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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权此芳的反问,一开始只是被先声夺人绕了进去的周某,也回过味儿来,重新生出几分不服。
对啊!刚才怎么会被那个嘴上没毛的小子吓住?对方描绘的一切,那都是建立在“未来世界不看文凭不看职称不看犯罪记录”这个大前提上的。
可是,冯见雄还没证明这样的未来世界如何实现、怎么可能实现,完全还是个空中楼阁。
一想到自己被对方的粗俗话术圈了,周某内心就是一阵惭愧,重新作恶的念头也再次萌发了出来。
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权此芳和孟哥都是做记者的,眼光自然贼毒。一看周某表情数变,就知道刚才这个提醒重新激起了对方心中的恶念。
只能看冯见雄能不能给出一个铁一样的解释了。
“哼,居然还敢不信。”冯见雄从鼻孔里哂笑了一番,很是不屑。
他喝了口水,蓄力聚气,准备开终极嘴炮大招。
“用人单位招人的时候,他需要的真是那张文凭么?不是,谁都知道用人单位需要的是这个人的实际工作能力,实践才能。从这些年大学生就业越来越难,而用人单位灵活用人的比例越来越高,也可以证明这一点。
那人类为什么还需要文凭?那只是因为目前的人类科技还没法用简洁明快的其他手段证明一个人的实际工作能力,加上其他证明手段的防伪难度不如文凭制,所以我们还需要这个制度来维系社会秩序——换句话说,从法理学上来讲,这是‘为了秩序和效率的法益,而权衡牺牲了一部分自由、公平’。
用文凭或许不能把真正最适合、最有才华的人鉴别出来,却能让社会信服,给个八九不离十的结果。再没有更好的选择之前,我们人类也只能如此。
所以,归根到底这只是几个技术瓶颈的问题——第一,是数据搜集的难度,第二,是数据的详细程度、丰富程度。第三,是数据的公信力,也就是防止造假的难度。但是,未来科技的发展,显然会解决这一切。”
“靠什么?”权此芳忙不迭地问。
“大数据!”冯见雄斩钉截铁地说,
权此芳一愣:“大数据?”
在06年底,这个概念还是非常新颖的,只存在于国内几大互联网巨头案头的战略报告上,普通民众听不懂也很正常。
冯见雄一脸“以你们的智商,我很难跟你们解释”的表情,嫌弃地往下解释:
“你们不懂技术发展,我也不怪你们。我这么举一个例子好了:大家都看过美剧吧?都知道米国人刻画的那些上世纪八十、九十年代,甚至更早时代的米国中产阶级形象——他们都很注重‘信用’,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敢信用卡违约,留下信用不良记录。这是为什么?
因为那个时代对人类行为数据的采集非常匮乏,一个人做了一次坏事不一定能被发现,所以金融机构体系只能用相对‘重刑主义’的态度来面对人们的违约——反正你偷偷套现、循环透支咱不一定能发现,那就只要发现一次就彻底打死,留下终生污点。
就跟古代社会,之所以对***动辄浸猪笼,就是建立在‘因为犯罪被抓获的概率比较低,**、偷情十次也不一定能抓到一次,所以只要抓到一次,就认定***已经无可挽救,肯定是出轨无数次’这样的‘罪重推定’上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古代的贞节牌坊才如此有‘含金量’——比今天的北大文凭还有含金量。
但是,在互联网时代,在人工智能时代,人的隐私或许被侵犯的程度会变大:比如网上的一切搜索、购买都会留下数据记录。摄像头像天眼一样遍布城市,把每个公民每天的行踪轨迹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可与此同时,这种隐私被侵犯也会产生一个好处:那就是坏人留下作恶痕迹的机会会大大增加。一个人究竟有多坏,我们不一定要靠偶尔抓住一次就一棍子打死永不翻身来解决问题。其实每个人都在做坏事,每个人都在留下污点,再也不用和原先那样有污点就彻底打死,那样世界上就没人了。
同样的道理,也可以用在文凭领域:在文凭时代,一个人或许平时成绩不怎么样,但就是期末表现好,或者高考发挥好,就代表了其过去三年都学得好。但这只是为了秩序法益而牺牲了真正的选材,并不是完全准确。同理,那些做事儿不一定好,只是比较能当证霸的职称型人才,也是这种情况。
如果有一天,大数据和隐私监控能够详细到监视到一个学生每天做作业有没有抄袭、是不是自己完成的、每一次小考表现如何。并且分布式记录在云端,接受一套全社会公信的第三方数据加密服务商的监控,确保任何老师、校长和利益相关方绝无权力篡改数据,那么说不定这个世界就不需要文凭和执业资格考试、职称了。用一个全局的、详尽的、机器判断的综合数据履历,不比相信几张纸更有公信力么?”
冯见雄侃侃而谈地说到这一步时,周某这种半文盲自然早就听不懂了。但是在场其他三人完全觉得像是脑门被轰开了一个直径数尺的巨洞。
权此芳咽了一口唾沫,发声时似乎觉得喉咙的黏膜阵阵作痛,艰难地道:“这些……太科幻小说了吧?你说的这些技术预测,有根据么?未来的人类行为数据能这么详细、评判?能有充分权威公正的第三方……那个啥,云端分布式存储?”
“有!当然有!”冯见雄毫不脸红地说着谎。
其实也不算说谎,因为他即将说的那些事情,虽然眼下地球上没有人做,但是一两年内都是会开始摸索的。他就算铁口直断说眼下已经有人在布局了,别人也没法查证。三年之后初步的成果端倪出现,证明冯见雄所言不虚,也就帮他圆谎了。
“愿闻其详!”权此芳热切地追问。
“首先,说分布式存储、加密、确保公信力防止任何人篡改,这事儿目前在硅谷已经有一票人,在研究一项叫做‘区块链’的技术,当然还有其他相应的云存储技术。‘区块链’概念的提出者,曾经在硅谷某个小圈子里说过,要在两三年内推出一种叫做‘比特币’的虚拟货币,但拥有绝对的全球公信力。
我知道你们很难想象一种捏造出来的电子虚拟货币怎么让人相信,但这背后其实就是一套虚拟的公信力算法——未来的比特币交易,每一笔交易记录其实是同时发给全球所有持有比特币的人的,是‘公示’的。
现在我给你1美元,现金交易,没有在银行留下记录,没有人知道这一美元我给了你。但是在未来的比特币领域,我给你1比特币,其实效果等于告诉全世界其他有比特币的人:我冯见雄(当然是匿名的)的比特币账户里少了1比特币,你权此芳(也是匿名的代号)的比特币账户里多了1比特币。
至于云端分布式存储、还有同理的分布式编译这些……我不想多解释,去查查前沿期刊成果吧,一个体系内的。如果未来数据的采集存储成本足够低,用来存储‘某个学生某次小考考了60分’这个信息,分布式通知全世界,那也不难吧?
如果那样通知了,还有人能篡改这种数据么?所以,加密和公信力的问题,你完全不用担心。什么?你说你听不懂这项技术?那你将心比心记结论啊。你就这么想!
如果某一天,这个世界上的人连几个毫无权威、毫无政府型的、中心化权力结构机构背书的虚拟货币都能相信,都有公信力。那为什么不可以有一种第三方分布式数据也被人相信?这世上还有比‘我记账你有钱别人就相信你有钱’更难取信于人的事情吗?
所以,不信我的人,你们也不用提升自己的智商。只要擦亮招子别急着死,给我活到我说的那个比特币被世人相信那一天,你就知道分布式数据可以让多少人信了!”
冯见雄说着,实在有些渴了,就咕咚咕咚灌了半瓶矿泉水,一抹嘴继续往下说‘人类信用细化’这个点。
“然后,刚才你关心的第二个点,‘当人类做了每一件小的坏事都有可能被记录之后,是否有可能真的导致信用不良和犯罪不再是‘一票否决式的高压线’,而是给人悔过自新之路’,这个设想,其实国内也已经有人在酝酿了。那个人就是阿狸集团的马总,他的支付宝公司正在研究一个叫做‘芝麻信用’的东西。
这个设想就是,不再像原来传统金融时代的信用体系那样,因为不诚信很难发现,所以一旦发现就下重手、死手威慑。因为新时代每个人的行为数据都非常充分,生活中有点点滴滴的善行和恶行,不可能再有人不犯错或者犯了错别人都不知道。
所以,我们要充分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做了一件好事,或者连续几个月往支付宝里存钱,每个月积累那么十几分信用分。
欠钱不还一次,可能扣个几十分。当了一次老赖,如果是初犯,哪怕扣个一两百分——甚至未来跟政府的治安、刑事数据挂钩,当一次偷车贼,那边也联动扣掉100分,累犯再扣200分。冲动伤人扣200,伤人被罚后居然自暴自弃想跟人tong’gui”同归于尽再扣500分!
而只要不犯错,改过自新,每个月行善积德,再二十分三十分地攒回来——如果真的做到了这一步,权小姐,你觉得只偷过一两次车的人,还会因为‘反正我已经不是好人了’而自暴自弃吗?伤过一次人的还会继续破罐子破摔么?”
冯见雄咄咄逼人,步步推进,连续数问,把电视台的人问得无言以对。
然后他突然转身,像一头肌肉力量紧绷的豹子一样,正反手啪啪扇了周某和贾明威各自一个耳光:
“所以我说你们这些垃圾没远见!你们才多大?才20出头!十年之后,马总推出芝麻信用,你们也才30岁。15年后,中国人的善恶评判标准、个人价值综合评分体系被大数据搅得天翻地覆的时候,你们也才35岁!
从今天开始行善积德悔过,还有多少机会当好人?非要从今天起就每个月给自己的‘芝麻信用分’-20-30地放血!
你们跟那些晚清灭亡前夜,因为偶然***被发现、从浸猪笼里死里逃生的女人,然后就因为‘反正已经被破了处了,已经丢了贞节牌坊了,跟一个男人也是跟,跟十个男人也是跟’而自暴自弃的贱货有什么区别?
如果告诉那些贱货,十年之后,民-国没有贞节牌坊了,但国民对于偶然犯错的女人还肯原谅,对于‘反正没牌坊就彻底自感下贱’的女人则不可饶恕,她们会怎么想?”
“啪啪~啪啪~”
阵阵脆响在看守室里连绵响起,贾明威悔恨无已地疯狂抽着自己的耳光。
一旁的周某,反应也比较慢,本来也不太听得懂。
他的脾性也是油盐不进水火不侵,脸皮厚到死猪不怕开水烫。
可是因为冯见雄的话深入浅出,虽然一开始说的技术道理不太听得懂,后面举的历史例子却是无比的深入浅出,连初中没毕业的人都听得懂。
被这番氛围感染之后,他终于明白冯见雄说的是真理。
周某没文化,也不会表达,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砰砰砰地疯狂磕头出血:
“老大,我不是人!我是忘吧蛋!我坐牢看守六七年,从来没人站在我这边帮我想过这些事!没说的!我的命都是你给的!老大,给个机会吧!这辈子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我周某人两肋插刀重新做人绝不含糊!”
权此芳觉得一阵深深的寒意,从足底涌泉穴往上冒,顺着脊梁骨的缝隙里一路飞窜直入脑髓。
那股寒意,就像是从九幽鬼蜮的最深处冒上来的。
“太……太可怕了,人类的嘴……还能这么用?朱学长,你带的队伍,还是自求多福吧……”权此芳一个哆嗦,想到了她那个如今还在母校带辩论队的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