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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田家的官司了结后, 褚韶华就让闻知秋搬走了, 四位保镖也一人一份谢礼,打发他们各回主家那里。褚韶华又亲自到潘家、席家那里谢了一回,褚韶华如今是上海滩名人,潘慎、席肇方待她的态度也更为亲近。
就是穆子儒, 也重给褚韶华置了份礼物, 亲自请褚韶华吃饭, 赞叹褚韶华的魄力,绝对的女中豪杰。不是所有人都能眼睛不眨一下的捐出四十万大洋, 不要说四十万, 对于普通人,四万大洋也绝对是一笔巨款。而褚韶华, 既非富贾,亦非豪门, 却能有这样的手笔,当真不凡。
穆子儒还提出个让褚韶华不好拒绝的要求,穆子儒捏着扇子骨道, “我生平最喜有豪情之人,我家中父母早逝, 无一兄弟姐妹,我看褚小姐你也是咱们江湖中人的性子,若不弃, 不若你我结拜为兄妹。”
褚韶华微露讶意, 她心中念头极快, 虽露讶意,却是一笑,“我倒没想到这个,不是我弃不弃,是穆先生你当真想好了?你也能看出来,我这人,脾气不大好,你不怕与我结义以后自己担上麻烦?”
穆子儒先时以为褚韶华不愿,听她这话,不禁大笑,“我这一辈子,就是没怕过麻烦。”
二人当时便斩鸡头烧黄纸拜了兄妹,自此兄妹相称。
穆子儒脱下拇指上的玉扳指给褚韶华,“今天匆忙,这个给妹妹,是做哥哥的心意。”
褚韶华浑身更没别的东西,她道,“赶明儿我给大哥做身衣裳。”
穆子儒十分欢喜,“今天认了兄妹,便是骨肉。以后你有麻烦事,只管让人给我递个话,如今上海,还没人不卖我的面子。”
褚韶华笑,“这是自然,再有事,我不找大哥找谁。”
当天吃过饭,穆子儒亲自将褚韶华送回公司。
褚韶华与闻知秋说起这事,闻知秋盯着褚韶华半晌无语。
褚韶华给他看的发毛,只得略作解释,“这事不好拒绝,我就答应了。”
闻知秋,“你加入帮派了?”
“没有,就是跟穆先生结拜了兄妹。”褚韶华问,“穆先生是不是有很多结义兄妹?”
“那倒没听说。”闻知秋奇怪,“虽说他是红十字会的会长,也不会因二十万就认你做妹妹呀?”依褚韶华现在,穆子儒非要认义兄妹,的确是不好拒绝的。
“不用想这个,反正现下看来没什么坏处。”
闻知秋也便暂放开手不提,问褚韶华,“你不是说你娘家人要过来,可有什么要准备的?”
“什么都不用准备,你一分钱都不要花。你也少过来,我自有主张。”
“那起码一起吃顿饭吧?”
“这些事以后再说。”褚韶华完全没有让娘家人与闻知秋一起吃饭的意思。
闻知秋道,“我妈想跟亲家见个面。”
“不必。以后就算结婚也是你我之间的事,与我娘家没有半点关系。我早跟你说过,你就当我没娘家就是。”
闻知秋毕竟是大家族出身,对褚韶华这种对娘家的冷漠与防备并不能完全理解。褚韶华也不欲同闻知秋解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出身,褚韶华能做到的就是,待母女团聚后便与这群人做彻底切割,老死不相往来。
褚韶华让刘嫂子打扫出两间客房,准备些洗漱用具之类罢了。
褚韶华这里做着娘家人来上海的准备,在天津到上海的火车上,褚韶中在卧铺上酣睡,王燕心中有事,越是往南越是忐忑,小声问对铺的母亲道,“不会被韶华瞧出来吧?”
“只管放心。她这一走都快两年了。她走时,萱儿才是个刚会说话的小丫头。小孩子家,一天一个样儿,两年不见,孩子变化大些也正常。再说,我听说上海可是大地方,花花世界,到那地界儿,谁还记得这么个家里的小丫头片子。说不定,她也不记得了。拿张照片糊弄糊弄,到时多弄些钱是正经。这回先探探道,要是韶华果真有钱,咱以后把萱儿给她弄去就是。”
“这也是。”王燕儿给母亲说的心里一定。
这几年,家里日子越发不如以前。这回小邵东家回乡,准备把父母都接到上海享福的事,王大姨听说后就动了心思。往县里一通打听,听说褚韶华在上海发了财,就撺掇着闺女女婿一道跟邵家来上海找褚韶华,弄几个钱花花,日子也能宽裕些。
可想从褚韶华这里弄钱谈何容易,原是想把闺女给褚韶华弄去的,结果,陈家那老不死的怕是不大成了,把萱姐儿看在眼前不离片刻,就是想把孩子带出去拍张照片都不成。还是王大姨机伶,在外随便弄了张四五岁女孩子的照片带着,充作萱姐儿近照。
刚刚母女二人说的,便是这照片的事。
说来还有一番波折,这些都准备好了,邵家却不大愿意带他们一道。还是王大姨的智谋,王大姨说动褚韶中卖了家里五亩田,她自家也卖了五亩田,凑的盘缠,偷偷跟着邵家的车队一路往天津去。再拿出撒泼的本事,说邵家不带他们,他们也要去上海,可倘有个好歹,以后就让邵家同褚韶华报个信儿吧。
套用《红楼梦》中的一句话,打老鼠怕伤了玉瓶。
邵家收拾这几个手到擒来,可这毕竟是褚韶华的娘家人,真有个意外,如何同褚韶华交待,只得带了他们一起。
从老家到上海,就是跟着邵家一行,待到上海时也是二月间的事了。
褚韶华接到刘嫂子的电话,知道几人到了,眉宇间浮现一抹厌恶,交待刘嫂子先安排人住下。之后,褚韶华给邵家打电话道谢,邵初道,“你不怪我就好了,我实在……”
褚韶华道,“谢谢你,小东家。”
邵初也就不再提这几人的事,笑道,“有时间过来一起吃饭,我家老爷子老太太可是没少念叨你。”
“等我这里清静些,我再过去看望伯父伯母。”
褚韶华又问过老人孩子都安好,方结束了与邵初的电话。
尽管十分想知道女儿的近况,褚韶华依旧按捺住心里的期冀,一直等到下班的时间,方坐黄包车回家。
刚到门口就听到一阵老家口音的大呼小叫,“你们每天都这么肥鸡大鸭的吃饭?天爷嗳,这得多少钱!宝儿他爹,咱妹妹真的发啦!”无疑,这是王燕的声音。
“那是,你没听邵小东家说,韶华在上海可是有铺子,做老板的。”这是褚韶中得意洋洋的声音。
“嗳,我说大嫂子,你们住的这楼是我们韶华买的,还是租的?”王大姨开始探听褚韶华的家底了。
刘嫂子早得过褚韶华的叮嘱,为人亦是本分,她尴尬的紧,连忙道,“这个我哪里知道,我就是给小姐做饭的下人罢了。”
王大姨凑过去同闺女、女婿低声嘀咕,“多是韶华买的。你看,她连老妈子都有了,手里定有不少钱。”
褚韶华关上大门进了院子,淡淡道,“怎么,我有多少钱与大姨你有何相干?我姓褚,可不姓王!”
刘嫂子忙上前接过褚韶华手里的包,褚韶华瞥王大姨一眼,“我兄嫂过来我这里,是我们兄妹间的情分,我与大姨,可没这个情分。”
王大姨一张老脸登时气的发青,想要发泼,先被闺女拦住,王燕好声好气的对褚韶华道,“妹妹,娘也是记挂你,非要跟着过来看你。你一向是个大度人,以前的事,就都忘了吧。看你过的好,我娘也为你高兴哪。”说着倒盏茶给褚韶华吃。
褚韶华似笑非笑的瞟这母女二人一眼,并未接茶,径自往沙发上坐了。
如果不是褚韶华进门就开口训人,王燕是不敢认这便是小姑子的。虽说褚韶华相貌未曾大变,性子也一向不好相与,但通身气派已今非昔比,那亮晶晶的耳坠子,颈间的项链,手上的戒子,身上的米色大衣、浅色围巾、黑色皮鞋,比外头街上的城里人还要时髦。就是气色,也较当年在老家时好了太多。甚至相貌比十八九岁时更加鲜活美丽。
这才出来多大功夫,褚韶华便过的这样好。王燕心里妒羡交织,王大姨何尝不是如此,只是,褚韶华业已腰缠万贯,王大姨再不肯轻易得罪她的。
褚韶中更是认为找到万年的倚靠,妹妹过的这样好,帮衬他这做哥哥的一些,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三人都跟着褚韶华进了客厅说话。
刘嫂子轻轻吁口气,终于解脱了,连忙跑到厨房重新泡茶。
褚韶华坐在沙发上也没别的话,先问,“大哥大嫂怎么来上海了?”
褚韶中先打感情牌,“自打你走了,爹娘没一日不念你的。听说邵东家一家子要搬来上海,我就厚着脸皮求上门,跟他们一起来了,来看看你。”
王燕从茶几下提出一个沉甸甸的篮子,掀开上面盖着的蓝色土布,露出满满一篮的大枣。王大姨忙抓出一把塞到褚韶华手里,粗糙的手指刮过褚韶华的手,只觉细腻的如同自己冬天用的猪油膏一样的滑润。王大姨心下暗骂小蹄子好命,脸上堆满笑,“尝尝咱老家的枣儿,看可还是以前的味儿。”
“哪里的枣都是一个味。”
除了闺女的事,褚韶华没有任何话想说。
可就是这件事,褚韶华断不会先开口,她不会让这几人拿捏到她任何的要害弱点。
厨房里的饭菜鲜香飘到客厅,王燕肚子咕咕响了两声,褚韶华起身,“吃饭吧。”
说话有客厅,吃饭自然有饭厅。
刘嫂子做了梅菜蒸肉、绍式醋鱼、水煮虾、炖的鸡汤、烧的肥鸭,满满一桌,就一个炒小青菜是素的。褚韶华倒是同刘嫂子说过,娘家人过来多做些鱼肉荤腥,刘嫂子着实听话。
褚韶华话少,这三人见着一桌子好吃的,忍不住暗吞口水,美食当前,巴结褚韶华的事都暂且按捺下了。
褚韶华反是吃的很少。
她不着痕迹的观量三人,褚韶中、王燕、王大姨身上的衣裳都是绸的,只是,褚韶中的长袍马褂,不论颜色还是样式都带着老气,应该是邵老爷的衣裳。王燕、王大姨的更不必猜,定是邵太太给的。
邵家是体面人家,哪怕看不上这几人,可不看僧面看佛家,人家无非是看褚韶华的面子罢了。
褚韶华的脸色很淡,她干脆放下筷子看这三人吃饭。一盘子蒸肉三五筷子便分了个干净,夫妻之间没有推让,母女之间没有照顾,都抢着夹盘子里的肉,一口没吃完也不要紧,先夹到碗里慢慢吃就是。鱼、虾、鸡、鸭,都是如此。见别人下筷,生怕自己迟了。
褚韶华旁观而已,并不说话。
褚韶中扒完一碗饭,刘嫂子连忙给添上,这空档,褚韶中方有些不好意思的揩揩嘴角的油汁,说道,“妹妹你这里的日子好过,不知道家里的艰难。哎,咱家一年一年的吃不上个肉星。来的路上,也全靠邵东家照顾着才没饿死。”
王燕也说,“是啊,这几年收成不好,为了小宝儿上学,又卖了几亩地,越发不如以前了。”
王大姨活的年岁长,有鱼肉垫胃充饥,心思愈发活络,笑着让褚韶华,“韶华你也吃,我看你倒是比以前瘦了。”
“我饱了,你们吃吧。”褚韶华一推碗筷,冷淡的离开了饭厅。
褚韶华愈是冷淡,三人越发用心揣摩她的喜怒。
褚韶华在客厅坐着喝茶,王大姨就抹着嘴巴过来了,拉着褚韶华的手要说话。褚韶华将手一抬,避开王大姨的手。
褚韶华瞥王大姨一眼,王大姨很自然的收回手,讪笑,“还是咱们老家的乡下习惯,韶华你别见怪,大姨上了年纪,一时改不了。嗳,你肯定记挂萱姐儿吧?”一面说着,一面打量褚韶华的脸色。
褚韶华十几岁的时候,王大姨就不是对手,何况现在。她自觉用尽毕生的精明在观察褚韶华,却是什么都没观察出来。王大姨深知褚韶华较以前更加难对付,她从怀里摸出张三寸大小的黑白照片,递给褚韶华,叹道,“孩子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会不想呢?原想把萱儿也带来的,可你婆家死活不让,我就带她到县里拍了这张照片,你瞧瞧,孩子都长这么大了,认不出来了吧?”
褚韶华视线比手要快,当她的视线扫过那张照片上的女孩儿时,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凝固冰冻。褚韶华原本强压着激动的眼神刹那成冰,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抑制住浑身想要颤抖的冲动,冰凉的手指接过这张照片。
这一刻,褚韶华觉着自己的灵魂与肉体是分离的。
她听到自己问,“萱儿都这么大了?”
“可不是么,孩子一天一个样,你走时她还小奶娃哪。现在什么都会干了,长的也乖巧。”
“平时她在家都做什么?”
“孩子家也没什么要做,以前挺好,就是你那二房弟妹生了丫头后,萱儿在家就不如以前了。还是想个法子把孩子接来上海吧。”
“她现在喜欢吃什么?”
“什么都吃,不挑食。”
“读书了吗?”
“陈家不比从前,哪里有给女孩子读书的钱。”
“我知道了。”褚韶华眼中抑制不住的闪过一丝泪光,接着,她就起身拿着照片回了卧室。
王大姨想跟过去,可转念一想,褚韶华怕是见着“闺女”的照片,心下动了思女之情,不大好过。褚韶华性子好强,要面子,不见得愿意让人见她狼狈模样。
她还以为褚韶华如何精明,哼,却是连自己闺女的照片都认不出来了!
王大姨心下暗哼,径自从茶几果碟里拿了个桔子剥开吃了。
褚韶华离开客厅的那一刻,眼泪自腮边滚落,整颗心脏仿佛被人生生割了无数刀,疼痛如同滔天洪水从灵魂深处决堤,褚韶华浑身颤抖的关上卧室房门,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正落到那张女孩儿的照片上!斑斑血迹中,照片上女孩子秀美童稚的脸庞似乎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没有哪个母亲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
她的孩子!
她的女儿一定是出事了!
褚韶华惨白的面庞陡色浮现一抹不正常的血色艳红,最后定格在眼瞳深处冰冷的狰狞!
她要知道她的孩子究竟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