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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藏佛雕肃穆威严,庄严宝相。
佛雕脚下又有潺潺流水,似乎因为这氤氲佛气而不受寒冬威胁,依然流淌在大昭山山涧中。
陆景站在远处,看着身上气血游荡的莲厄和尚。
这位烂陀寺佛子周身上下刮起风波来,竟然如一片片腥风血雨,游荡在这清静的佛门之地。
佛门亦有众念!
烂陀寺佛子修持怒目佛陀之法,想要以杀生之身坠入地狱,燃起身上诸多恶火,登上莲花宝座成就佛陀。
而在此之前,他行走于世俗人间,就要以杀生正法,清除世俗恶念。
陆重山依然端坐在山石上、桌案前。
他远远望见此时身着白衣,腰佩两件宝物的陆景,脸上浮出真挚的笑容来。
虽然眼神中依然有着许多愁绪,终究不同于之前那般宛若一潭死水。
莲厄和尚杀气渐盛,他侧过头来,赤裸的上身那些充满杀机的梵文还流淌过一缕缕气血。
他身后虚空都被这宏盛的气血染红,风波过处,满是充斥着血腥的杀戮之气。
这位烂陀寺佛子过往数年行走于西域三十六国,不知杀灭多少生灵!
若是寻常修士,被他这般怒目看去一眼,只怕元神都要暗淡许多,阳刚气血都要被这等血腥气息扑灭。
而他眼带杀意望向陆景,陆景神色却毫无变化,而是朝着陆重山行礼「重山叔父。」
「你来了?」陆重山声音冰冷,眼神却柔和了很多,他仔仔细细看了陆景身上由太玄宫赐下的白衣一眼,又注目于呼风唤雨两把宝物上,深深点头。
「身在阴暗之处,却能破去世俗,始终持一颗求学之心,这便是人生最大的养料。
风过处,生机顿显,自然能够开出旺盛的花朵。」
陆重山青衣飘飘,认同陆景道「独行己道,时时擦拭心窍,莫要让一颗赤心蒙尘。」
这位曾经风流之名盛于太玄京,最终走了一遭海南道,一颗赤心蒙尘而归的陆家二老爷意有所指,眼中亦有感慨。
陆景神色一如既往,只是眼中却有坚毅∶「叔父,陆景记得。」
莲厄和尚并不打断二人,直至陆景说完,这才道「陆景,你想要拦我?」
莲厄面色一丝不苟,身上气血流淌间,威严怒目,宛若一尊在世金刚!
「你成了殿前试三试魁首,得了两件宝物,如今又晋入神火境界,就以为……能拦住怒目佛陀行杀生之法?」
莲厄和尚语气平淡,却带着诸多自信。
陆景道「莲厄大师,你乃是烂陀寺佛子,天生有怒目佛陀之相,身上浮怒目佛陀经,一身修为,早已踏入神相之境。
我又如何能拦你?」
莲厄和尚双手合十,摇头道∶「陆景,在这太玄京诸多年少者中,你是唯一一位不可以常理揣度的修行之士。
你曾经汇聚诸多猛烈之气养出一道剑气。
便如同朝朝扶光,升腾于天空,浮云无法遮蔽这等光芒,令我心生敬佩。
在那舞龙街上,你以这道剑气斩了距离你三丈之地的李雨师,我……无法拦下你。」
莲厄和尚认真注视着陆景,眼神如若深渊,有诸多思绪涌动。
陆景坦诚道∶「莲厄大师,舞龙街上我距离李雨师不过三丈之地,你却远在街口槐树之下,不曾拦住也并不出奇。
可现在我重山叔父就在你面前,而我却距离你甚远,你若要动手行杀生之事,我自然无法拦住你。」
「只是……我也曾读过佛法,大雷音寺人间大佛有云死是极大苦,谁能不畏之。但当自观身,云何食他肉
,俱得杀业,死堕叫唤狱,你今日以自身揣测,断定我叔父乃是为祸人间的大魔,因为一己心念,就要行杀戮之事,这怒目佛陀,未免太过随性。」
莲厄和尚问道「你要与我谈论佛法?」
陆景依然站在原处「论及佛法,我自然不如佛子,只是……人能思能想,心有执着羁绊,这是人之贵。
你以一己之私,就想要在这佛门之地断人性命,只怕不妥。」
莲厄眼中泛起阵阵血色光芒,他望向陆景,道∶「我看过你的三千言,其中自有可取之处,可是却将人命贵于万物。
天下万物皆是生灵,小至虫鼠草木,大至龙象鲸虎都有性命。
可你眼中,万物之间却只有人最贵,岂不是也以自己的眼睛,注目于天下万灵?」
莲厄质问陆景,直言他三千言乃是谬误。
陆景心念却纹丝不动,只道∶「我生而为人,眼中见天下凡俗之人,自然也要为人考虑。
草木虫鼠虎豹雄狮虽是生灵,却没有众多念想,没有众多思绪。
龙妖魔在如今的天地中,比千万万人族小民过得要好上许多,甚至许多地方,龙、妖、魔都以人的血肉为食。
当下他们都强于人,我又何必多提?」
莲厄反驳道∶「若人天生贵于万物,为何龙、妖、魔都要强于天下万民?」
陆景回答∶「人之贵,贵在生于弱小,心里却始终饱含希望,往后的道路有着极大的可塑性。
只要行教化之道,人的血肉躯体能如寿命悠久的真龙,人的精神虽在人间,也能……傲视天地。」
陆景声音并不洪亮,只是随意说着。
站在远处的绫雀以及刚刚禀报释怒主持,继而下山的神秀和尚,却都若有所思。
莲厄和尚反而嗤笑一声,问道「陆景施主,你不过一个少年,何至有这般大的宏愿?」
陆景坦然道「天下间蕴有自身理念之辈多不胜数,就如同莲厄大师的杀生之念,如同大烛王的统一执念。
陆景……力量弱小,也没有妄自以为能够改变天下。
可我却见过更好的世道,如今只是借着三千言,诉说那一处世界罢了。」
莲厄认真听着,听到陆景这番话,也轻轻点了点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三千亿流沙各有世界,也许陆景先生就真如传言中的那般,是能见仙境者。」
「可是先生心中既有此念……为何还随身带着一面鬼幡?」
莲厄说到这里,神色骤然变化,只见他口诵佛号,身后隐隐约约间竟然浮现出一尊怒目佛陀之相!
一道道雷霆,蔓延在怒目佛陀相上,这就是雷劫之力……
修行到了第七境,无论是照星还是神相,每精进一步,都要度过一种雷劫。
每一种雷劫之后,无论是元神还是肉体都将宛若新生。
所以神相、照星境界,每一重都有着巨大的差距!
随着莲厄身后怒目佛陀眨眼显现。
那佛陀睁开眼眸,远远朝着陆景一吹!
却见陆景元神深处,一团黑色雾气萦绕,怒目佛陀之相吹出雷劫气血,滚滚气血风暴刹那来临,吹在陆景神火元神上……将那黑色雾气全然吹出。
一面邪气凛然的大幡,刹那间显现于天地。
这邪气大幡刚刚显现,这一片虚空都被压得黯淡无光,竟然冒出阵阵鬼气。
唯有那大藏佛雕,依然端坐山前,宝气庄严!
陆景眉头微皱,望向眼前的鬼面大幡。
「这是杀枭骨之时,从他手中得到的黑色雾气。」
陆景得了这一缕黑色雾气之后,始终无法吹散雾气,露出其中这一面大幡。
于是陆景将那一缕黑雾镇压在元神之下,徐徐炼化,等待往后再看。
没想到今天大昭寺一行,烂陀寺佛子召出神相,吹开黑雾,显露出其中的大幡来!
「陆景,你言及人之贵,却在以元神炼化这鬼幡,你可知这鬼幡中,究竟是些什么?」
莲厄和尚怒目威严,朝着那鬼幡冷喝一声:「叱!」
一声怒喝,潮水般的佛陀雷劫气血就涌向那鬼面大幡,如若暴雨洗过污秽之地。
却只见……那大幡中竟然浮现出一个个面孔。
其中有老人、孩童、女子、乃至有肢体残缺者!
这些人已然化作诸多恶鬼,在那大幡中痛苦嚎叫。
陆景、绫雀、神秀和尚俱都望去。
隐约间,却好像看到一幕幕残酷的景象。
一整个村镇被屠,尸体满地,血流成河!
一家几口,全然暴毙于其中,女子临死时尚且以自身之躯,护持住怀中孩儿
魔头在天上狂笑,以死人之躯练就了这一面大幡。
密密麻麻的人脸一边哭嚎,一边惨叫,一边脸露厉色,化作种种恶孽的元气,吹拂而来……
「这是枭骨和枭冥一同炼制的鬼幡。「
陆景看着那大幡中的诸多清晰可见的人脸,神色漠然。
绫雀与神秀和尚也面色各异……
这一面大幡中,只怕拘束着成千上万人的鬼魂!
「这是那齐国枭骨的宝物……」
绫雀自然知晓陆景闯入横山府,斩了枭骨的事!
可是……她却从来不曾想过,这一面鬼幡之后,竟然付出了这么多人的性命。
陆重山默不作声,只抬眼望着恐怖的景象。
莲厄和尚语气带着质问「陆景先生,这一面鬼幡也是一件三品宝物。
可因为其中诸多鬼魂,威能自不必多言,你从枭骨手中得了这件异宝,却想着以元神炼化宝物,你可知……当你的神火灼烧于这面鬼幡时,其中鬼魂所受苦楚?」
陆景似乎浑然没有听到莲厄和尚的话,只是抬眼望着那些大幡。
「这就是四先生口中小民的血泪,甚至这些人临到死,落下血泪之后,就再也无法开口。」
陆景皱着眉头,心中这般想着。
而那莲厄和尚却微微摇头,他朝前走出数步,抬手之间身上气血流淌,右臂上燃起一团团雷劫气血!
一种宏大的玄功,从莲厄拳中浩荡涌动。
大佛怒目拳意!
武道精神融为一炉,雷劫之力在其中涌动,仿佛顷刻间就要化作风暴,席卷天地。
「既入我目,这些鬼魂……就要散去,且不让他们继续化作魔念,作乱天地,对于他们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这……是杀生之道,怒目之道。」
莲厄和尚探手间,不过轻描淡写挥出一拳。这一拳便如同太阳炸开,爆发出璀璨光芒,带来的阳刚气息就好像是江河滚滚,潮涌而去,将要落在那一面大幡上。
「对于这些原本无辜,最终却化为恶鬼的鬼魂而言,这大约也是一种解脱。」
绫雀心中这般想着。
一旁的陆重山和神秀和尚却微皱眉头…….
可不过须臾间,陆景的声音传来∶「大师,这是鬼魂无辜,消亡于浑浑噩噩中……不好。」
除了陆景低沉的声音以外,却只见一道人影走入那蕴含着杀生之道、怒目之道的大佛杀生拳意中。
锵!
唤雨剑从陆景腰间冲天而起。
呼风刀出鞘。
剑气起舞,冲天的剑芒遮天蔽日,剑光似乎能冲去牛斗,射下星辰!
呼风刀划过一道曲线,乍起一声惊雷,亲在许多人耳朵里,就好像是有绵绵不绝的春雷炸响而起,生生不息。
剑气、刀意,连同陆景元神中的大明王神火以及那一颗大阳,俱都运转到了极致。
神火燃烧,滚滚元气眨眼而来。
大阳照耀,融融气血灌入春雷刀意中。
扶光、春雷皆作响,如若白日惊雷,既有霞光万丈,又有生机盎然。
轰隆隆!
一声爆裂声响。
莲厄和尚那极为强横的大佛怒目拳意与扶光春雷全然碰撞。
浩大的力量从中爆发出来,令这虚空深处波澜,如同神人推动云雾!
一时之间,大佛怒目拳意竟然化作虚无,消散于天地!
莲厄和尚虽然只是随意一拳击出,可其中却夹杂着熔于一炉的武道精神,强横无端。
而陆景只是神火虚境,不曾踏入炽境。
可是他……却已然能够以剑气刀意,拦住这等拳意,足可见陆景如今的战力。
「陆景,你要拦我度化这些鬼魂?」
莲厄和尚冷哼一声,正要开口。
却听陆景已然收刀归鞘,那唤雨剑盘旋在天空中,也落入陆景腰间。
「人皆有命,除性命之外,心中也有所思所想。
这些人也许劳苦一生,最终却死在恶孽之人一念之间,这才被困于大幡之中。」
陆景抬眼望着那大幡「无辜之人被有罪之人所杀,无故鬼魂化作厉鬼,成为驱动这件宝物的养料。
如今,莲厄大师想要以自身气血抹杀这些厉鬼,可他们并非天生厉鬼……」
「人这一生落入凡间,以清白之躯到来,最终却要以厉鬼之面与这人世间告别,未免……太过悲戚。」
「人生如逆旅,天地众生皆是行人。
既然清白的来了,就要清白的走。」
莲厄正要说话。
却只见陆景探手,眨眼间,他手中已经多了一支笔。
那支笔看起来并不名贵,许多地方甚至已经有所磨损。
可笔身上却有两颗文字清晰可见,刚猛不俗。
「持心!」
这是四先生的持心笔。
陆景执笔,一张草纸悬在半空中,他转头看向天上那面大幡上,不断浮现出来的凄惨面孔……
持心笔笔尖一道锋芒轻轻亮起。
早已在冰峰上见过陆景笔锋的绫雀似有所觉。
这其中,有人间剑气的真意。
笔尖剑气之外,一重神火燃烧而起,正是大明王神火!
持心笔笔身,又有一道道春雷划过,仿佛蕴含着种种生机。
与此同时,呼风唤雨两把宝物中,各自有风云涌动而来……
远处又一座山峰上,释怒主持、南老国公远远注视此处,原本端坐得陆重山也站起身来,看向陆景。
陆景落笔。
一刹那……
一股浩然气大盛,如若绽放金光,透过纸背。
「让我……来送你们。」
陆景心中这般想着,全身劲力都落在持心笔上。
笔墨勾连,写下两行字。
紧接着……那笔锋上的神火仿佛点燃了仿佛点燃了纸张,纸张上燃起大明王神火,继而化作飞灰,飞入那面大幡中!
一
时之间……
大幡内!
有人间剑气激荡上空,化作一轮大日!
有浩然气化为清风,拂过鬼魂。
春雷炸响,灭去诸多魔性。
风吹云来,降下大雨,洗去其中污秽。
金光闪烁,那大幡中两行祭文徐徐显化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
【以天地悲悯心,置人安乐乡。】
安乐乡……
这两行文字浮现,最终消散而去。
惊人的一幕,也在此刻显现。
此间诸多人望向那大幡。
却见其中那些原本还痛苦嚎叫,充斥无边戾气的厉鬼,竟然缓缓平静下来……
一片漆黑浓雾,逐渐化为白光。
那重重的白光中,竟然浮现出成千上万人的身影~
有些女子怀中抱着小儿,手里牵着长女。
有些老人拄着拐杖。
有些身有残缺者,盘坐在白光中。
他们似有恍惚,最终却透过白光望向白光以外的陆景。
「谢过……大人。」
有些老人行礼,于是其他鬼魂也紧随其后行礼。而当其中的魔气消散,维持魂魄的恶孽力量也就此消散了。
而那些困于看大幡,不得回归天地的鬼魂们,逐渐化作更纯粹的金色光芒,消散于其中。
陆景站在原地,目送这些死于非命的人们离去,眼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那诸多纯粹的金光却似乎有灵,融为一体化作流光,从那大幡之中腾飞而出。
仅仅顷刻之间,就飞入陆景眉心中!
一时间,陆景眉心中隐约可见一团金色的火焰纹路若隐若现!
「祝纹?」
陆景脑海中思绪涌动,感知到不久之前获得的【璨绿】机缘已经消失了。
这莲厄发觉黑色雾气中的鬼幡,便是其中的机缘。
「陆景谢过诸位。」他感知着眉心纹路中的力量,心中这般想着。
而这大藏佛雕之下却一片寂静。
莲厄和尚漠然无语。
旁观者亦是不语。
「除杀生以外,尚且有全法,恶鬼尚且无辜,终日诵读佛法的人,又如何能死在恶行之前?」
陆景声音传来,落入莲厄和尚耳中∶「莲厄大师,你天生就有怒目佛陀的佛慧,却不代表你的眼睛就是佛目。
我虽不修佛法,但却修持大明王神火,我却以为你所犯下的戒律,并非只有无杀生之戒。」
「还有……贪念之戒,你想杀魔成道,却不惜指人为魔,这是你的贪念所在。」
陆景一语道破。
莲厄和尚道了一声佛号,面色不改,摇头道∶「佛前世人,皆有虚妄之相,陆景施主,你以虚妄见我,自然不可见真我」
陆景眉头微动,道∶「自然有法门可见真我,大师,你若一心修怒目佛陀,想要以杀生之念洗净天地,度化魔头。
那么……这太玄京中就有一尊天下公认的魔头,你若杀了他,你心中大道自然可成。」
莲厄和尚面色一滞。
陆景继续道∶「那魔头就是横山府中齐国太子古辰嚣,他的恶名,想来莲厄大师已经听过。」
莲厄闭起眼眸,好像是在思索着什么……陆景声音再度传来「大师,莫不是这高高在上,站在云端上的齐国太子成魔……就不会为祸人间」
莲厄仍然闭口不语,直至过了几息时间,他才睁开眼眸,道∶「齐国太子心中养了大魔,但是如今世道下,他活着..
...比死了更好。
大魔身死,也许会引来更大的浩劫。」
寒风拂过,流水声又起。
陆景一笑,笑声中带了许多意味∶「大师,请回吧。」
他并不多言。
莲厄却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看了陆重山一眼,眼中杀机却有些纷乱。
他的目光又转移到远处一座山峰上,山峰上南老国公正落目于白衣陆景身上。
那释怒主持却远远朝着莲厄,行了佛礼。于是莲厄不得不深深看了陆景一眼,就此转身……
离去。
——
书楼今日下了一场雪。
哪怕这里四季如春,可若无四时,若无雨雪,终究像是缺了些什么。
所以哪怕书楼里百花盛开,林木成荫,也终于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洁白的雪花落在书楼中,遮住了盛放的百花,遮住了诸多树木,可却并未带来死寂。
观棋先生独身一人走在雪中,漫步于偌大书楼里。
他灰色成衣就好像成为了白茫茫雪花中的一片醒目的灰色树叶。
树叶游荡于天空中,似乎无根浮萍,任凭风波吹起。
可是……观棋先生眼中却有许多快意,他一边行走,一边望着天边,就好像看到了天边一团金色的印记化作烈火,飞入他极喜爱的陆景的眉心。
正因如此,许久不曾真心笑过的观棋先生,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浓郁起来。
他穿过一片竹林,一路来到了四先生墓葬。
简单墓葬前,今日却多了一个人。
那人躯体高大,长发凌乱披露而下,脸上也是密密麻麻的络腮胡。
只是这人手中却还拿着一杆绿色玉杖,通体翠绿,浓郁的元气游荡在其中。
「你来了?」
观棋先生脸上笑意更浓,与那身材高大者并肩而立,低头看着四先生的墓葬。
「一去十余载,你第一次给我写信,请我来玄都,我当然要来。」
那人转过头来,豪迈一笑,道∶「还记得许久之前,你是大伏最风流,今日见你,你却好像已经垂垂老朽,再也没有了风流之韵。
这样一来,我外出游历总不好与他人再说起你那些风流韵事。」
观棋先生一摇头,似乎并不理会眼前此人的打趣,神念传音∶「我此次请你前来,其实是为了央你一件事。」
那人探出巴掌,拍了拍观棋先生的肩头∶「我楚狂人纵横一生,却只有两位好友。
一位好友如今已经死了,尸体就埋在我脚下。
另一位好友十余年不曾见我,见了我就要支使我去做事,这人生啊……不免太过悲凉了些。」
观棋先生沉默一番,摇头道∶「这些年来,太玄京错综复杂,我邀你前来并不是什么好事。
你是天下九甲,总有许多目光落在你身上。」
「那么十余年后的今日,你愿意让我前来太玄京……又想让我做什么?」
楚狂人手中绿玉杖散发着微弱的光,他笑道「你曾为我锤碎黄鹤楼,现在你有求于我,我自然会助你。」
观棋先生看了楚狂人一眼,又低头看向地上的墓葬,道「我要你为一人护道。」
楚狂人眉头微挑,却只是认真倾听。
观棋先生道∶「你依然执掌元神权柄,曾经度过死劫。
不久之后也许还会有一人将要执掌天地权柄。」楚狂人听到这里,不由问道∶「可执掌天地权柄与否,还在乎自身之念,若无法渡过权柄之灾,就算有人护道,对于前路而言也无济于事……你让我护道?」
观棋先生先是点头,然后摇头。
「我并非是让你助他执掌天地权柄,那少年悟了四先生的人间剑意。
他执掌权柄之时,天地规则降下灾祸,天上仙人必然也会有所察觉。
也许会有仙境落下,来斩那少年。」
楚狂人神色顿变,他想了想,又蹲下身来,用袖子擦了擦四先生的碑文。
「承四先生的人间剑意是一件好事,天上若有仙境落下凡间,我可为那少年护道。
只是仙境落凡,天关前必然有仙人走出俯视天下,看人间之事。
那这仙人……」
「由我来。」观棋先生神念平静。
楚狂人却默不作声,良久之后,他忽然摇头道∶「鹦鹉洲之事,你能幸免于难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倘若你再行出手,也许那天上明玉京中会不惜代价,降下仙楼杀你。」
观棋先生似乎毫不在意,仍然背负双手道「此事我自有决断,天下强者众多,能抗仙者却并不多,若真有那一日,那少年安危就要依托于你。」
「还请你……认真一些。」
观棋先生说到这里,一丝不苟朝眼前的楚狂人行礼。
楚狂人看到观棋先生这般郑重,也同样站起身来回礼。
「能令你这般器重,想来是一位盖世之才?」楚狂人这般询问。
观棋先生回答∶「他叫陆景,能承四先生的剑。」
楚狂人眼中有异色闪过∶「四先生的剑已经碎了,只剩下剑骨,其中酝酿着仙人亦不敢见的冲天剑意。
你口中这名为陆景少年,能化剑意、剑骨为手中之剑?」
观棋先生似乎极为相信陆景,深深点头。
楚狂人看了观棋先生良久,这才抬头看向天空,冷笑一声「天上仙人俯视人间已久,之前数次灵潮,都被仙人掠夺。
人间理当变得更好许多,但却变得越发如若泥潭!
凡间厄难有凡间之责,天上仙人却要扛下大半责任。
这少年若真能承四先生的剑,有朝一日若我不死,我便随他走一遭天关,见一见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们。」
观棋先生一笑,道「也许这一日不远了。」
一旁的楚狂人听了这番话,却忽然有些顾虑∶「只是这少年是否能够坚定的行走在这条道路上?」
观棋先生思索许久,忽然想起在修身塔中,每日安安静静抄书的陆景,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以贫弱之身脱去他元神之术的景象。
「人各有志,若他能寻到新的道路,我……身为他的长辈,自然不会拦他。
道路就在脚下,他如果不愿走,我等强行让他走,反而也会适得其反。」
观棋先生这般说着,脸上笑意逐渐温和起来∶「只是他心有良善,能见世俗血泪,又想要执掌天地权柄,再加上他不凡的天资。
天上仙人容不下他,我等只需护他成道,种下这颗种子,至于他是否会冲破泥潭,化为参天大树……
且……再看。」
楚狂人颔首,转头看向太玄宫,又看了看更远处。
「中央龙君要入玄都,酒客早已在宫中与首辅下棋。
没想到……时至今日还能在太玄京见到许多相熟之人。」
「我更没想到重安王之女竟然会沦为棋子,杀机笼罩之下,不知能否踏出一片生机?」
观棋先生也看向太玄宫。
那里,一头白发的百里清风正面对笑容,低头注视着棋盘。
他似乎渠道造诣不深,诸多星罗棋子散于外界。而一颗落星棋子
却只盯着首辅大人一方一条大龙。
「孤身一人带着重安王之女入了太玄京。
那一条天龙来临太玄京,就是想要看住百里清风。
可是……虞七襄不过一介十五岁少女,无人相助又如何能走出太玄京?
百里清风为何并不紧张?」
楚狂人思绪及此,脸上露出笑容来∶「无论如何,邪道宗宗主与中央龙君一同对垒,总是一件难得的事。」
观棋先生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少年身影,道∶「百里清风在此下棋,哪怕中央龙君亲自前来,太玄京中众多满怀杀机的大人物,也绝不可亲自出手,能出手的都是些小辈。
虞七襄还有一线生机,也许会有人助她。」楚狂人目光闪动。
「中山侯今日离京,年轻一辈与重安三州相熟者并无几人。
谁又会冒着性命之忧,冒着无数人冷眼相助于重安王之女?」
「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