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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玄英温言道:“道家与大唐一脉相承、无分彼我,如今既然有政令下达,自然全力配合、绝无抵制。不过道家传承不一、派系林立,彼此之间虽有联络未必共同进退,故而如果朝廷在对待佛道两派加税之事上有所区分,一旦天下道家群情汹汹,贫道也不好予以约束。”
道家如今改弦更张,不再以收割信徒为要,而是专心道家理论之研究、自然学问之拓展,故而可以任由朝廷加税,可佛门却全指望着香火来拓展信徒、增强影响,需要海量的钱帛予以支撑,未必同意朝廷加税。
所以他得威胁马周一下,千万不能区别对待,别以为道家如此痛快答应加税就是个软柿子,一旦道家全力发动,那后果未必是你能够承担得起……
马周当然不会做出“区别对待”那样的蠢事,当即保证:“只需道家全力配合朝廷政令实施,定会有所优待。”
即便是“区别对待”,也只会对你们道家有所优待。
与尹文操、成玄英商定几日之后开始对京兆府辖区之内的道家田产进行丈量,毕竟土地丈量之事尚未在关中开始,尹、成二人并无异议。
从草楼观告辞出来,马周长长吐出一口气,原本以为“精英成群”“崖岸自高”的道家是最难对付的,结果却出乎预料,不仅半点抵制的意志都没有,反而极其配合。
但世间之事从无一帆风顺、从来都是好事多磨,既然道家这边顺风顺水,那么想来佛门那边就一定会出点意外。
不过马周夷然无惧,回府将佛门有可能的各种搪塞、推诿、甚至抵制的言语以及做法都想了一遍,预作对策,翌日便带着几个京兆府官员轻车简从直抵大慈恩寺。
刚一进晋昌坊,便见到坊内僧人遍地,参加“盂兰盆节”的和尚来自各地操着五花八门的方言,说不清楚的时候手舞足蹈各种示意,没有多少佛门子弟清净自持反倒更像是来自五湖四海的贩夫走卒……
等进了大慈恩寺的山门,偌大的寺院更是香火缭绕、人影幢幢,不知多少和尚来回奔走将各式各样的宝器搬出来准备盛大的佛会。
知客僧上前合十见礼,将一众随行人员安置于客舍之内,引着马周穿过繁忙人群、走过一栋栋建筑,直抵树林掩映之中的翻经院:“主持今日忙碌无暇待客,义褒大师正在院内等候,请府尹入内相见。”
马周点点头,这等凡尘俗务还是不要打扰玄奘大师为好,否则以对方在佛门之内的崇高地位一旦说出“不加税”之类的话语,将再无转圜之余地。
翻经院内檀香阵阵、环境幽雅,其余各院人声鼎沸身影幢幢并未影响到此间之静谧,高大的槐树枝繁叶茂浓荫如盖,踩着地上的青砖进入敞开的厅堂,便见到堂内各处墙壁的书架上堆满了一卷一卷的经文,书香浸润。…。。
义褒依旧是一身百衲衣,起身相迎,微笑合十:“翻译经文之任务太过繁重,故而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马周不以为意:“本官冒昧前来打扰大师译经,诚惶诚恐,还望大师莫要见怪才好。”
他上前几步,至书案前俯身观看展开的一卷经文,其上弯弯曲曲的文字很是怪异,又伸手摸了摸那刻着经文的简牍,轻薄脆弱,居然好似树叶……
义褒给他介绍讲解:“这种简牍是取自天竺的一种叫做贝多罗树的叶子,叶片宽大平整、坚韧舒展,古代天竺人以此为书写之载体,据闻当年佛陀便在此树叶之上写下佛门奥秘、传诸世人。”
马周好奇问道:“难道不是因为天竺没有纸张吗?”
所谓的“佛门秘树”不过是愚弄世人而已,之所以将佛经刻在这种树叶上,就如同秦汉之时纸张匮乏不得不以竹木简牍为载体,但凡有丰富的纸张,谁会不嫌麻烦采用这种东西?
如今大唐的竹纸在天竺大行其道且价格昂贵,非最高等级的贵族而不得擅用……
义褒不置可否,请马周来到书案另外一侧靠窗的一小方地席之上,取过开水斟茶。
“府尹身系万家、事务繁忙,今日拨冗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既然大师如此干脆,那本官也不绕弯子,便坦陈直言了。”
“正该如此。”
喝了一口茶水,马周语调平缓、神情严肃,将酝酿了一夜的言辞娓娓道来,既彰显了朝廷的威严,强调政令之不可违逆,又不至于令对方觉得朝廷咄咄逼人……
“佛门香火昌盛,信众云集,佛寺产业更是遍及大唐,已然成为大唐境内最大的宗派,对朝廷之税赋影响深远。还望佛门能够顾全大局,主动配合朝廷政令,以免舆论对佛门不利。”
马周循循善诱,又是吹捧又是警告……
然而义褒对这些似乎不屑一顾,只是肃容问道:“道家被帝国奉为国教,一向居于诸教之上,盛气凌人、唯我独尊,却不知此番加税是否全国教派如出一辙?”
“这是自然,道家虽未国教,却也并不曾高人一等,朝廷的税赋政策从来都不会因人而异,更不会厚此薄彼。譬如此次加税,若以认定为计,则佛门所需缴纳的税赋怕是要在道家的十倍以上,总不能因为佛门昌盛、信徒广众就多承担赋税吧?所以朝廷商讨决定以土地之田亩来衡定税赋之多寡,很是公平。”
平常时候想方设法兼并、购买土地,甚至各处城池大邑之中商铺如云、货栈如雨,口口声声化外之人六根清净实则钱帛满库大肆敛财,自然应当课以重税。
若不想缴纳太多赋税,就将佛门的土地尽数散去,老老实实回归“百衲步履、清心寡欲”的本源……
义褒似乎没听懂马周言语之中的警告,笑容可掬,颔首道:“玄奘大师已经与诸多佛门主持商议过了,只要朝廷没有区别对待,那么佛门就全力配合,如何加税、加税多少,都无异议。”…。。
马周:“……”
忍不住蹙眉沉思,先是道家再是佛门,原本以为态度强势抵制强硬的两大教派却先后表示顺从于朝廷政令,口口声声国家利益高于一切……这可是天底下最不将皇权放在眼中的两大群体,眼中唯有自己的佛、自己的道,素来以“方外之人”而自居,岂不就是表示自己不服从人间帝王所管辖?
可现在预想之中的艰难半点未见,两大教派小绵羊也似无比顺从,着实让人出乎预料。
难不成这背后是有什么阴谋?
义褒见马周蹙眉不语,笑道:“贫僧稍后让人准备好京兆府辖区之内所有寺院的地契,马府尹随时可以派人前来接洽,既可以按照京兆府登记的地契予以缴税,也可重新丈量土地看看是否有藏匿之田地,总之佛门上下全力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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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堂内,几位宰辅、高官齐聚一堂,对佛道两派这般配合有些不敢置信,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明摆着吃亏的事情谁会干?
都是玩弄阴谋诡计的高手,推己及人,难免疑神疑鬼。
“佛道两派大抵是将这一次加税事件作为双方斗争之延续,尤其是佛门肯定感觉到陛下敕建诸多道观支持道家所带来的庞大压力,所以不敢抵制朝廷加税之政令,以免陛下震怒,对道家的支持愈发加大力度。”
刘洎仔细分析这一次加税政令实施如此顺利之原因。
唐俭道:“佛家如此倒也说得通,可道家为何这般配合?因为陛下对他们大力支持,所以投桃报李吗?哼哼,那些牛鼻子一个个牛气得很,给他们再多也因为是理所应当,只有欲壑难填、何来适可而止?”
房俊看向李勣。
李勣蹙眉不悦:“看我作甚?”
房俊笑而不语,都说李勣曾经做过道士,但其本人并不承认,当年瓦岗寨在世的那些人各个都对那一段岁月讳莫如深,毕竟那段时光充满了野心、欲念、背叛、生死,感情纠葛复杂至极,黑白对错无从分辨。
现在唐俭骂的如此难听,如果李勣当真做过道士肯定要反驳,但看李勣的神情,或许真没做过道士……
诸人对唐俭这番是予以认可的,道家传承久远,早已渗入至华夏社会的方方面面,且由于道家一直居于上层,养成了颐指气使、好高骛远的脾性,自诩最接近仙道所以高人一等,何曾在面对朝廷的时候俯首帖耳?
只要道家不愿意,一经发动就可以形成巨大的阻力去阻挠朝廷政令的实施,甚至于在座诸位之中也有人或自愿或被迫替道家说话。
刘洎沉吟道:“或许……道家打的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主意?毕竟相比之下佛家的体量更大,一旦加税所要缴纳的税赋至少是道家的十几二十倍。”
房俊在一旁喝着茶水,不以为然道:“无论佛道两派打的什么主意,也无论他们是配合朝廷政令亦或是全力抵制,这道政令都必须不折不扣的实施下去。既然如此,何必在意他们到底怎么想?只需全力推进施行就行了,若是他们有什么阴谋诡计大可在施行过程之中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朝廷大义不容抵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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