上就算好的了,怎么可能去挡住程咬金?
长孙无忌倒是很自信:“自从关陇门阀撤离长安,东宫抵定大局,房俊的态度忽然之间变得有些莫名其妙,似乎对于那些关陇空缺出来的权力不屑一顾,完全不上心的样子,更不提什么关陇如何如何……谁知道那厮到底打什么主意?他派遣高侃堵住咱们下山之路,或许早已洞悉今时今日之场景,故意助太子保住咱们,以便咱们能够为太子效力。你去告诉高侃,自今而后,咱们关陇与房俊恩怨两清、井水不犯河水,一心一意辅佐太子成就大业,决不背叛。”
顿了一顿,他又补充道:“吾尚有一幼女,明年及笄,若房俊答允保住咱们这一回,则将此嫁于房俊为妾,两家永结秦晋之好。”
宇文士及、宇文节两人目瞪口呆,前者失声道:“你疯了不成?即便咱们此战大败,甚至从此覆灭,那也得死得堂堂正正,岂能将嫡女嫁给旁人为妾,沦为笑柄?”
长孙无忌的发妻已经去世,现任正妻乃是续弦,这个幼女便是这位正妻所出,那可是实打实的嫡女。似长孙家这等关陇豪族,家中嫡女便是最为尊贵的象征,除非嫁于皇帝、太子可为妾室,否则即便是给一个亲王做妾那也是自甘堕落。
生死事大,可门楣坠落那是比生死更大的事!
长孙无忌岂能不知这一点,心中又岂能甘愿?
他叹气道:“除此之外,又能如何?此番剧变皆因吾之错估形势而起,关陇各家这么多年拥戴于吾,如今却遭受吾之连累有灭门之祸,万一局势发展至绝境,吾即便身于九泉之下,又怎能心安?吾意已决,你速速前去,莫要耽搁。”
他觉得房俊之所以派遣高侃步步紧逼,然后堵住山下的路口,等得便是这一刻——关陇若没有真正陷入绝境,又岂会全心全意支持房俊?而房俊此刻挽救关陇门阀,不仅仅在太子面前又立下一桩大功,更会彻底收服关陇门阀……
所谓的“城下之盟”,还不是任凭人家房俊提什么条件都得答应下来?
而得到了关陇的鼎力支持,房俊才会稳稳的在东宫占据一席之地,即便江南、山东两地子弟涌入朝堂,也无人能够撼动房俊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