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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赶到柴恪和杨鹤住处。
这是一处大宅,不但三进院落,而且侧面更有一个大花园,引入活水绕宅而过,竟然颇有些亭台楼榭附庸风雅之意。
冯紫英并没有见到自己父亲和张瑾,却只看到了耿如杞,便知道此番找自己说事儿应该属于文臣内部的商议了。
柴恪在这方面倒是分得很清楚,对冯紫英也是十分认可和信任,这也让冯紫英很是感动。
甘州七月已经是盛夏季节了,烈日当空,但在阴凉处却是凉风徐徐,格外宜人,柴恪和杨鹤选了一处凉亭作为谈话之地。
之前冯紫英便已经像柴恪和杨鹤谈了自己的想法,但是却说得较为简单,他相信一柴恪和杨鹤的智慧定能揣摩出其中奥妙,无需自己说透。
看眼前这态势,柴恪和杨鹤已然是把自己这随军赞画当成了心腹智囊的架势,冯紫英也颇为自豪。
便是耿如杞私下里也曾和冯紫英说过两回,称柴恪和杨鹤都对冯紫英印象极佳,要冯紫英好好把握机会。
耿如杞是柴恪亲自点将招来的心腹,这一路行来策划布置和具体落实尽皆是耿如杞在操作,这一位才是柴恪最贴心的人,他与冯紫英关系莫逆,这番带话,其实也颇有深意。
“紫英,此番招你来,也是要商议下一步的安排。”柴恪开门见山,“这等事宜不宜再拖,各方人马人吃马嚼,消耗极大,我和杨大人也记忆过了,当早做决断,这边详尽事宜我也已经修书朝廷,想必朝廷也会有一个安排。”
早有仆役送上茶点,倒也很有些煮茶论英雄的感觉。
“前番紫英你的建议我和杨大人很是感兴趣,不过紫英你考虑过这具体如何操作和可行性么?刘东旸野心勃勃,敢干出这等大事,可不是善于之辈,若是其反噬,我们当如何?”
柴恪也有心考较对方一下。
“柴大人,杨大人,若是这刘东旸只是寻常之辈,这西出之议那还是趁早作罢。”冯紫英笑了起来,“这西出沙州和哈密,纵然不是九死一生,但也是披荆斩棘的拓土之战,关西七卫在前明时代失去便再没有收回,可见其难,……”
柴恪和杨鹤都点了点头。
“其难就难在后勤困难,而当地异族混杂,如何让沙州和哈密能重回中土,这就要考较为将者的手腕和魄力了,后勤我们可以尽力保障,但是也须得对方有所获来回报朝廷,否则便难以持久,朝廷也不可能答应,……”
一番话也说中了柴恪和杨鹤的心思。
这几日他们也反复计议过了,拿下沙州问题不大,那边情况也很清楚,但关键是要守住沙州,需要源源不断的粮草后勤补给,三五月半年甚至一年都能行,但是长久呢?
朝廷能答应这无休止往里边扔银子?
你得给朝廷一个说法。
朝廷这么困难的情况下,还要维系一个看似没有多大价值的关西七卫,除了满足皇帝的心思外,你对内阁六部来说也要有个说法才对。
“复土意义不用多说,御敌于国门之外一样意义巨大,同时吐鲁番多年未来朝贡,拿下沙州和哈密也对其是一个震慑,……”
冯紫英话音未落,杨鹤便接上话,“但也可能触怒吐鲁番……”
“若是一二十年前,倒有此可能,但现在叶尔羌汗国内部纷争不断,其中心区域并非哈密,便是更西端的吐鲁番也只是其一个部分,所以学生以为夺回哈密不难,如果处理得好,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当然如果叶尔羌汗国内部统一之后,倒是有可能滋生事端,但这不是短期内的事情,……”
冯紫英的这个解释倒是让杨鹤很满意。
“拿下哈密之后,整个通往西域商道便算是打通了,其朝贡和平常商贸便可源源不断的入朝,另外沙州卫的复地亦可震慑南面的西海诸部,尤其是罕东卫旧地皆为西海蒙古所控制,如果能够对其压制,亦可开展互市,输入我朝急需的马匹,作为边墙外鞑靼人互市的一个有力补充,……”
冯紫英还是说的比较隐晦,如何让朝廷感受到拿下沙州和哈密的价值和意义对于柴恪和杨鹤两只老狐狸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题。
握着这样大一块资源,哪里寻不出让朝廷喜欢的东西来?
今日某部来朝贡送上各色宝石,明日某部朝贡送上天马,后日又为太仆寺和苑马寺输入健马几百匹,这等好消息太多了。
柴恪和杨鹤满意的交换了一下眼色,今日他们招冯紫英来,并不是要真正向冯紫英征求意见,而是要考较一下冯紫英回去之后如何应答朝廷重臣和皇上的质疑,这才是他们的目的。
这等大事,以柴杨二人怎么可能会没有自己的主意,任你一介学子指手画脚一番便欣然采纳了?
“那刘东旸的威胁呢?”
“柴大人,杨大人,刘东旸的生死其实就掌握在你们二位手中,断其后勤补给,其不战而亡,更何况这些叛乱部众中尚有不少家眷族人还在大周境内,……”
“那刘东旸岂会相信我们的诚意?”
“刘东旸能带出这么大一帮人来,自然也能想明白二位大人用意,与其让其溃亡,何如让其戴罪立功?朝廷想要什么,二位大人想要什么,刘东旸不会想不明白的,实在想不明白,让一个人去提醒他便是,不过大人,可别派学生去了,……”
冯紫英的风趣话逗得柴杨二人和耿如杞都是哈哈大笑。
“看样子紫英也是明白我和杨大人招你来的目的意图了,嗯,没错,许多这边的情形朝廷和皇上未必清楚,这边的难处朝廷和皇上也未必了解,所以我们需要一人回去之后向朝廷和皇上详细说明现在的情形,恳请朝廷从各方面予以支持,……”
柴恪也就直接挑明,“我和杨大人是没法走的,楚材也需要留下来替我谋划,张瑾所了解的情况未必全面,所以须得要紫英回去,更何况紫英本来就是翰林院读书修史,被我抓夫拉来,一走就是小半年了,估计黄大人都该对我有一间了,所以此次回去,紫英须得要向朝廷和皇上详细说明情形,届时给我来一封信,……”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郑重其事的起身拱手一礼,“紫英定当竭尽全力,定不负柴大人和杨大人所托,不过二位大人都在这里,紫英还是要说一句,只怕是朝中财力颇为匮乏,难以支应,若是短时间内难以筹措足够的钱粮,二位大人当如何?”
“我和杨大人亦有奏折上奏皇上,另也有信函去叶方二位阁老,说明此番事宜重大,恳请他们当以国事为重,务必……”
冯紫英摇摇头,“二位大人,若只是如此,紫英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柴杨二人都是叹了一口气,还是柴恪道:“总要一试,紫英可有良策?”
“良策肯定没有,若是有,那朝廷诸公肯定早就想到了,但是饮鸩止渴之策倒也有一二。”冯紫英摇头。
“饮鸩止渴之策?”柴恪和杨鹤都是苦笑,“可是捐输?”
捐输是从前明就有的,无论是捐贡生,还是捐官,皆可,但即便是最荒唐的皇帝和内阁也清楚这等法子的危害,所以捐输都是时断时续。
朝廷急需用钱的时候便搞一出来,而且捐得多了,职位却没有那么多,而且限制颇多,自然也很容易打击人家积极性,未必能达到预想效果。
“捐输也算,但是效果未必好,现在朝廷例制颇严,捐官者都有图谋,却难以达到目的,便兴致乏乏了。”冯紫英摇头,“紫英所想便是向商贾借钱,……”
“借贷?以何为质押,如何偿还?”柴恪和杨鹤都皱起眉头,“那些商人都是要以盐稅和田赋作抵押,皇上恐怕不会答应。”
他们当然知道要向商人们借钱肯定能借到。
这大周境内的山陕商帮,江南的几大商帮都是实力雄厚,这还没有算盐商这个特定群体。
问题是向他们借钱那都是要说抵押和利息的,朝廷也有过向他们借钱的历史,但是次数极少,而且都要以盐稅或者田赋做抵押,而这时朝廷最重要的财赋来源,关乎朝廷生存颜面,这也是最让朝廷难以接受的。
所以从元熙帝开始便定下不得向商人借贷,现在若是要借贷,只怕就要遭到御史们的各种攻讦弹劾。
但话说回来,你都混到靠借贷度日了,说明你有多惨,人家肯定不放心,自然要各种苛刻条件。
当下永隆帝肯定是不敢接受这个建议的,这不是有意去招科道言官们的攻讦么?在士林文臣们心目中几乎就要成了丧权辱国的标志了。
“当然不能以盐稅和田赋,那是朝廷财赋根本所在,紫英的想法是可否以开海为由头,以海税和特许为抵押来借钱?”冯紫英这才把自己的意图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