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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晓筠正式辞职已经是两个月之后,新招上来的两名销售人员已经在她的培训之下很快成长为可以独挡一面的销售精英。
林晓筠递交了辞职信,然后便开始着手准备交接工作。她尽量把每一个工作都交接得细致详尽,重点是既不会让客户觉得换了对接人员受到冷落,同时也不会让接手的销售人员感到无从着手。
她并没有想到,卢薇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出现。
原本想趁午休时间送一份合同给客户的林晓筠,望着站在汽车美容中心门口的卢薇,险些没有认出她。
卢薇比从前消瘦了很多,她穿着比从前更加时尚的衣裙,涂着比从前更加明艳的唇膏,看着林晓筠露出略带尴尬的笑容。她说她今天是路过这里,顺便看一看曾经工作的地方,又问林晓筠是否介意稍她一段路。
林晓筠没有拒绝,她愿意相信卢薇只是“路过”,也不介意捎她一段路。卢薇要去的那个小区有点远,路程虽长,车厢里却安静。林晓筠没有主动问候卢薇的情况,她相信不问不打扰或许是最体贴的一种沟通方式。卢薇也没有张口,除了外面车水马龙的声响,她们听不到其他。
等候红灯的时候,卢薇率先打破了沉默:“我听说,你下周就离职了。”
林晓筠点了点头,卢薇又马上补充了一句:“我希望不是因为我。”
面对林晓筠的意外,卢薇的语气流露出真诚:“我和蔡先生在一起,一定让你很不快。但我当初不是有意隐瞒……”
林晓筠笑了,她灵巧地转到左转车道,对卢薇道:“我从来不会因任何人左右,放心我辞职是为了创业,跟你无关。”
“创业”这两个字听在卢薇的耳中,让她的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她低下头,沉默了半晌,幽幽地道:“你一定很看不起我吧……”
“为什么?”林晓筠错愕。
“因为……”卢薇拖着长音,似终于鼓起勇气一般,道出了早己被众人知晓的事情,“我做了蔡先生的情人。”
不待林晓筠有任何反应,她便猛地抬起头,用辩驳多于解释的声音急切地道:“但我真的别无选择。像你这种条件优越,早就有老公给你置办好了车房的女人一定不会理解我这种小城市来的女人,每天为了一日三餐,为了孩子的奶粉、房子的按揭和父母的赡养费算计,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的心情。你也不会理解那种工资一到手,立刻就被各种生活成本撕扯到绝望的心情!我太累,太想摆脱这种生活,想要不顾一切地逃出来……”
卢薇越说越激动,以至于痛哭起来。
林晓筠望着坐在车子里近乎歇斯底里的卢薇,她还那么年轻,却以为世界之大,只有她一个人在苦苦挣扎。
没有人知道,林晓筠在离婚的第一个月,在用尽积蓄租下房子之后,为了支付甜甜的抚养费,卖出了一支尚未“解套”的股票。也没有人知道,在业务还没有完全展开,只拿基本工资的林晓筠,在除去生活成本和房租之后,面对剩无几的钱是如何调侃自己的。她更没有对任何人提及自己离婚前的种种经历,因为她知道,对于关心自己的人,自己的困境会给他们增添担忧,而对于那些与她人生无关紧要的人,说了又有什么用?
“我觉得有点费解,”林晓筠忽然说道,“一个连工作都懒得交接的人,怎么会想到跟我诉说衷肠?”
卢薇怔住了。
当初,卢薇离职的时候,本应将手头上的工作全都交接给林晓筠。可是她只留下一份客户名单便匆匆离开,从此手机关机,拒不回复任何信息。
林晓筠无奈,只好按照名单一个个给客户打电话,谁想,客户的名单也全都是错的。手机号码错了一位,拔出去永远找不到要找的人。这给林晓筠的沟通工作增加了巨大的难度,更延长了她辞职的时间。林晓筠一方面与销售招上来的新人联络客户,另一方面利用少得可怜的个人时间继续公众号的经营。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几乎成了常态,就连老板都看不下去,给林晓筠放假休息。然而林晓筠却并不以为意,就这样做完了所有的客户交接。
在这样不声不响为别人添了麻烦之后,卢薇竟然会坐在对方的车上,毫无顾忌地发泄着她的烦恼与苦闷。
“对不起……”卢薇愧疚地低下了头。
“你不用道歉,当然,这并不代表我可以原谅你,”林晓筠望着前方,淡淡地说,“我早就知道,人生是一场防不胜防的牌局,就算你握了一手同花顺大小王四个A,也架不住有人撂牌掀桌子搅局。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头顶向上眼光往前,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再说,这项艰难的工作给我的最大收获是,让新员工很快熟悉了客户的情况,不用我怎么费心,便与客户建立了联系。”
林晓筠把车子停在路边,卢薇也适时擦干了眼泪。
“对不起,林经理,之前是我错了。”卢薇诚挚地向林晓筠道歉,她承认自己之前是故意把客户名单弄错,因为她误会林晓筠是有意跟自己同一时间辞职,来报复她。
只因为她跟蔡先生在一起。
而事实上,为了跟蔡先生在一起,卢薇牺牲了很多。第一个牺牲品是她的孩子,蔡先生不允许她要孩子,因而孩子便跟了孙伟。孙伟的父母都在乡下,一个单身爸爸在没有任何帮助下带孩子是件辛苦的差事,卢薇充满内疚,却“别无选择”。第二个牺牲品是她自己,她为了理想中富裕的生活离了职,但却过得并不理想。蔡先生为她租了一个小房子,地址在近乎于郊外的小区。她不必工作,但却不知道时间应该如何打发。蔡先生答应她,若她能为他生个儿子,就离婚娶她进门。然而,她只怀孕一个月便自然流产,身体虚弱到需要喝中药调理。
这些话,卢薇应该无法对外人道吧。
林晓筠这样想,因而她需要找到一个既与她生活无关,又对她没有任何威胁的善良的人听。
善良到不会因她的过去而指责她,也不会因不耐烦而打断她。
林晓筠将卢薇送到了家,那个小区虽远,但也算安静舒适。
“林经理,谢谢你。”
下了车的卢薇站在车边,对林晓筠说。
“即便日子时常甩出几个巴掌,出几道把人问住的难题,让人误以为悲伤与放弃很容易,可是,我们依旧相信,不幸与幸福一样,都是比较出来的。”
林晓筠险些将这番话说出口,但她最终只是微笑,向她挥了挥手,便将车子开走了。
不必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指责,因为既已发生的事情,绝不会因指责而改变。
石缝中的小草见到太阳是重生,温室里的花朵看到太阳是枯萎,两种心态,两个际遇,两番结局。
每个人生,都因选择而有不同,因而形成了这个世界,不是吗?
林晓筠走的这天,老板特意为她开了一个欢送会,感谢她为汽车美容中心所做的一切。销售部的员工们,更是依依不舍,两名新员工拉着林晓筠的手,一口一个“师父”地叫得心酸,这顿送别餐吃出了战友般的情谊。
到底是因为变得多愁善感,还是因为在岁月的辗转中学会了惜别?林晓筠也不知道,但,既己相逢,就别只做路人,好好道声珍重吧!
生活,总是不会亏待勤奋的人。
《灵魂有香气的女子》终于要上市了。
林晓筠带着激动的心情打开了出版社寄来的样书,封面上一朵花在静静地开放着,仿佛能够嗅到淡淡清香,如此美好却又真实。
她就这样默默地注视了新书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将它翻阅。细细品味,字里行间的每一次感动和每一个情节都让林晓筠心底微颤。她记得那些岁月,心迹沉淀,落笔生花,聚成文字。在生活的磨砺之下历经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竟让她眼角微湿。
忽然,林晓筠的目光在一处落定,紧接着她又将手里的书翻了又翻。
她的书,印错了。
第二章的开篇印重了一张,当林晓筠把这个错误指给编辑梁欢看的时候,梁欢嗫嚅了半天,居然给出的回应是:“能不能就这样算了?”
“算了?!”林晓筠对梁欢的态度大感意外,她接着问:“假如首印三万本全部都有问题,然后就这样算了,咱们怎么跟读者交待?”
梁欢急切地说:“你是新作者,首印虽然签约了三万本,但怎么可能一次性就印刷三万本呢?万一不好卖怎么办?确实我们也看好这个题材,但新作者和著名作者还是有区别的。”
作为刚入出版行业不久的新人,林晓筠是她签约的第一个作者,她最担心的事情,就是要把那些即将上市的书召回重印,这样不仅会造成出版公司的损失,她的能力也会受到领导质疑,以后还怎么签约别的作者?
“如果有读者提出问题,我们就给她退款或者换书,晓筠姐,你相信我,这只不过是多印了一页,又不是少印,绝大多数读者都不会有问题。如果全部重印的话,这个时间和金钱的损失真的很大,我们很可能赶不上最佳上架时间,我也一定会受处分的。”梁欢不同意召回书籍重印,林晓筠能够理解梁欢的心情和处境,但绝不赞同她的处理方式,在林晓筠看来,对于已经发现的错误,还要故意忽略而不加以改正,这是对作品的不负责,更是对读者的不负责。
用这种态度做事,怎么可能做好?
与梁欢沟通无果,林晓筠决定立刻前往北京与出版社面谈,她拔通了出版社内容部负责人聂总的电话,与对方约定了见面时间。然而,当她推迟了好几项重要工作,千里迢迢赶到北京时,聂总却称有事,避而不见。
“抱歉啊,我这边还在开车,再联系。”聂总说着,挂断了电话。
林晓筠站在出版公司门口,默默地放下了手机。
她举目望着出版大楼,迟疑了几秒后,决然举步走了进去。
她没有找梁欢,也没有等待聂总,而是直接来到了出版社倪社长的办公室。倪社长刚刚开完会,她对突然到访的林晓筠很惊讶与意外。林晓筠很清楚,社长不知道自己会来,这意味着没有任何人向她提及。不过,这并不重要,林晓筠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解决问题。
“倪社长,我今天是特意到北京来的,”林晓筠开门见山地说,“我昨天看到了寄给我的样书之后,立刻订了机票飞过来见您。”
倪社长怔了怔,很快便听出了林晓筠的弦外之音,只不过,她没有急着回应,而是等着林晓筠说下去。
解决问题首先要直面问题,所以,林晓筠也不绕弯子,直言不讳地道:“我的这本书的第二章开篇印重了一页,应该召回所有的图书,把这一页拆下来,重新印刷后再装订回去。当然,这会耽误几天时间,并且可能多花费一些费用,可是,比起上市后读者不好的阅读体验,还是值得的。”
林晓筠直视着倪社长,等待着她的回答。
倪社长是一位非常资深的出版人,林晓筠相信以她的专业素养与职业操守,不会无视这错误的发生。但,倪社长并没有如林晓筠所期望的,立刻回应,而是陷入了沉默。
林晓筠的心里微微一沉,但想到要为自己的作品和支持自己的读者负责,便愈发坚定心意。那一本本的书定价虽不高,但读者付出的每一分金钱和时间,都源自对作者的信任。林晓筠,她绝不会消费这种珍惜的情感。
倪社长接过书,翻到印刷错误的那一页,仔细阅读后,问道:“为什么这件事是由你这个作者,而不是我们的编辑来告诉我?”
这个问题很棘手,对呀,为什么编辑不说呢?为什么聂总不解决呢?林晓筠如果要摆平眼下的问题,至少要牵连到梁欢和聂总两个不作为的出版社员工,这两个人在合作中的作用都不小,这怎么处理呢?
林晓筠略微沉思,然后诚恳地说:“倪社长,我的编辑梁欢是位出版业新人,她对我的书投入了非常多的时间和精力,但是她也没有想到会在印刷环节出现问题。而我自己非常着急,这是我的第一部作品,看到这个状况我就立刻赶了过来,没有来得及和梁欢商量,我想,或许直接找您是最高效的解决办法。”
倪社长扬起眉毛反问:“小林,估计你隐瞒了什么状况吧?你知道直接找我是越级,除非你的编辑和内容部聂总都没有给出有效的解决办法,你才能够直接来找我。假如想解决问题,你就得实话实说。”
林晓筠深知,一个女性能够做到出版社一把手,既需要专业,更需要高效管理,她接着说:“梁欢是新人,我也是新作者,我们这两个新人难免人微言轻,但是您不同,您是出版业泰斗,在您眼中,读者无小事,所以,我宁愿直接来找您,只是需要耽误您五分钟时间。
对于出版社来说,作者有著名与非著名之分,但读者没有,读者相信的是您出版社这块金字招牌,为了这块招牌背后的信任,即便把书撤回来有一定经济损失,也是值得的。另外,如果您觉得出版社很为难,我完全理解,虽然我现在是个小作者,但我相信所有大作者都是从小作者一步一步走出来,这笔召回书籍的印刷款您可以从我的版税里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