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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人的目光先看看刘洎,然后一齐投注到李勣脸上。
因为连续两次兵变,陛下对于当下关中的十六卫军队之信任降至最低,唯恐有人继续作乱之时,这个军队依旧群起响应。
整编军队乃是重中之重。
左右金吾卫之设立,一改之前府兵“番上”之旧例,两支军队成为大唐军队序列之中的常备军驻守长安,与左右领军卫等军队共同构筑长安的防御体系,确保整个京师固若金汤。
作为陛下最信任之人,由房俊掌握此事乃是必须,换了旁人岂能放心?
但与此同时,李承乾也要认知到大唐军队不仅仅只有一个房俊,若是将京师防务完全交由房俊之手,旁人如何看?
贞观勋臣虽然已经七零八落,可依旧还有一个李勣!
“军神”李靖之后,大唐军队又一杆屹立不倒的大旗!
亲近房俊可以,可事事以房俊为重,将李勣置于何地?
难道李承乾就眼睁睁看着大唐军队一分为二?
所以,刘洎这一手乃是阳谋,明知李承乾最信任房俊,却也要将左右金吾卫的兵权从房俊手中夺去。
尽管皇帝一百个不愿,也不能当着李勣的面拒绝。
真以为之前李勣在两次兵变当中置身事外,未来有第三次兵变的时候依旧如此?
如果前两次兵变之中的任何一次有李勣之参与,房俊又凭什么力挽狂澜?
……
在座皆乃一时之精英,瞬间便明了刘洎的用意,但左思右想,却想不出什么办法予以阻止。
这一手阳谋堂堂正正,瞅准了军方内部的攀比、对立、矛盾,无懈可击。
李承乾的面色极为难看,目光冷冷注视刘洎片刻,缓缓颔首,道:“刘中书果然老成谋国、深谋远虑,既然如此,就由越国公前往解池主持盐务,左右金吾卫之整编交由英国公……”
“陛下!”
李勣出言,打断李承乾的话语。
刘洎面色一变,正欲说话,却被李勣抬手阻止。
李勣淡淡瞥了刘洎一眼,道:“越国公赶赴解池主持盐务,臣亦赞同,毕竟越国公之才能极为卓越,既有治理政务之能力,又由震慑屑小之威望,朝野上下无人能出其右。不过接管左右金吾卫组建之事,还请陛下慎重。此前一些事由皆乃越国公操持,进展极为顺利,此刻若贸然由臣接手,非但不能更进一步,反而有可能导致军中将士生出抵触心理,毕竟此举与攫取功绩无异。高侃虽然被任命为右威卫大将军驻扎金陵,但此刻尚未成行,其人一直辅佐越国公操持整编之事,极为熟悉,可由其继续办理、萧规曹随即可。”
刘洎面色陡然涨红。
自己绸缪许久,本以为可顺利夺去房俊之兵权交由李勣之手,从此之后想要夺回难如登天,却不料被李勣当中驳斥,且安上一个“攫取功绩”的骂名。
我殚精竭虑想出这么一个办法,你非但不领情反而反手给我一个耳光,此事若成,难道收益的不是你吗?居然损人不利已?是可忍孰不可忍!
“英公乃宰辅之首、国之柱石,如此江山飘摇、社稷动荡之际,自应当挺身而出、为君分忧,却为何自珍羽毛、置身事外,对朝堂之事鲜有过问,面临困难更畏缩不前,如此食君之禄、却不知忠君之事,难道不知羞耻吗?”
政事堂内一片寂静,连李承乾都瞪大眼睛看着刘洎,这人今天莫不是吃了火药,否则何以这般火爆生猛?
连李勣都敢怼。
虽然李勣平素很低调,既不操弄权柄,也不打击异己,好像存在感很低,但凭借其资历、地位、功勋,以及在军队之中的影响力,他只需坐在这里,就是一根定海神针。
否则关陇、晋王两次兵败之时,何以绝大多数军队都按兵不动?
若无李勣坐镇,怕是老早就被长孙无忌或者雉奴给策反,一窝蜂的冲到长安来将他这个皇帝赶下台……
李勣面色如常、八风不动,自不会被刘洎不敬之言语所激怒,淡然道:“承蒙太宗、陛下两代君王之信任,使我窃据此位,常常忐忑不安、夜不能寐,唯恐才具不足,有负君王之托付。既然刘中书职责我尸位素餐、德不配位,那今日晚些时候我自会上书请辞,并推举刘中书担任尚书左仆射之职。”
诸人无言,这番话以退为进未免有失于宰辅之首的威仪,然而李勣何等样人,岂会在意这些?他之所以稳稳坐在尚书左仆射的位置上,不是他多么威凌天下,而是在与其赫赫功勋,在与其在军中所得到的支持。
谁能比他更适合担任这个宰辅之首?
刘洎自然深知这一点,故而勃然大怒:“我何时觊觎宰辅之首的位置了?英公此言,颠倒黑白,令人不齿!”
李勣微微蹙眉:“这倒是怪了,我窃据此位,你说我这也不对那也不对,我让你来当,你说你绝无此意……难不成我如何为官还要你来教?”
前半句还好,说到后半句,已然声色俱厉。
刘洎的脸已经涨成猪肝色,无论如何,官场自有规矩,以下官之身份质疑上官已经算是坏了规矩,更何况李勣之根基稳如磐石,即便他想要弹劾也束手无策?
“行了,不过是商讨政务而已,自可各抒己见、各执一词,何必弄得这般针锋相对?”
李承乾打圆场,而后对李勣道:“刘中书之言,倒也不是公允,朕也觉得除去越国公之外,旁人很难将解池盐务整理妥当,就由越国公前往吧,可授予榷盐使一职,全权负责解池盐务之整顿。至于左右金吾卫之整编,也按照你的意思由高侃肩负,不过这到底是攸关长安防务打大事,高侃能力足够、且威望不足,且经验欠缺,还要英公从旁指点协助,如此,朕才能放心。”
虽然他对于刘洎针对房俊想要夺去房俊之兵权甚为不满,虽然李勣主动退让不愿接手房俊的兵权,但他也意识到房俊的崛起已经引起李勣的警惕与不满,必须在双方之间构筑一个缓冲,绝对不能让军中两大派系彻底对峙、割裂。
之前他需要稳固皇位,必须重用他最信任的房俊总揽军权,现在他需要稳固江山,既不能使得军中一家独大,亦不能使得军队在斗争之中分崩离析。
他依旧信任房俊,但他是皇帝,不能以个人情感左右自己的行为,这一点,他希望房俊能够体谅自己的难处,并且做出妥协。
所以他看向房俊,目光殷切:“二郎以为如何?”
所幸的是,房俊有时候的确嚣张跋扈、行事激烈,但绝非不识大体之人,在他目光注视之下,缓缓颔首、面带笑容:“陛下口含天宪、乾纲独断,微臣无有不遵。”
李承乾吁出一口气,他还真怕房俊尥蹶子不干,如果在这政事堂里公然拒绝,他这个皇帝纵使颜面尽失,却也不得不倾向房俊,否则谁还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他这个皇帝?
忍不住露出笑容:“稍后跟我在宫里用膳,正好西域那边送来一批美酒,让皇后多敬你几杯。”
堂上一众大臣默然无语,这份圣眷,普天之下、无出其右,当真是令人艳羡。
能留在宫中用膳已是荣宠备至,更有皇后作陪,这是何等待遇?
“此事就如此定下吧,待到年后,再行履任。”
“喏。”
……
群臣散去,房俊随同李承乾去到武德殿,房俊留在御书房内喝茶,李承乾在宫女服侍之下前去沐浴更衣。
茶水喝了两盏,便听得环佩叮当,回头看去,见到皇后苏氏步履盈盈的走进来。
皇后未着盛装,而是穿着一袭襦裙,上身丹青色的襦袄窄袖及腕,下身藕荷色的长裙百褶飘逸,胸前丝绦勾勒出形状优美的山峦胜景,雪白丰润,整个人青春洋溢、身姿窈窕,既有名门淑女的华美,又有妙龄女子的灵韵。
哪里像一个生养过孩子的妇人?
房俊连忙起身,低眉垂眼不敢去看皇后的容颜,目光反倒落在裙摆之下一双若隐若现的绣鞋上:“微臣见过皇后。”
皇后的声音清脆悦耳,似乎带着欣喜:“二郎乃陛下肱骨、国之柱石,更是太子少傅,况且此乃后宫,并无外人,实应亲近一些,何须这般毕恭毕敬?”
“微臣不敢僭越。”
“呵呵,外人都说房二郎持才傲物、放荡不羁,原来是闻名不如见面,居然这般拘礼。”
这话略显轻佻,但以房俊与皇家之亲近,却也并无不可。
房俊便起身,迎着皇后的目光,笑道:“所以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盛名之下未必没有虚士。”
皇后掩唇而笑,眸光流转:“哦?既然如此,却不知房二郎是虚士还是实士?”
房俊无语,这话怎么回?
总不能来一句“是虚是实要试过才知道”吧?
这可是皇后……
心里忽然一跳,似乎自己这几回入宫,总是有意无意之间与皇后独处,且皇后的表现也一改平素之端庄严谨,过于活泼。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