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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上的金属扣被修好了,如果不是盯着它细细观察,看不出它跟从前的不同。
贺兰开着车子送林晓筠和甜甜回家,一路上,她隔着上方的室内镜悄悄地看着林晓筠。
甜甜已经依偎着林晓筠睡着了,林晓筠望着窗外,一只手轻轻地拍着甜甜,很自然的习惯。
“在干嘛?弄得像观察敌情似的。”刚才还看风景的林晓筠这会儿忽然转过头来,笑着从室内镜里看贺兰。
“没干嘛,”贺兰收回视线,声音里有淡淡的叹息,“就是觉得你跟从前不太一样。”
林晓筠一怔:“哪里不一样?”
像是要确认自己的感受有没有失误,贺兰再次从室内镜里看了一眼林晓筠。她并没有直接回答林晓筠的问题,而是反问她:“晓筠,辞职回家,你后悔过吗?”
林晓筠再次怔住了。
后悔过吗?
这个问题,她还从来都没有问过自己。
回归家庭后的累,是她不曾预料过的,家务事的繁乱和琐碎更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想象中的“岁月静好”相差太远,正如母亲温玉琴所说,“一地的鸡毛蒜皮都不够自己拣的”。
然而……
当林晓筠的目光落在甜甜的身上,看着她紧紧依偎在自己的身边,看着她粉,嫩,粉,嫩的小脸儿,和可爱的睡容,林晓筠心里的所有彷徨、迟疑和犹豫全都消失不见。
“当然不后悔。”唇边,绽出了一抹满足与幸福的笑容,林晓筠这样回答。
她的面容映在了室内镜中,也映在了贺兰的眼睛里。
一向爽朗的贺兰,看着林晓筠的目光里第一次有了些许忧虑。
贺兰并没有把她心里的所有想法说出来,她没有说“从前你买包、买衣服,何曾像今天这样犹豫过?”,她也没有说“你从前出门,哪里像现在这样素面朝天?”,更没有说那句最令她愤慨的话——“我从来没有见你买包还要给卢志浩打电话请示!”
其实,林晓筠是因为全无准备,所以既没有带卡,手机绑定的卡里更没有那么多的“零钱”。在这样一个全都出乎了她意料的状况下,她只能给卢志浩打电话,让他给自己转款。
“贺兰要给我付钱,那怎么行,我岂不是在给我们卢总丢脸吗?”林晓筠在电话里这样对卢志浩笑道。
她是拿着手机,走出专柜打电话的,远远的可以看到贺兰正在跟甜甜玩拍手游戏。
“多少钱?”这是卢志浩一惯的回答,似乎他在忙碌之下能够容给林晓筠的就只有说出价格的时间。
林晓筠在说出价格之后,电话就被挂断,紧接着,银行卡便来了短信,提示钱已经到账。
既定的金额,没有折扣,同样也没有多余。
卢志浩的转账速度太快,林晓筠脸上的笑容来来不及褪下,望着短信,一时之间,她竟不知道该做以何种回应。
站在那里许久,林晓筠骤然停止的思绪才恢复运行,迷茫的神色被藏匿,林晓筠她收起手机,转身走向贺兰。
林晓筠以为贺兰一直在陪甜甜玩,所以并没有注意自己,其实她错了。贺兰一直在远远地、悄悄地看着她。她自己的闺蜜竟为了买区区一个包而流露出这样的神情,还要打这么久的电话向卢志浩“汇报”,这本身就很荒谬,更令人气愤。
林晓筠大概也以为贺兰看不出她一天比一天更疲惫憔悴的容颜,和眉眼间总是弥漫着的忧虑。其实真正一无所知的是林晓筠自己,她不知道她正离从前干练而又意发风发的自己越来越远……
有时候,当我们沉浸在某种温水煮青蛙似的状况而不自知,最难过的往往是那些明明看在眼里,却又不忍说破的友人。
“晓筠!”贺兰突然提高的音量吓了林晓筠一跳,当她再次看向贺兰的时候,那安于现状的、温和的眼睛令贺兰忽然失去了说出心中所想的勇气。
“你最近还有在写稿吗?”这也是贺兰想要说的话题之一,虽然不是之前的那个。
“在写,”林晓筠点头,“不过,也是一点生活感悟的随想,发在火星小说网上了。”
林晓筠并没有告诉贺兰,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写的那些文字的人气就越高。以至于每天她都要花些时间在回复留言上面,最开始的时候只有一两分钟,然后是五分钟、十分钟,乃至更久。在回复这些留言的时候,林晓筠的心情是愉快的,也正是这些留言让林晓筠觉得日子不再冗长和孤独。除了闺蜜之外,还有着一些陌生人愿意听自己诉说生活的悲喜,并且在聆听的同时向自己诉说他们生活的悲喜。
也正是从这个时候,林晓筠知道了,生活里,很多灿烂的偶像剧,背后不知经历了多少百转千回的内心戏。而每一个光鲜靓丽的人生背后,都是需要缝补和洗涤的生活。
也许,我们往往只看见了别人微笑的样子却忘了他们忧伤的时候。
也许,谁都是从漫天飘飞的鸡毛里走出来,掸去肩膀细微的浮尘,向他人展露明艳的笑容。
“那我可要去抢沙发。”贺兰笑得欣慰。
她还在写,这至少是唯一离贺兰熟悉的林晓筠相近的地方,贺兰或多或少地松了口气。
她还在写,证明她还没有把她自己全部舍弃掉。
贺兰的心情好了起来。
林晓筠一手提着新买的包,一手抱着甜甜,女金刚似的走进家门的时候,卢志浩正在沙发上看报表。
“爸爸!”甜甜快乐地跑向卢志浩,扑进了他的怀里。
卢志浩抱住甜甜,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林晓筠手里的包上。
林晓筠晃了晃手里的包,道:“多谢卢总慷慨送包。”
卢志浩摇了摇头:“小孩子不可控,你既然要逛街,就不要带甜甜去。结果买了一个你根本不喜欢的包,何苦?”
林晓筠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沉淀了下去。
她愿意相信刚才的电话只是因为卢志浩的忙碌,而并非冷淡。但现在,她已经可以感受到他话语里丝毫没有的关怀成份。
她的窘迫,她当时所处的尴尬的困境,他一点都没有想要体谅的意愿。
卢志浩确实没有发现林晓筠的窘迫,直到发觉屋子里安静异常,才发现林晓筠脸上的笑容已经隐匿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怀心事的忧伤。
“你怎么了?”卢志浩吓了一跳,林晓筠却直接将包扔在了沙发上。
“你凭什么认为我是故意带甜甜逛街的?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这款包?”
谁不愿意卸下妈咪的角色,自由轻松地逛街会友?谁不喜欢冠上“限量版”桂冠的包包背在自己的肩上?
不是不喜欢,而是舍不得。
“舍不得”,林晓筠的世界里何曾出现过这三个字?她为了家庭放弃工作,最后却连买包的底气都失去,这让她情何以堪?
林晓筠转身冲进了卧室,甜甜吓了一跳,急忙跟在林晓筠的身后跑了过去。
“妈妈,妈妈!”
见林晓筠坐在床边,落下了眼泪,甜甜也哭了起来。
坐在沙发上的卢志浩眉头紧皱,他现在似乎是越来越不能理解妻子了。从前,卢志浩和林晓筠都忙,偶尔休息,带着孩子和父母出去郊游,或是宅在家里享受轻松的假期生活,轻松又惬意。
可自从林晓筠辞职开始,家里的一切就都变了样子,从前的平和安静渐渐被风暴替代,让他疲惫。
陷进沙发里的卢志浩并没有意识到,他最大的敌人就是“岁月静好”。那些繁乱与令人烦恼的琐事并非才刚刚浮出水面,只是因为他从未把自己当成局内人,所以从不关注。
岁月静好,其实是只有男人才相信的谎言,谁的生活都是遍地狼藉,一地鸡毛,偏偏男人最懒得弯腰去拣。
这一夜,林晓筠没有对卢志浩说话。
她感觉到了卢志浩的手在被子里轻轻地碰了她,但却没理他。此时的林晓筠心里满是委屈与难过,她渴望着卢志浩的理解,却又不愿轻易将它们说出口,只静观卢志浩的下一步表现。哪知她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转身去看时,竟发现卢志浩已经睡着了。
男人,他们既不会花心思去在乎你的感受,也不愿意花时间去照顾你的情绪,你的生气、委屈和内心深处的煎熬从来都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对于他们来说,回家的意义无外乎吃饭和睡觉,所谓的分担,似乎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林晓筠负气地看着卢志浩,眼圈再一次红了。
誓要上演“釜底抽薪”的徐贵莲,终于在林晓筠带甜甜出去玩的时候下手了。
回到家的林晓筠忽然觉得,屋子里好像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摆设?气氛?太拥挤了,或是太安静了?
林晓筠环顾自己上午离开时还熟悉至极的家,觉得有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刘阿姨?”林晓筠轻轻地唤了一声,但是没有人回应她。林晓筠怕惊醒甜甜,来不及换鞋便抱着她走向房间。
路过厨房的时候,她特意看了一眼,可厨房空空荡荡,根本没有刘阿姨的影子。进了甜甜的房间,林晓筠轻轻地把甜甜放在小床上,帮她脱掉外套,盖好被子,忽然看到旁边的小柜子上,摆着几件叠好的,和几件没有来得及叠的、甜甜的衣服。
换成是平时,刘阿姨是不会把一件事情没做完就离开的。今天是怎么了?
而且家里安安静静,不见刘阿姨,不见张阿姨,更不见徐贵莲和卢汉,到底怎么了?
林晓筠走出房间,正在纳闷空里为何空无一人的时候,门开了,满面春风的徐贵莲在张阿姨和卢汉的陪伴下走了进来。
“哟,晓筠回来了。”徐贵莲看到林晓筠,急忙让张阿姨和卢汉把手里的大包小包放在沙发上,然后挥手招呼着林晓筠过来。
“妈,刘阿姨呢?”
徐贵莲脸上的笑容先是一滞,紧接着,露出了局促的表情。
“刘阿姨她……辞职了。”
林晓筠的脸色微微一变。她终于知道徐贵莲的“好意”究竟从何而来,刘阿姨犯心脏病,身为雇主就算没有同理心,也不至于这样好心情地买买买。况且,连语气都如此轻描淡写。
“刘阿姨为什么会突然辞职?您怎么没给我打电话?”林晓筠问。
“我是有给你打的呀,但是你手机关机了。”
经徐贵莲这么一说,林晓筠急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发现手机确实已经关机。大概是因为自己没有注意电量,连手机关机都不知道。
林晓筠匆匆地走进房间取充电器,不顾徐贵莲在她身后的叫嚷。
“我已经给她吃速效救心丸了,我还让她好好休息几天。她说没事的呀!”
徐贵莲见林晓筠连头也没有回,脸上的关切便慢慢地沉淀成了无趣。
“瞧见没有,人家关心保姆胜过关心我这个婆婆呢。”徐贵莲一边对卢汉和张阿姨说着,一边扯下了脖子上的丝巾。
“晓筠也是出于礼貌,毕竟刘阿姨是她请来的。”卢汉向来和事佬的样子换来的,是徐贵莲冷冷的一瞥。
刘阿姨确实是辞职了,她是被徐贵莲气到辞职的。不仅气到辞职,而且气出了心脏病。
林晓筠虽然气自己的婆婆太作,同时也深深地感觉到抱歉。只是想要彰显自己在家中地位的徐贵莲,没有想到竟闹到这个地步,心生愧疚的她跑到医院去探望刘阿姨,却因为说错了话,被刘阿姨的家人轰出病房,并结结实实地数落了一番。
又羞又恼的徐贵莲只得离开了医院。
“你呀你呀,你这张嘴真是……明明做到了十分,让你一张嘴,就只剩下两分了。”走出医院,卢汉不由得摇头叹息。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你就乱说!”徐贵莲半是恼火半是羞愧地数落,“你不说话也没人把你当哑吧!”
卢汉虽然闭上了嘴巴,但这件事情却让林晓筠和徐遗莲产生了隔阂,家里的气氛也逐渐冷漠了下去。
卢志浩这段时间,越来越不愿意回家。
他坐在楼下花园的路灯下面,竟久久不愿起身回家。
不是不知道家里气氛的沉重,也不是不知道身为男人,身为儿子和丈夫,他应该努力地做好平衡,让母亲跟妻子好好相处,相互体谅。
但他一直没有去做。
事实上,卢志浩一直在压抑着心头的烦乱和苦闷,努力在家里表现得平静。他并不想把公司的烦恼带回家,但压力却如影随形,时时刻刻地压在他的肩上、心头、头顶,压得他透不过气。
自从上次香港导游强迫游客消费的事件过后,旅行社的业绩便开始了连续的低迷。
新生媒体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似乎只在一眨眼的工夫,便呈现出茁壮的生机,强势抢夺着传统旅行社的市场。
卢志浩甚至不知道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怎么发生的,传统旅行社不再具有优势。兼俱住宿、自助导游、代购机票等一条龙业务的APP种类繁多,而且价格低廉,更为可怕的是,它们令许多度假村和景点直接参与进来,与游客互动。如此一来,旅行社便像是一个多余的产业,赖以生存的那一点中间利润变得那样罪大恶极,越来越不为消费者所接受。
再加上媒体铺天盖地的宣传不法导游强迫游客购物的新闻,游客们对于旅行社的信任度一降再降,整个暑假,旅行社的业绩都已经跌到了历史最低点。如此低迷的经营状况来得猝不及防,今天卢志浩更是收到了几通关系单位的电话要求与自己解除合约。他马不停蹄地拜访,却也只有两个单位表示愿意再延长合作时间。而第三个,因为林晓筠的一通电话而使他与对方的负责人擦肩而过。
他恼火,愤然,却无从发泄,而当卢志浩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感受到的却只有压抑。
好像整个世界都没有一个可以让他安静的角落,卢志浩在长椅上坐了下来,此时,此地,一个拥有着若大办公室和温馨家庭的男人,竟在路灯下面获得安宁。
这真是一种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