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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睡醒的时候屋里空空荡荡的, 苏幕这一趟去与波斯人谈生意时日极久, 久到胭脂都以为她临死之前都可能见不到他一面的时候, 他却回来了。
她听到前头小厮来传消息的时候,也不等孙婆子来传达,便忙起身去屋外等她, 苏幕打头进来一眼便瞧见了她, 脚下微顿, 那神情说不出来的复杂,什么情绪都有, 却唯独没有欢喜。
不咸不淡的模样和他们快要成亲的那段时相比, 简直是天差地别,胭脂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笑了, 自然也有些想不起来他笑弯了眉眼的样子。
苏幕默站了一会儿便朝她这个方向走来,伸手拉过她的手微微笑道:“吃药了吗?”
那笑实在太过牵强, 仿佛应对她是一件极为疲惫的事, 胭脂一眼就能看出来,她点了点头便忙别过眼去不敢再看, 生怕自己忽然落下泪来。
苏幕拉着她进了屋里抱着她坐在床榻上,和往常再也没多一句话,低落消沉, 胭脂知道他又在为生意烦苦,她问过好多次, 每次都是为了钱。
胭脂抬眸看了他一眼, 只觉心不在焉得很, 显然,他人在自己身旁,心却是不在的。
胭脂安安静静坐了许久,终究受不了这般静默,自行开了话头,“生意谈妥了?”她如今没有旁的话可以跟他说,她以往试过可随意说什么,苏幕都惜字如金,对她说的话提不起半点兴趣。
只有说到钱,他才会有些多说几句,仿佛那是他活着唯一的目的。
她的声音太轻又极为虚弱,听着一点精神都没有,苏幕闻言眉心轻折,像是极为不喜,半饷才微微点头,轻轻“嗯。”一声。
胭脂见了只觉心中苦涩难言,现下他连这些都不愿意跟她提了,他们便更没有什么好说的。
可她还是想亲近他,连一刻都不想错过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时间过一天便少一天,她没有多少时间去委屈计较,想着便抱着他的脖子轻声求道:“苏幕,咱们好久没有在一块儿了,你能不能多留一会儿陪陪我?”
苏幕闻言身子微微有些一僵,片刻后才低头跟她委婉而又直接哄道:“胭脂,我现下没心思,等你好了再说好不好?”
胭脂心里一下敏锐起来,她虽然不是那个意思,可他这般抗拒显然是不对劲的。
她身子不好只有自己知晓,方外子那处并没有诊出什么,不过是说她身子虚,多补身子放宽心便没什么大碍, 苏幕终日忙于别的事,与他来说自己不过是嗜睡一些罢了,并不妨碍夫妻亲昵,可……他从来没有开口提过要行过那事,以他往日的做派是根本不可能的。
胭脂的心不由微微发沉起来,正想着苏寿便在外头跑来大唤苏幕,连声音中都带着喜气,“公子大喜。”
苏幕闻言略显低落的模样,明显有了变化,像是有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一般,对胭脂随意道:“我出去一趟,你好好休息,记得吃药。”说着便松开她起身快步往屋外去。
胭脂见他这般匆匆而去,默坐了片刻,便叫孙婆子备了马车后脚跟了上去,却不曾发现府外站着一个灰色衣袍的人,远远看着她。
孙婆子晓得她要跟着苏幕也没说什么,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一遭,看着胭脂疲惫不堪的模样,她欲言又止许久,终究开口劝道:“少奶奶,一会你见着了人可千万要注意身子,别动大怒,得体大方些,公子爷见了自然会记得你的好。”
胭脂闻言眼睫微微一颤,像是没有听懂,看向孙婆子轻声问道:“什么意思?”
孙婆子只觉这真是个不长心的,这话都揭得这般明白了,她却还是听不懂,想了想也是没办法,这公子爷念着和少奶奶的感情,没将那个女子抬进门也就罢了,可这头一个孩子怎么能放在外面不明不白的,这不是步了公子爷自己的后尘吗?
他少时受过的苦,她都知道,如何能叫小公子也受这般折磨,自然是要帮着说通胭脂的。
她想着胭脂也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便开口直接道:“公子爷在外头买了间宅子养了外室,顾念着您的身子才没将人接进府,听说前阵子刚给爷生了个儿子,您这头过去可得把孩子抱回来,放在您下头养,这年纪少养得熟了,长大以后便会记着你是他的娘亲,自然会孝顺您。”
胭脂闻言只觉可笑得紧,她连半个字都不会相信!
这般荒谬的事,怎么可能发生在她和苏幕身上,他们相识三世了,她太清楚他的为人处世了,他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绝不耐烦藏着一个,骗着一个。
她心里清楚明白,可又想起他这些日子种种反常,根本做不到无动于衷。
马车渐行渐远驶进了一片郁郁葱葱林子,停在了林中隐蔽之处,胭脂轻轻撩开车帘便一座极雅致的宅院坐落在林中,苏幕的马车就停在院子外头。
胭脂坐在马车里等了许久,便看见,苏暮手中抱着一个极小的婴儿,一路走一路看着,眼里满是希冀和期待。
一旁跟着一个极美的女子,昔日的少女已显美貌少妇的韵味,蕴藏眉眼之中的温柔,叫人一眼便记在心头。
那少妇看着苏幕和他手中的孩子,带着极眷恋的笑容似在和苏幕说些什么。
苏幕闻言一笑,又低头看着手中的孩子极为专注。
胭脂许久不曾见过他这样笑,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好看的刺人眼。
顾梦里还是一如既往花颜月貌,甚至比往日更添三分味道,胭脂看了看自己的手,枯黄干燥,面皮自然也好不到那里去。
胭脂知道她不好看了,她病了这么久,早已面容憔悴,连身上的肉都没有多少,抱着她就跟抱着骨头一般硌得慌,他以往与她那般亲昵,现下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一对璧人加一个襁褓之中的孩子,这场面实在太过羡煞旁人,她不由自主捏着手中的布帘,指节用力地泛了白。
她看了许久才慢慢放下帘子,靠在马车壁上一句话也不说,眼里一片灰寂,本就虚弱至极,这般一看更像是一脚踏进了棺材里。
孙婆子见状才觉胭脂可怜,不禁轻声唤道:“少奶奶……”
这一句少奶奶仿佛叫醒了胭脂,她不由轻笑出声,不可能的,她不信,苏幕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即便是命薄里明明白白写着的,她也不会信。
许久,马车外忽响起顾梦里的声音,“胭脂。”
孙婆子闻言一怔,忙掀开帘子看出去,只见顾梦里一人站在马车外头,自家公子爷早已不见了踪影。
胭脂慢慢抬眼看向她,顾梦里面上带着已为人母的温柔可亲,柔声道:“咱们许久不见了,不和我说说话吗?”
见胭脂默不作声便微微笑起,如同故友叙旧一般,“不去看看云里吗,他的墓就在这林中。”
胭脂闻言才算有了反应,她面上虽还平静,但微闪的眸光暴露了她的不安和心虚。
犹豫片刻终是慢慢下了马车,极为吃力地跟着顾梦里一步一步往林子中走去,孙婆子在后头远远跟着,免得出了什么乱子。
没走多久便看见了一座坟墓,圆形半人高的石墙环绕一圈。
顾梦里站定在坟墓前,伸手轻抚墓碑,神情迷离,似在回忆什么,“我从小和他一块长大,从未想过他会这般早就离去……”
胭脂看着墓碑的字,手都微微颤抖起来,整个人僵硬得不行,只觉满心的罪恶感排山倒海般压来,压抑的透不过气来,睁眼闭眼都是黑暗……绝望。
顾梦里微微停塞,片刻后又轻轻道:“他很喜欢你,做梦都叫你的名字……
可他没想到自己喜欢的人会亲手杀了他……”
胭脂呼吸一窒,瞳孔不禁猛地收缩,站这不敢乱动。
顾梦里慢慢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极轻极缓道:“胭脂,我以为你是好的,可……我看走了眼。
你比苏幕还要可怕,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龌龊不堪,你们两个就活该配成一对,遭人耻笑唾骂。”
胭脂呼吸渐乱,脑袋晕晕沉沉,连呼吸都不顺畅,又听她阴阳怪气道:“我不会要你的命,我就是你活得生不如死,你和苏幕很久没亲近了罢,那是因为他都在我这耗费力气,自然没有兴趣再去碰你这样的病痨鬼。
我现下给他生了孩子,就是要在你们之间埋下一根刺,要你一辈子都笑不出来!”
胭脂心口极尖锐地一疼,一下撑不住后退一步,满眼的不相信。
顾梦里满目不屑轻轻道:“其实我们早就有过了,我们两个一同在苏府的时候,他就来找过我,若不是为了云里我根本不可能那般委曲求全……”说着,她眼里闪过几丝疯狂恨意,话头微转,又看着胭脂微微笑起,轻声道:“不过他的床笫之间的本事确实不错,实在叫人惦记……”
胭脂再也听不下去,转身连方向都没有找准便落荒而逃着离开,远处的孙婆子见状忙跟了上去。
顾梦里看着她跌跌撞撞离远,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灰色衣袍的人,她不惊不惧,一扫刚头温良和善的面容,阴沉着脸问道:“这样确定可以?”
那人嘴角微微弯起,粗粝的声音在坟墓四周响起,“只要你按我说得做,他们两个自然是万劫不复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