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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权力顶峰的人,从来都不会轻易放弃权力,哪怕已经败在政敌手里,他们也很难甘心,往往会暗地里聚集力量,准备随时反扑回去,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述律平就是这样的人。
横渡之约以后,述律平和耶律阮都回到了皇都,耶律阮也的确像之前说的,有事没事去给奶奶述律平请安问好,嘘寒问暖,完全一副乖巧孙儿的模样。
述律平表面上也俨然一副慈祥奶奶的模样,但时间久了,她就装不下去了,越看这个孙子越不顺眼,她实在无法忍受一个不听自己话的皇帝坐在龙椅上,尤其这个皇帝的龙椅还是从自己手里夺走的。
这时候,她的宝贝儿子耶律李胡也开始行动了,明里暗里地在皇都四处活动,想要趁着耶律阮根基未稳,把他从龙椅上踢下去,自己当皇帝。
述律平了解到自己这个胸无大略、残暴嗜杀的儿子还没死心以后,不但没有反对,更没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积极主动地配合他暗中活动,图谋大位。
对于这个儿子,其实述律平比谁都了解,她很清楚李胡一没能力,二没德行,只懂得贪图享乐,就算是在和平时代做了皇帝,也不会给国家带来什么好运。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她始终无法拒绝儿子的要求。
李胡是述律平最小的孩子,也是最依赖她的一个。
她一共有四个孩子,女儿长大以后早早就出嫁了,根本没来得及跟她推心置腹。大儿子耶律倍被她剥夺了皇位继承权,自然对她怨恨有加,最后干脆抛弃国家和老婆孩子,渡海而去。二儿子耶律德光是自己推上皇位的,按说应该对她感恩戴德了,但始终跟自己貌合神离,时刻想着从自己手里夺走军事大权。
眼看着孩子一个个长大成人了,翅膀硬了,完全不需要她这个母亲了,她心里的失落感越来越强烈。幸好有小儿子李胡,他常年跟随在自己身边,虽然他没有哥哥们的才华,也很不得人心,甚至时常惹些麻烦,但这正好满足了她这个做母亲的心理。只有李胡最需要她,所以,述律平觉得自己应该好好保护这个儿子,给他一切他想要的东西。
这一次也不例外。儿子要谋反,述律平义无反顾地表示支持,哪怕对手是自己的孙子,她也决不心慈手软。作为儿子的靠山和军师,述律平一步步计划着谋反大计,心里默默地为自己这块老姜的狠辣和犀利而得意。
然而,她高兴了没几天,噩运就来了——她和耶律李胡图谋废除耶律阮的活动被耶律阮发现了。
其实,耶律阮根本没有述律平想的那么单纯。回到皇都以后,他并没有高枕无忧,相反,他心里很清楚,虽然自己得到了奶奶述律平的认可,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帝,但并不表示奶奶就会放弃立叔叔耶律李胡为帝的梦想。而她表面上越平静,暗地里的阴谋可能越可怕。
所以,耶律阮暗地里派人盯着述律平和耶律李胡,只要他们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马上先下手为强。
没想到,还真被他逮到了狐狸尾巴。他丝毫没有心慈手软,马上派人把述律平和耶律李胡抓了起来。
可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到底怎么处置他们呢?耶律阮纠结了。
按照契丹法律,贵族谋反,主犯要被处死,他的家族也要全部抓去充作奴隶。可是,述律平和耶律李胡不是普通贵族,一个是开国国母,一个是皇帝的叔叔。尤其是述律平,她曾跟随耶律阿保机南征北战,共同缔造了契丹帝国,在国民的心目中,那可是神一般的存在,而且她背后的萧家更是势力强大,要是处理不好,恐怕会后患无穷。
想来想去,耶律阮始终没想出一个完美的办法。忽然有一天,耶律阮一觉醒来,灵光一闪,豁然开朗:自己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奶奶也已经七十岁了,就算想兴风作浪,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而叔叔耶律李胡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根本成不了气候,所以,严格来说,他们根本对自己构不成任何实质性的威胁。那自己还跟他们叫什么劲儿呢?
想通了这一点,耶律阮顿时神清气爽,马上做了一番情深意切的感慨,说述律平是爷爷耶律阿保机的老婆,叔叔耶律李胡则是爷爷唯一活在世上的儿子,他们就是爷爷在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让他们去伺候爷爷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然后就将述律平和耶律李胡打发去了祖州城的石屋,伺候死去多年的爷爷耶律阿保机,同时将参与谋反的随从们该杀的杀、该关的关。
耶律阮说得好听,是伺候耶律阿保机,只是负责祭祀阿保机行了,其实就是将他们软禁于此。但是,耶律阮证据确凿,两人又无力回天,只好默默地收拾东西,搬到了石屋里伺候耶律阿保机。
但耶律阮并没有就此罢休。他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在无形中挑战了述律平的娘家——二国舅帐。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重手出拳,明里暗里地打击二国舅帐的势力。
二国舅帐就是述律平的两个兄弟,萧敌鲁和萧阿古只。当年耶律阿保机建立契丹帝国以后,为了巩固皇位,加强皇权,就费尽心机地培养述律平娘家的势力,先后让萧敌鲁和萧阿古只担任北府宰相,并下令以后的北府宰相都要在他们家里选。
后来,阿保机重新整顿部落的时候,又把述律平娘家从本部族中独立出来,升为二国舅帐。经过耶律阿保机和耶律德光两朝的发展,二国舅帐已经成为契丹帝国举足轻重的一支政治势力,甚至可以说已经是与耶律家族同掌契丹的政治力量。
二国舅帐的崛起,可以说完全归功于述律平。如今,耶律阮把述律平给软禁了,他当然十分担心二国舅帐会造反,所以,他必须趁热打铁,先杀杀二国舅帐的威风。
在抓了述律平以后,耶律阮马上下令撤掉述律平的斡鲁朵,这就基本等于剥夺了述律平的私人政治经济实体,她原来的机构、军队和从事生产、服务的宫卫们,一下子被清零了,让述律平失去了与皇权相抗衡的资本。
接着,耶律阮又做出了一个令人大跌眼镜的决定——立汉族女子甄氏为后。在契丹帝国,有个不成文的婚姻规定,就是皇帝必须得封二国舅帐家的女人为皇后,耶律阮为了给二国舅帐一个下马威,魄力十足地立了汉族女子为皇后。
这样做,耶律阮觉得还不够,于是他又把自己因犯罪被充为奴隶的舅舅救了出来,赦免了他的奴隶身份,升为国舅帐,被称为国舅別帐,并给了舅舅一族参与世选北府宰相的特权,想要以此来与二国舅帐抗衡。
年轻气盛的耶律阮可谓是干劲十足,一上台,就对契丹帝国拥有极大权势的述律家族进行了残酷的打击。但他不知道,在太岁头上动土,迟早会招来麻烦,他慷慨激昂的一系列宣示,也在无形中给他埋下了危险的伏笔。
当年支持耶律阮上位是因为耶律德光死得太过匆忙了,根本没来得及指定接班人,按照契丹习俗,在没有明确接班人的情况下,国母述律平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临朝称制,代掌国事,也就是说她可以操纵皇帝该由谁来当。大家都很清楚,她一定会让自己的儿子李胡来做皇帝。
这让以南、北两院大王为代表的诸部酋长非常不安,他们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述律平重新掌权,更不想顺从述律平的意思,立耶律李胡为皇帝。可是,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耶律德光的嫡长子耶律璟才十几岁,根本没有能力跟述律平抗衡。
而支持耶律阮上位这个提议马上受到了另一大批人的强烈支持——二十年前被述律平杀死的大臣们的后人——他们觉得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既可以打击述律平,为祖父辈报仇雪恨,又能够改变自己的政治命运,实在是一举两得。
然而,这样的前提也注定了这些人不可能为耶律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等到述律平和耶律李胡被囚禁在祖州石屋以后,这些人的危险解除了,该报的仇也报了,于是,他们理所当然地开始策划进一步的行动。
最先按捺不住的人是萧翰和耶律天德。
萧翰是契丹帝国开国宰相萧敌鲁的儿子,述律平的侄子,是二国舅帐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当初耶律阮和述律平争夺皇位,他一开始隔岸观火,哪边都不投靠,后来发现耶律阮明显占上风,就兴高采烈地投靠了耶律阮。
耶律天德是耶律德光名副其实的大儿子,可惜他老妈只是个普通宫人,他只能算是庶出,没有资格继承皇位。当时耶律德光南下攻打晋国,他也跟着去了,但由于他是庶出,基本没有说话的地位,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老爸病死、耶律阮即位。
之后,耶律阮派耶律天德护送耶律德光的尸体回皇都,耶律天德马上投靠了奶奶述律平,跟着叔叔耶律李胡一起带兵讨伐耶律阮,结果被打得落花流水。
这样一来,他就把自己搞得里外不是人了。这边述律平觉得耶律阮即位的时候,他既没有反对,让他带兵攻打耶律阮,他又败得一塌糊涂,根本就是没真心效忠自己;那边耶律阮也觉得他投靠了述律平,还带兵攻打自己,一定是敌人了。所以,两边都不待见他。
这俩人从一开始就心怀鬼胎,没真心效忠任何人,如今,看着耶律阮大张旗鼓地囚禁了述律平,开始论功行赏,封王的封王,升官的升官,接着又一波一波地改革,大力提拔汉族知识分子,好运却怎么都没落到自己头上,心里很不是滋味。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俩人满腔热血,却偏偏报国无门,壮志难酬,搞得自己满怀幽怨,于是,有事没事就相互倾诉倾诉。这样一来二去,俩人就倾诉出阴谋来了,决定一起推翻耶律阮的统治。
但是,还不等他们将自己的宏伟计划付诸实际,他们的阴谋就被人告发了,俩人一起被抓了起来。
这俩人知道耶律阮根本没有证据,所以坚决否认谋反的事情,还认认真真地给耶律阮分析理由:他们一没兵权,二没职权,凭什么谋反呢?
耶律阮刚刚把奶奶述律平和叔叔耶律李胡扳倒,心里正得意洋洋,听到俩人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就派人形式化地审问了几天,便把他们放了。
这俩人一看这样就把耶律阮搞定了,不由得飘飘然起来,信心大增,勾结了新任的惕隐耶律刘哥,准备大张旗鼓地干一场。
耶律刘哥的老爸耶律寅底石当年被述律平杀害了,想借耶律阮的手报仇雪恨,所以站在了耶律阮这一边。如今大仇已报,他也因为拥立耶律阮有功被任命为惕隐,掌管皇族事务。
时间一久,耶律刘哥的欲望就越来越强,不再满足于只做一个臣子,也想过一把皇帝瘾。他看到耶律阮喜欢喝酒、赌博,就投其所好,经常跟耶律阮一起喝酒、赌博,然后伺机谋反。
这三个人暗中通气,当然是一拍即合,马上关起门来,商量怎么扳倒耶律阮。
可是,天不遂人愿,没过几天,他们谋反的事情就被耶律石剌知道了。耶律石剌心里揣着个大秘密,整天睡不好、吃不好,如坐针毡,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就偷偷告诉了耶律屋质。
这时候,耶律屋质正在家里待业,原本这种事情跟他没啥关系了,但他责任心太重,觉得身为契丹子民,有责任和义务帮助皇帝分忧,就马上火急火燎地进宫,把这三个人要谋反的事情告诉了耶律阮。
耶律阮狐疑地盯着耶律屋质看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信他,怎么说他也曾经是述律平的人,他的话真的可信吗?更何况,耶律刘哥跟自己是酒友和赌友,整天一起玩,也没见他有谋反的迹象啊。于是,耶律阮就把耶律刘哥和萧翰等人叫来,直截了当地问他们是不是要谋反。
听到耶律阮的问话,耶律刘哥、萧翰等几个人目瞪口呆,同时也意识到,耶律阮肯定没有完全相信耶律屋质,所以连忙条件反射地否认。
耶律阮本来就将信将疑,看到几个人死不承认,也就觉得是耶律屋质道听途说、大惊小怪了,就兴高采烈地拉着耶律刘哥继续喝酒、赌博,把这件事完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但耶律阮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代表耶律刘哥没放在心上。相反,耶律刘哥不但完全放在了心上,还开始担心了。他知道耶律阮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自己再不动手,恐怕就只能等死了。于是,在耶律阮又召他入宫陪自己玩的时候,就在袖子里藏了一把匕首,准备伺机刺杀耶律阮。
然而,老天再一次站在了耶律阮这一边,耶律刘哥一走进来,耶律阮就鬼使神差地一眼看到了耶律刘哥袖子里的匕首,于是马上派人把耶律刘哥抓了起来。
悲剧的是,耶律阮根本没把这件事情当回事,关了耶律刘哥没几天,因为赌瘾犯了,又找不到旗鼓相当的对手陪自己玩,就又把耶律刘哥放了出来。
耶律刘哥当然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使尽浑身解数,把耶律阮哄得心花怒放。耶律阮一高兴,竟然猛然想起来耶律刘哥造反的事情,就问他:“你真的想造反吗?”
耶律刘哥眼前一亮,知道好运驾到了,马上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对耶律阮是一千一万个忠心,要是有谋反之心,就头上生千顶疽而死。
耶律阮听到他发了毒誓,觉得他应该不会谋反,就打算赦免他的罪行。
这下耶律屋质不干了,他坚决反对放了耶律刘哥,并要求让耶律刘哥和耶律石剌对峙,看看两个人都怎么说,然后再做决定。
耶律阮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就让耶律屋质去办这件事。耶律屋质很快就查明了真相,将耶律天德、萧翰等人全部抓了起来。
按理说,这下真相大白了,谋反罪行也罪证确凿,只剩下把他们处理掉了。但耶律阮这时候却大慈大悲起来,他觉得这些人虽然意图谋反,但却没对自己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所以可以从轻发落,就只处死了耶律天德,把耶律刘哥流放外地,杖打了一顿萧翰。后来,萧翰又打算跟老婆,也就是耶律阮的妹妹耶律阿不里谋反,结果写给耶律安瑞的信又落到了耶律屋质手里,耶律屋质自然再次报告给了耶律阮,最后耶律阮下令处死了萧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