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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花容这个助力,李无瑕的心中终于松快了许多,她随即想到,自己究竟该怎样做,才能拖延羌帝屠城的时辰?如今身边再无可用之人,连尉迟芳也已不在,越发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远处传来交二更的梆响,时间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耽误了。
漆黑的天空中不知何时起又开始飘散下细细的雪屑,落在李无瑕脸上之时带来有如针尖触体般些微的凉意,引得她下意识抬头仰望苍穹,嘴角却不禁勾起一丝涩然的笑意——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以商量的?拼此一身生死荣辱置之度外便是!苟利社稷,死生与之;这难道不是最浅显的道理么?
想通了这一点,她心中再无犹疑,先低头理了理身上的衣裳——那还是一身类似西羌国宫人的装扮,这样的衣服没有华国的宫装那么繁琐华丽,倒着实轻捷简便了不少,里面便只是一条简简单单的素色长裙,外面罩着束腰的棉袍;棉袍的袖子也都是窄袖,不过滚了两道银边作为装饰罢了。
以手指轻轻拂过这样的异族装束,李无瑕的目光渐渐变得如同从前一般沉静:曾经想要以身殉国的时候却没有如愿死去,想必苟活下来的这具躯体就是为了今晚而留存的吧?所以还有什么事不能面对?什么都不必多想了,该如何就是如何,来吧!她深深吸了口气,迎着风雪以笃定的步伐向羌帝寝宫方向走去。
走过凤翔宫附近时,能听到里面仍然传出响亮的诵经之声,这里已是整个皇宫中最要紧的几处宫殿之一,虽在深夜,仍然人来人往十分热闹。那些羌国侍卫太监们见着李无瑕深夜在此行走自不免有些诧异,但见她神情从容、举止一派光明正大的样子,那些人反倒不好贸然上前盘问什么——毕竟这也是即将成为皇帝陛下妃嫔甚至皇后的女人,谁知道今晚是不是陛下忽然心血来潮要召见她?
因此李无瑕就这样一路毫无阻碍地走到灵仪宫外;果然,如她之前所料的那般,远远就能看到这宫中灯火通明,外面一层层侍卫兵丁把守森严,丝毫也没有羌帝已经就寝的样子。提起衣裙在宫外正门口跪倒,李无瑕朗声说道:“华国罪囚李氏今有要事求见皇帝陛下,烦请通传——”
门上的侍卫也吃了一惊,这样的事在他们羌国也属罕见之极,虽然皇后娘娘前来灵仪宫觐见皇帝陛下的事儿并不稀少,但其他妃嫔却是没有这等权利的,她们只能待在自己的殿宇之中恭候着陛下前去临幸而已。可是这个李氏,如今却连妃嫔的名分都没有,她忽然出现在这里要求见陛下,究竟算是个什么情况?
便如同之前碰见的那些羌国宫人太监一般,越是诧异的事情反倒越不好贸然直接询问,守在灵仪宫外的侍卫们略微商量了一下,最后还是由一个领头的跑进去向元颉作了禀报。片刻后他返回门口,向李无瑕说道:“皇帝陛下命你进去回话。”有了这句话,那些之前心存疑虑的侍卫们便都觉得十分侥幸——幸好自己没有阻拦这位华国公主,看来皇帝陛下对她的宠爱果然不一般哪!
得到许可的李无瑕跟着一个太监顺利走进羌帝的寝殿之中——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来到这里,上一回还是在晕厥之后被羌帝亲自带回来的。那正是即将被押赴刑场的前一天,彼时的她早已坚定了向死之心,相比于今日这般吉凶未卜的情势,反倒多了几分笃定和淡然。
羌帝元颉独自一人坐在殿中的书案之后翻阅奏章,听见李无瑕进来却也并不抬头,只略一扬手令那名引路的太监退下,此后殿中便只剩他与李无瑕这两个人。李无瑕默默地提衣跪倒在地,规规矩矩地照着羌人的规矩双手交叉胸前行了一个叩拜之礼,口中说道:“罪囚李氏拜见皇帝陛下。”
一礼既毕,元颉那里却仍然毫无动静,甚至并未抬头向她这边扫视一眼;他双眼仍是盯着手中的奏章翻阅着,只在嘴角勾起了一丝微不可察冷峻的笑意。
如今已是半夜,只怕距离城外大军赶来已经没有多少时候,元颉虽没有说话,但从他身上弥散而出的杀意却锐利如刀锋般静静地浸染着这大殿中的空气——若说李无瑕方才进来之前对屠城之事的真伪还存有最后一丝侥幸的话,此刻见到元颉本人,她便立即明白,那件事的确已是千真万确的了。
因此,虽然羌帝没有说话,李无瑕这边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耽误,她又躬了躬身,以肃然的语气直截了当地说道:“既然贵国之军已经尽占了这九州之地,那便应当早熄干戈才能有天下太平之盛世,陛下何苦骤然又动了那大肆杀戮之念?便是我等华国罪囚多有得罪之处,但百姓毕竟无辜,恳请陛下收回屠城之命!”
元颉轻轻哼了一声,这才抬头瞥了她一眼,满脸尽是鄙夷之色:“怎么,你这困在宫中的华国罪囚消息倒还灵通的紧!不过这事便是说了出去也没有什么,你从前不是说过么?朕是强盗、是匪类,不配做这九州万邦之主,那朕如今便好好做一个匪类便是!这岂不是称了你的心思么?你还有什么可啰嗦的?”
同羌帝此人相识以来,两人之间的交道如今也算打了不少,但直至今晚,李无瑕觉得自己才算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君主的真正面目!——此刻他面前这个男人,在满殿灯火通明的映照中,那双眼睛却发出如同鬼火般幽暗阴冷的寒光,便如同是草原上择人而噬的饥饿猛兽一般!
李无瑕立即再次重重地叩头道:“既然是罪奴言语冒犯陛下天威,罪奴的确罪该万死!求陛下将罪奴凌迟处死,放过这上京城中的百姓罢!”元颉“哈”的干笑了一声,冷冷道:“你以为这次屠城是因为你?你算个什么东西?朕素日不过给你二分颜色,你便自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不成!”他说着便站起身,从书案后面踱了出来,走到李无瑕面前,仍是尖酸刻薄地道:“便是当真要换,用你的性命换这一城百姓,你当你自己是神仙么?呵呵,这可当真是笑死人了!”
李无瑕跪在地上给他如此奚落,神情却连丝毫也没有更改——这些原本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并没有什么太出奇的地方,因此她只是躬身又磕了一个头,沉声说道:“罪奴身为亡国之人,自然知道自身卑贱不堪不足以论,但陛下可听过民贵君轻说法?百姓如水,君王如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望陛下收回成命!”
元颉哼笑道:“我们草原上的人,都是你们口中的蛮夷凶狠之辈,哪里见过什么大江大河和什么载舟覆舟的?反正都说我们羌人是豺狼秉性杀戮为乐嘛,那朕今日便给你们看看,究竟什么才是豺狼秉性!”李无瑕急忙道:“若在两国交战之时,屠城之事虽然残忍,但的确可以起到威慑瓦解敌方,以及消灭敌方兵源的作用……此般行径我虽不为,但毕竟……毕竟也算得是古今用兵之时常见之事,说不上什么豺狼不豺狼的。只是如今天下已定,陛下正该收揽人心励精图治之时,此时再行屠城之举,实在是毫无必要只是徒增民怨而已,望陛下三思!”
元颉冷笑道:“民怨?便是民怨又如何?朕偏要看看是他们的头硬还是朕的刀硬!从前沙勒赫总是絮絮叨叨的劝说朕,说什么中原百姓要以德化之如何如何,如今怎样?连他自己都搭进去了!那些汉人又有什么心肝?哈哈,好得很,好得很!不过是杀人嘛,一人不服朕便杀一人,十人不服朕便杀十人!既然善政无效,他们不领情,那朕便索性成全了他们就是!”
直至此时,李无瑕方才明白,原来此次元颉忽然暴怒之下定要屠城的缘由竟是因为沙勒赫遇刺之事!其实那事原本纯属误会,只不过如今即便说了出来,元颉又哪里肯信?只不过平白搭上花容和沈掌针这条暗线而已。
一念及此,李无暇已然明白今日之事绝非劝说可以奏效的了,但她又如何甘心就此放弃,只得急忙又道:“既然宰相大人一向推崇善政,如今他还在病中,陛下难道就不顾虑他的心思么?这事若是宰相大人知道……”元颉打断她的话冷然道:“他就是太过心慈手软,才会得了今日这般报应,但朕却绝非他那般妇人之仁的读书人,你以为凭你的三言两语就能说动朕的心思么?”
李无瑕朗声道:“既然如此,陛下不肯收回成命定要屠杀华国百姓,那边请从我开始,我也是华国百姓!请陛下先杀了我再杀其他的人!”元颉嘿嘿冷笑道:“你当真以为我对你着了迷,所以舍不得杀你么?”他说着便俯身抓住衣襟将李无瑕整个人都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