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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嚯,圣姑,你相好的来了,我还奇了怪了,这搜山捡海忙活了一阵,把这位爷居然忘了,这下倒好,人家还主动送上门来了,也免得我们搂草打兔子,白费那瞎功夫了。”
瑞莲猛的一回头,表情瞬间黯淡下来,无论这屋子里的人前不久怎么折磨她,她原本还有点寄托,无论这屋子里的这些人怎么诈她,她始终抱着活见人,死见尸的信念咬紧牙关不松口,让心底的那根弦始终崩成了一条直线。陆掌柜的出现如一把火,将她早已麻木的躯体变得开始有温度的时候,也将那根心弦烧断了。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这十六字真言很小就灌输到了她的脑子里,她们这一世的目的就是造反,带着一大群人造反,白莲宗因此和道教、佛教区分开来,成了一种异端般的存在。令人讽刺的是,白莲宗的开山祖师慧远却是一个地道的佛家子弟。
慧远祖师本姓贾,东晋雁门人,弱而好学,十三岁时便随舅父令狐氏游学许昌、洛阳等地。精通儒学,旁通老庄。二十一岁时,偕同母弟慧持前往太行山聆听道安法师讲《般若经》,于是悟彻真谛,于是发心舍俗出家,随从道安法师修行。后移居江洲刺史桓尹为他在东山所造的东林寺,他在此一住就是三十余年,‘影出山,迹不入俗,每送客游履,常以虎溪为界’,时人有‘八大高贤’之誉,后与刘遗民、周续之、毕颖之、宗柄、张秀硕等一百二十三人于精舍无量寺佛像前立誓,共期来生生西方弥陀净土,就是专修“净土”之法,以期死后往生“西方”。当时的名仕谢灵运,钦服慧远,替他在东林寺中开东西两池,遍种白莲,慧远所创之社,逐称“白莲社”,因此,后来净土宗又称“莲宗”。
天下事物,只有足够“低幼”才能流行,这是永远不变的规律。要说正宗,中国佛教当然要以千辛万苦从印度取回真经的三藏法师创立的唯识宗为正宗。然而事实是,唯识宗因为经典太浩繁逻辑太细密,不适合普通人的智商而迅速湮灭。后来大变口味的净土宗却因为它超出寻常的简便易行而大行其道。它不需要你钻研什么佛经,也不需要你苦苦修行,加上他描绘出的谷实丰贱,金沙履地,人皆慈心的丰衣足食,国泰民安的图景实在是太美好了,自然让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人们趋之若鹜。
真正意义上讲,白莲教是净土宗的一个变种。它的教义也同样简单,只不过它的组织比较严密。净土宗虽然也结社,但社内关系松散,众生平等,完全是为了追求一种崇高的信念。而白莲教将平等的关系变成严格的师徒关系,从上到下,形成了一个严格的师徒网络,成为政治动员的有力武器。当腐败蔓延、统治力衰微之际,往往是这类民间宗教兴盛发展的时期。一旦势力成熟,起义就不可避免。说来也觉得可悲,以宗教为依托的农民起义在历史上却从来没成功过,离我们最近的信奉基督教的太平天国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洪秀全定都天京(后世的南京)后,不思进取,加上东王杨秀清发动一场震惊中外的‘天京事变’,让太平天国大伤元气,太平天国至此一蹶不振,其后被曾国藩,曾国荃两兄弟的湘军扫平灭国。
还有替朱元璋作嫁衣的韩山童,这人自称是宋徽宗的第九世孙,率三千白莲教众斩白马乌牛起事,因起义军头裹红巾,身穿赤衣,史称为“红巾军”。韩山童在起义初被元朝政府消灭后,后继者叫小明王韩林儿(有人说张无忌的原型就是他),朱元璋起初全靠北面奉韩林儿为主的红巾军抵抗元军,才能从容在南方发展。朱元璋也一再利用韩林儿的名义,来支持自己政权的合法性。朱元璋树起的“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的大旗,实际上就是韩林儿部的“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的旗号。这样,朱元璋既可以利用小明王的旗号和复宋的目标来号令军士,争取群众,又可以缩小自己的目标,避免树大招风。小明王在北方被打败后,求助于朱元璋。朱元璋态度也很诚恳,命造宫殿,把小明王留在那里,厚加供养,但将他左右的宦侍全部换上自己的心腹,严加监视。
平定张士诚后,这天下完全归了朱家,朱元璋派大将廖永忠用船到北方去接韩林儿,说要迎他来坐天下。韩林儿辞别闲居三年的滁州,兴冲冲向应天进发。虽是空头皇帝,妃嫔宫女、太监护卫,毕竟一应俱全。到了江心,韩林儿乘坐的大船便进了水,在皇帝和妃嫔的一片惊呼哀号声中渐渐沉没。
明朝立国后,朱元璋调转枪头,秋后算账,开始了对明教、白莲教的血腥镇压。《大明律》规定:“凡妄称弥勒佛、白莲社、明尊教、白云宗等会,一应左道乱正之术,或隐藏图像,烧香聚众,夜聚晓散,佯修善事,扇惑人民,为首者绞,为从者各杖一百,流三千里。”“凡造谶纬、妖书、妖言及传用惑众者皆斩。若私有妖书隐藏不送官者,杖一百,徒三年。”有明一代,白莲教、明教势力一直被牢牢压制。这卸磨杀驴的本领,朱元璋玩到了极致。
陆掌柜也和前不久死去的智圆一样,很快变成了初临人间时的模样,赤条条不带一丝牵挂,整个身子悬挂在天井中的一根柱子上,周围一双双熟悉的、陌生的眼睛自始至终没有丝毫的温度。从踏入这再熟悉不过的院子时,他知道自己已经活不成了,在此时此刻他更不可能在人前露怯,如果此时他从心里真正的认同白莲宗,他死后真的能否到达那西方开平世界呢?不管行不行,总得试试,一念地狱,一念天堂,他口中开始念起瑞莲曾经教给他的那些歌曲:
那西边的至圣啊,你是否瞧见这万恶的人间,他们从我们这里夺走了一切,我梦想着有一天,幽谷上升,高山下降,坎坷曲折之路成坦途,圣光披露,满照人间,将眼前的一切化为齑粉,化为肉糜......
瑞莲胜雪的香肩不经意的耸动了一下,她再也忍不住,眼里噙满泪水。
“啪。”的一声响,陆掌柜脸上重重的挨了一拳,整个脑袋嗡嗡嗡的,接着有一盆腐臭的污水朝他整个人淋了过来,那刚刚还带着一点温度的水很快在他的每一寸肌肤凝结成了冰晶,冰晶很快带走他身体里一部分的体温,他比先前更冷了,陆掌柜吐出一口带着暗红的水渍,整个人打了一个机灵,抬眼一看,刚刚泼水的那人正是那位后进的圣池法师,陆掌柜脸色灿然的问道:“相好的,能不能让我死前知道阁下的万儿?”
“陆怀止,你这去而复还的勇气让安某折服。这名儿死不带走的,你就别给我添晦气了。”
“应安道,你给我过来。”陆掌柜陆怀止此刻有些哭笑不得,这人刚刚还想着隐藏自己的名讳,想不到被自己的主子毫不介怀的说了出来,让他好生尴尬。那个嗓音尖利男人正是朱勔的儿子朱汝贤,老百姓称他‘朱咸鱼’--奇臭不可闻,此人根本就没考取过功名,这些年在苏杭,江宁一带摆阔气,拿架子,俨然以王者自居,下面知府,知州,通判,转运使一干人等,都是靠着朱勔爬到如今这个位置的,有这么一层鸡犬升天的关系,下面的人就更不敢吭气了,何况这次将白莲宗的圣姑拿下后,这功劳往上一报,他们也能跟着喝碗汤,这好事打哪寻去?只不过‘朱咸鱼’的高人风范哪里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懂的,此刻他把玩着小指上的一枚白玉扳指,瞧着底下一般人,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公子放心,这周围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谅它一只燕雀也飞不进来。”应安道低眉顺眼的答道。
应安道话音刚落,门外响起‘得得’的马蹄声,院子中的中门打开,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桀桀一笑,不怀好意的在玉观音一般的瑞莲身子上瞧来瞧去,有几个甚至啐了一口,低低的咒骂了几声。
“雷英雄,久仰久仰。”应安道一个箭步冲了出来,他深知今晚绝对会是最难过的一关,白莲宗会派出多少好手对圣姑施以营救,犹未可知,为了万无一失,他利用官府的路子,将曾经和白莲宗有过节的人全部请了来,而这位黑鹰盟的雷盟主,更是个中翘楚,这几年来,盘子越踩越大,几乎成了江宁道上只手遮天的人物,这白莲宗的圣姑居然没打声招呼就把手伸到他的地面上来了,这让他面子上极为难堪,对方这一请,他立马带着人就到了。
自从锡城一战后,他和茅四书便潜回了江南,到了江南,现实和他想象中的完全是两回事。茅子兴叛教的消息传到江南,心灰意冷的教众纷纷倒向了和白莲宗同气连枝的摩尼教,雷成鹰捡现成的愿景化为泡影之后,心有不甘的他借用白莲宗在江宁的余威,笼络起一批好手,干起昔日绿林的勾当。锡城的事,让他也变乖觉了,打听江南早已是朱勔一个人说了算,于是让人打通了朱咸鱼的关节,这朱咸鱼虽说读书不多,格局颇有野心,早有接纳周围山野绿林之心,对于听话的黑鹰盟,朱咸鱼很是满意,两人弄了一出鸿门宴,将江宁白莲宗的老底全部连根拔除。苏杭的茅四书当时气得七窍生烟,却对这背信弃义之人毫无办法,消息才传到总坛,后脚官府的人就杀到了,白莲宗受到毁灭性的打击,一干老人包括茅四书在内纷纷以身殉教,新近代掌教瑞信唯一的女儿瑞莲逃了出来,至此白莲宗日渐式微,唯一的圣姑瑞莲成了白莲宗子弟唯一复教的希望。这几年来逐渐壮大的摩尼教其实对圣姑瑞莲也有过收纳之心,瑞莲却一一峻拒了,理由很简单,她再不抗起大旗,这白莲宗到她这一脉,其实就完全断了。
江宁原本是六朝古都,底蕴原本就比西北,西南丰厚,秦淮河边上的秦楼楚馆,更是名人士子们爱使大钱的好去处,雷成鹰顺势而为,很快就霸占了当地的几家妓寨,盐、茶、酒这些官方运营的福利再次落到他头上之后,他一跃成为近几年江宁屈指可数的巨富之列。
雷成鹰这几年过得实在太好,身上的凶戾之气早已被满身的铜臭味所覆盖,养尊处优的他早已没有了当初大杀四方的草莽之色,原本黝黑的脸变得白白嫩嫩的,整个身子臃肿富态,完全和当初的他判若两人,现在又有谁能一眼看出这位就是‘黑鹰盟’的大当家。这几年他从中明白一个道理,以前在绿林,他是拿命在挣命,现在只要他拿出足够多的钱,只会有人拿命去挣钱,而且愿意为此豁出姓名的人比比皆是,赚更多的钱买其他人的命成了他人生的一大乐事。
“雷盟主,这几位是?”应安道虽说对雷成鹰颇有怨恚,只是他身旁那几条虎虎生风的汉子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这几位是我从道上请来帮忙的朋友。”雷成鹰似乎暂时还不想透身旁几个人的底,这几个人的万儿在道上或许没其它人的响亮,可是他们杀人的手段绝对一流,出手时更没有江湖名门正派所谓的禁忌,不到最后一刻,他不想打出这几张王牌。
“应安道,还不请雷盟主和几位朋友进来说话?”内堂听见这一切的朱咸鱼很不耐烦的吼了一句,应安道颇为不爽的带一行人徐徐走了进去。
天井里的雪花不断的打着旋儿,陆怀止扭头的那一刻,另外一双眼睛和他正好连接在了一起,他似乎在问她:“我们还能活吗?”
“谁知道呢?”
“可是我知道,落到如今的地步,我从来不后悔。”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