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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找我五毛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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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年觉着,陈萱这两眼的光亮,跟头顶的大灯炮有的一比。

    不过,听说草莓熟了,魏年也不再贪睡,立刻起床,裤子一提,褂子一裹,他就跟着陈萱跑出去看草莓了。顺着陈萱的指尖看去,见当真有个全红的,红的透透的,红的熟熟的,魏年伸手就摘了下来,当下把陈萱心疼的“唉哟”一声,就想说,你怎么摘下来啦!就见魏年把草莓放在嘴里,嚼了嚼就吃下去了,魏年点头,“挺好吃,酸甜的。你尝尝。”熟的自然不止一个,又给陈萱摘了一个。

    陈萱哪里舍得吃,她说,“还是先卖钱吧!”她还欠魏年两块五哪,这都小半年了。

    魏年指了指草莓园,“这不还有的是嘛。”递到陈萱嘴边,陈萱当即很不好意思,连忙接过吃了。的确,酸甜,一咬,汁水丰盈,完全是以前没吃过的水果,挺好吃的。

    陈萱同魏年商量,“阿年哥,做买卖的事我不大懂,可这果子上的事儿我知道,一旦熟了,能放的时间就短。你看这草莓,皮又很薄,放的时间肯定不比苹果梨的,你要是有空,今天就去问问,看可有人愿意买,成不?”

    “这是当然啦。”魏年对赚钱的事也向不耽搁,“我吃过饭就去办这事。”

    陈萱连忙点头。

    俩人说好卖草莓的事,就见李氏也已收拾好出来,魏年连忙叫了大嫂过来,把草莓熟了的事指给大嫂看。李氏也是满面欢喜,笑,“真的熟了。”

    陈萱自进门没少受李氏的照顾,她极大方的摘了五个熟的,给李氏说,“刚我跟阿年哥一人尝了一个,挺好吃。大嫂大哥还侄儿侄女们尝尝,阿年哥说吃过饭出去问问,看有没有地方收。”

    李氏不肯收,道,“那还是先卖钱吧。”

    陈萱摘了五个,其实挺心疼,不过,她还是做大方模样的把五个红彤彤的草莓放到李氏手里,说,“咱自家的东西,以前都没吃过,尝个可怎么了。”

    李氏这才收了草莓。

    魏老太太上了年岁,老人觉少,起的也早。

    魏老太太见着草莓熟的时候,陈萱李氏都在厨下做早饭了,魏老太太难得到厨下一趟,同她俩说,“那莓子熟啦!”

    大锅里的棒子面粥滚了,李氏掀开锅盖,大片蒸气升腾开来,李氏回头对着魏老太太一笑,“我们起来都见着了。”

    陈萱撤了灶下的柴,“阿年哥吃过饭就去寻买主。”

    “好好。”人逢喜事精神爽,魏老太太又高兴的去了趟后院,去看草莓,她这一看不打紧,见草莓怎么少了几个。要知道,自从草莓挂果,魏老太太是每天都来数一数的。魏老太太见草莓少了,心下暗寻思,莫不是俩儿媳嘴馋,见着草莓熟了,偷吃的。她见二儿子也在看草莓,就低声同二儿子说了。说来,自上次陈萱嫌魏年多嘴,十来天没理他,魏年这嘴就牢多了,他就没敢同他娘实说,直接都揽自己身上了,“我吃的,还给阿杰他们摘了几个。对了,娘你也尝尝。”说着又要给他娘去摘,魏老太太伸手打二儿子手臂一下子,说他,“这馋嘴东西,家里有的是吃的,咋非要吃这贵重物。这都是要留着卖钱的,今儿吃过就算了,我告诉你,一个都不许吃!一会儿好生打听下买主,看有人要不!”

    “唉哟,妈,您看您,这不咱自家种的嘛!”

    “自家种的也是一样,能卖钱就先卖钱!”魏老太太毕竟也是乡下出身,虽然老太太一辈子命好,没怎么下过地,对于瓜果之事,却是比二儿子知道的清楚,魏老太太说,“好的卖钱,这些果子,不见得个个都能长大长圆,以后挑着那不大好的,自家吃就成啦。其实,一样的味儿。”

    说完这话,魏老太太又对二儿子道,“我不吃这个,你摘两个,洗干净了,给你爹尝尝。再问一问你爹,看这草莓他有销路没?”

    “我爹卖料子还成,这草莓他哪儿懂,这得往西餐厅那边儿想法子。”魏年说着,就进篱笆门里摘草莓了,他要多摘几个,给姐妹外甥的都尝尝,结果,他刚摘了俩就叫他娘喝住了。魏年只好住手,把俩草莓给他娘,魏老太太洗草莓去了。

    魏老太爷不是个嘴馋的,他也没吃,说,“叫阿丰阿裕醒了吃吧。”

    魏老太太道,“你先尝尝,听阿银说,这物儿可贵了,一块大洋一斤。”

    魏老太爷就更舍不得吃了,完全商贾本色,“那先卖钱哪。”

    “你尝一个,阿年那小子起的早,早吃过了。”

    魏老太太劝着,魏老太爷也只吃了一个,同魏老太太道,“你吃。”

    魏老太太笑眯眯的,拿起碟子里剩下的一个草莓放手里端量,魏老太太道,“当初阿银买了苗子回来,我还骂她一顿,说她瞎糟钱,没想到,还真种出来了。这模样也长得喜庆。红彤彤的,好看!”放到嘴里,咬一口,魏老太太不禁皱眉,“怎么带了些酸头。”

    魏老太爷道,“酸甜的,还成。”

    魏老太太怀疑,“是不是还没熟啊。”

    老两口都没吃过这果子,魏老太爷有主意,“叫阿银起来问一问她。”

    魏老太太把小闺女叫起来了问草莓的事,魏银就要去摘来吃,魏老太太死拦着不让,魏银便说,“你不叫我尝,我哪里知道有没有长好?”

    “我问你二哥一样,你二哥保准儿也吃过。”

    魏银道,“娘,你忘了这是我拿钱买的果子种吧。这可是我的果子,就一个都不叫我吃?!”

    “哎,这得放着卖钱哪,待以后长多了你再吃,还不一样。”魏老太太哄着小闺女道。

    魏银退一步,“那我不多吃,我就吃一个都不成?”

    魏老太爷将手一挥,做主了,“行啦,叫阿银吃一个呗,也不差这一个果子。”

    魏老太太亲自跟出去,指了个小的叫小闺女摘了,魏银洗洗吃了,说,“就是这个味儿,果然还是自己种的好吃。”

    魏老太太问,“比那什么东餐厅还是西餐厅的好吃?”

    “那是当然啦,咱们这草莓多新鲜。”

    魏老太太直念佛。

    原本,摘了这些草莓,魏老太太已经很心疼了,结果,大闺女起床后,见着草莓长成,哪儿能不吃啊。尤其还有俩外孙,这年头,外甥是舅家的贵客,既然杰哥儿几个都吃了,赵丰赵裕自然也要有份。于是,魏老太太亲自瞧了,又摘了三个,给这母子三人,剩下的,魏老太太是说什么都不叫动了的。

    魏年是个商机极敏锐的人,他吃过早饭,在厨下找了个青瓷碗,又寻来个红漆食盒,想了想,又出了趟门,却是弄了一大碗冰来,将碎冰铺在碗底,上衬一块白丝绒,之后,摆上满满的草莓,之后,魏年就出门去了。

    当天下午,魏年就找了个穿西装的男子过来,请那人看过草莓,那人见草莓种的不多,但这一片小园子收拾的极齐整,还标记了写了数字的木板,那人不禁道,“好生精细,不知这草莓是府上何人所种?”

    魏年笑谦,“是家内子所种。说来,这草莓以往没见过,内子偶然遇着几粒草莓种,日夜操心,最终只活了这几株。就是这几株,她也去京师大学堂翻看了许多种植方面的书籍,每天打理,方结出了果子。”

    “看得出来,看得出来。”那人亲自进了篱笆门,摘了个草莓尝味儿,果然与魏年送去的是一样味儿。

    俩人在篱笆旁说会儿话,就出了魏家,待魏年再回家,就说这生意谈妥了。

    魏金忙问,“多少钱一斤?”

    魏年本是想说的,不过,看到这个大姐,魏年就把那话咽了回去,一幅不耐烦的模样,挥挥手,“你们妇道人家,哪里懂什么生意,不劳你操心,我自会同爹说的。”

    魏家也的确没有女人插手生意的规矩,魏金撇撇嘴,哼一声,不再多言。

    当晚,魏年亲自同他爹魏老太爷说了一声,魏老太爷笑,“生意虽不是大生意,这价钱还不错。”

    魏年向来心思灵动,他道,“还有件事想同爹你商量。”

    “说吧,什么事?”

    “阿银跟我嘟囔哪,这草莓是她出钱买的种子,是我媳妇天天侍弄。”魏年道,“我想着,待这东西卖了钱,多多少少的,给她们个喜儿,也省得阿银嘟囔。”

    虽不是大生意,可小闺女和小儿媳的确是首功,魏老太爷一辈子做生意的人,笑,“成,你看着办吧。”

    魏年应了。

    草莓一直结果到五月底,而且,虽是头一年种,挂的果子也还成,除了不禁放,没什么缺点。

    到成熟的高峰期,基本上每天早上魏年都是让陈萱摘了草莓,他立刻坐黄包车给饭店送去,这时的草莓,最是新鲜。有时侯,饭店还会派伙计过来摘一些。

    待果子多的时候,陈萱还偷着给了许家姐妹几个,叫她们尝个味儿。因是贵重物,陈萱也舍不得多给,何况,就这样,她还担着风险哪,倘叫魏老太太晓得,定要急眼。

    魏年每次卖草莓得了银钱,都会交给陈萱收着,顺带叫陈萱记账。

    到草莓最后也没什么了,魏年同饭店那边说一声,晚上叫陈萱把账算出来,看卖了多少钱。陈萱算半天也没算清楚,无他,算术啥的,陈萱只会掰着手指算,这一个多月的账,实在算不过来。

    魏年笑,“这得有空教你拨算盘了。”

    陈萱一直在学认字,她现在学完了《千字文》,《增广贤文》也背会大半了,陈萱最想多学些东西,闻言立刻道,“现在教我,我一准儿好好学。”

    魏年一手撑着炕桌,与陈萱道,“去西配间把算盘拿来。”

    陈萱听话的紧,马上就去西配间抱了算盘来,魏年接了算盘在手里哗哗一甩,那算盘珠子,便是上面的顶上格,下面的顶下格了。之后,魏年一手拿着陈萱记的账,一手打算盘,眼睛只看账本,另一只在算盘上拨算盘珠子的手,噼哩啪啦的陈萱眼花缭乱,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魏年便将账目对好了,算出个总账,递给陈萱,“数一数大洋,看看对不对。”

    陈萱一看就说,“对的。”她,她基本上每天都会数一遍大洋的数目。

    陈萱从箱子底拿出魏年给她放钱的银匣子,把银匣子递给魏年,不好意思的说,“我早数过了。”

    魏年取笑,“还不止数过一回吧。”

    陈萱脸有些红,强调,“你不是说,我种草莓不容易,会给我分红,我是想着,早些还清欠你的钱。”说来,前些天墨水用完,就又劳魏年买一瓶给她。然后,她对魏年的欠账就涨到了三块五。

    魏年笑着取出五块大洋,递给陈萱,说,“这头一年,结的果子不多,拢共二十三块八毛钱,给你五块,阿银五块,剩下的给咱爹收着。”

    陈萱见魏年竟递给她足有五块大洋,当时吓的两只手都背到身后,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说,“哪里用这么多,把我欠你的账免了就成,多给阿银些吧,是她出钱买的种子呐。”

    “要不是你成天伺候这几株苗,每天捉虫,施肥,浇水,连天上飞的鸟儿都得防着,以防咬了果子,哪里能收这么多果子。拿着吧。”魏年把陈萱的手从后背拉过来,将大洋放到她手里。

    说实在的,两辈子加起来,陈萱这是第二次摸到大洋,这一次的心情,却是与上一遭的凄凉大不同。这大洋,沉甸甸的,心里,却是既酸楚又喜悦的。

    这酸楚,可能是上辈子带来的一些残留,很快被这股巨大的喜悦冲刷的一干二净,陈萱捏着大洋的攥了又攥,然后,她拿了四块给魏年,一本正经地,“先前我写的借条还我吧,还要找我五毛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