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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国度里,没有人不明白“潛規則”的含义。
每一个行业都有一些上不得台面却又约定俗成的规则,自古已然。
只要你身处这个行业,那么就只能默许接受,若是试图挑战这种大环境下存在的规则,必然遭受整个行业的反噬……
房俊现在就有点被整个管理工匠的团体联合抵制的意思。
今天来了一个宇文俭倚老卖老,明日或许就是别的什么人,若是处理不当,必然形成一股轩然大波,后果着实难料。
这是房俊所始料未及的……
他不是不知道军器监、少府监这等管理工匠的衙门暗地里做着怎样龌蹉的事情,但他并没有将自己定义为工匠的救世主,去将那些笼罩在工匠们头顶的乌云一层层的揭开。
他没那么高尚,他只是单纯的想要挖人而已。
但是既然无意之中碰触到了这一层见不得人的龌蹉,他倒也浑然不惧……
宇文俭听到柳奭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直接说了出来,顿时面色阴沉,警告道:“娃娃,饭不能乱吃,话更不能乱说,说出口的话,那是要承担责任的!”
柳奭顿时一滞……
事实上谁不知道宇文俭这些人私底下干的什么勾当?
军器监、少府监这些管理工匠的衙门素来极力压榨工匠,将正常的工役提升一倍甚至两倍,为衙门免费干活做工,所创造出来的庞大利益自然被那些长官瓜分。
其结果便是导致大多数工匠因为常年服工役而无力照应家庭,工匠们穷困潦倒生活艰难,且因为长时间超负荷劳作伤了根本,身染恶疾痛苦死去……
而工匠们所创造出来的放大利润,却非是各衙门的长官便能独自吞得下的,一旦牵扯出来,波及甚广。
柳奭不怕军器监,也不怕少府监,可若是那些沾染了工匠利益的大佬一个个跳出来,他顶不住……
想到这里,柳奭肠子都快要悔青了!
他豁然扭头看向房俊,一口牙差一点咬碎,恨恨瞪着房俊,极力压抑着想要破口大骂的慾望……
你这王八蛋,又坑老子!
自己怎地就那么傻?居然一时之间未曾领会挖人行动背后的种种牵扯,结果弄至现在作茧自缚的下场……
亏得自己刚刚还感激房俊维护自己,这根本就是个坑死人不偿命的王八蛋啊!
房俊神色淡然,看了柳奭一眼,奇道:“瞪着本官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
我想咬死你行不行!
一旦那些站在军器监和少府监身后的大佬们齐齐跳出来找麻烦,不仅仅是区区一个柳奭,就算是河东柳氏都得受到牵连!
这次算是被房俊害苦了!
见到柳奭只是干瞪眼不说话,房俊也懒得理他,看着有所倚仗的宇文俭,问道:“请恕某不能理解,兵部乃是本官所管辖,本官在自己管辖的兵部想要施行何等决策,难道还得您老的同意?”
宇文俭脸色不好看,威胁道:“老夫虽然管不到你们兵部,可是房侍郎此举却是破坏了行业规则,你可知道如此一来,大唐所有的工匠都会向往兵部之待遇,导致人心惶惶效率低下,会惹来多少人的不满?”
房俊眼睛微微眯起,道:“你威胁我?”
宇文俭心中一凛,这才响起面前这人是个棒槌,不可以常理度之。
旁人或许会忌惮那些势力的怒火,但是这房俊……或许你不说还好,你说了,他偏偏就要挑战一下……
棒槌的世界,非常人可以理喻。
宇文俭觉得自己不是个棒槌,所以不敢去试探棒槌的行事风格,只得说道:“怎么能说是威胁呢?老夫与玄龄乃是至交好友,亦算是看着你长大的长辈,这只是忠告啊,年青人有魄力是好事,但懂得进退更重要。”
柳奭胆战心惊的看着房俊,心说祖宗啊,你可不能头脑一热就不管不顾想要把这一摊子都给砸了,你死不死不重要,可千万别拖累我啊……
好在房俊并未翻脸,只是似笑非笑的瞥了宇文俭一眼,缓缓走到书案之后,一手拎着袖子,一手研墨,慢条斯理道:“也就是说,我们兵部想要如何管理工匠,得按照你们军器监和少府监的规矩办,否则……您身后的那些人就会找我的麻烦?”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宇文俭不敢直接承认……
“潛規則”之所以是“潛規則”,就说明它只能在见不得阳光的地方生存,上不得台面。一旦将这些话说在明处,也就不能称之为“潛規則”了。
几乎所有的领域都是有着两套规则的:明着,冠冕堂皇;暗里,另有名堂。明里,是给人家看的;暗里,是自己干的。明里,仁义道德,暗里,男盗女娼···
“潜规则”之所以不能拿到桌面,是因为那做的是坏事。
——既然做的都是坏事,那怎么可能拿到明面上来说呢?
总归是要有一套冠冕堂皇的借口的……
宇文俭只能阴沉着脸,说道:“房侍郎,休要自误。”
房俊嗤笑一声,将墨块放在一旁,拿起一支毛笔饱蘸墨汁,在书案上一张白纸上写字,口中不屑道:“您这么大的岁数……都是活到狗身上了吗?做下那些个隐私龌蹉的勾当非但不知自省,反而因为没人扯破这层窗户纸便以为是理所当然了?本官见过无耻之人,但是如你这般无耻之尤,却是叹为观止,长见识了。”
他本想给宇文俭一个面子,将这件事揭过去。
可既然这老东西根本就是个不要脸的,那还搭理他干嘛?
柳奭哀嚎一声,果然……
这棒槌怎会是个被人威胁的性子呢?
宇文老贼也是糊涂,这棒槌连关陇集团都敢对着干,连江南士族都能收拾的服服帖帖,你那些所谓的站在背后的大人物……吓唬吓唬我还行,岂能吓唬得住房俊?
真是个老糊涂啊……
宇文俭气得面红耳赤,老家伙脾气挺暴,起身一脚将面前一个椅子踹翻,怒道:“小儿安敢辱我?”
甩袖就待离去。
房俊这是刚好落笔,将毛笔放在一边,说道:“来人,将这幅字裱好挂在兵部门口。”
“喏。”
便有书吏上前捧着这幅字往门外走。
宇文俭心生好奇,心道是一幅什么字呢?
他虽然醉心利益锱铢必较,但是生平最喜附庸风雅,古之书法大家的作品多有收集,时常品鉴之。房俊的名声虽然不太好,但却是士林公认的当世书法大家,其独创一派的成就较之欧阳率更(欧阳询)、褚河南(褚遂良)、虞文懿(虞世南)显然更胜一筹,“房体字”现在收到诸多士子吹捧效仿,宇文俭本人也甚为喜爱。
此刻虽然怒火滔天,却也见猎心起,故意补着痕迹的放慢脚步,偷偷斜眼去看向那位书吏手里捧着的字幅……
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顿时浑身一震!
紧接着……
“房俊小儿,安敢如此辱我?哇呀呀,老夫要与你决一生死,不死不休!”
宇文俭须发戟张,双目赤红,鼻孔呼哧呼哧几乎要喷出火焰来!张牙舞爪的就冲着房俊奔去,想要挠得房俊一个满脸桃花开……
值房内的柳奭岂能让他如愿?
就算心里再是恼怒房俊一而再再而三的坑他,可是说到底,房俊才是自己人呐……
连忙上前将宇文俭死死拽住,好家伙,老头儿年纪不小,力气也不小,柳奭差点没拽住……
好家伙!
柳奭是见到宇文俭是在看了房俊写的那副字之后才暴怒的,可房俊这厮究竟写了什么,能让宇文俭发了疯一般这般狂暴?
那捧着字幅的书吏被值房里的情况吓了一跳,正下意识的站在门口不远的地方观望,于是柳奭清清楚楚便看清了那副字。
顿时眼角一跳!
【少府监与狗不得入内】!
……
这若是贴在兵部大门上,少府监以及宇文俭岂非要成为天下笑柄?
怕是五百年后都有人津津乐道于此……
宇文俭即将成为百年之后依旧被人嘲笑的对象!
这可比杀头都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