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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京城内城北面顺天府衙,灯火通明。
深夜的京城内城南面千步廊中的兵部衙门,灯火通明。
然而,南面的兵部衙门中,当得知北面顺天府衙那边都有哪些人在挑灯夜战时,兵部尚书陆绾,却破天荒沉不住气丢下了手中的笔。
而后,跟了他十几年,眼看陆绾从郎中一路擢升到尚书的一个心腹小吏牛头不对马嘴地劝解了两句,竟是被撵出了门,其他人就更不敢说话了。
“他王大头可以阿猫阿狗全都请到他的顺天府衙去帮忙,我这兵部衙门却干干净净,容不得外人擅入!”嘴里说着这义正词严的话,陆尚书心里却窝火不已。
之前在致公楼上被张寿点出关键,他也不是没动过把儿子陆三郎提溜了过来解密的打算,可兵部衙门这种要紧地方,就算他这个尚书,也不能随随便便把儿子带进来!结果倒好,就是他这一犹豫,又不曾吩咐家人把陆三郎禁足,居然被王大头截胡抢先了!
那个不孝子还居然真的会屁颠屁颠去帮王大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冷淡却又严峻的口气说:“张博士已经把那些密信的关节挑明了,兵部所有最擅长数字和计算的小吏也都汇聚于此。如若在天明之前解出来,那么所有人都能将功折罪,如果算不出来,我固然要向皇上请罪,你们也人人有过!这次兵部丢脸丢大了!”
兵部衙门需要一次性破解密信十三封,但顺天府衙中有个算学水平相当高明的府尹王大头,因此张寿再加上三个学生,需要解决的密信只有一封。
然而,就是这一封信,之前早到一步的齐良和陆三郎颠过来倒过去看了很多遍,琢磨来琢磨去,却是一头雾水。
张寿接手之后,却先把之前号称解开的十二封信一并检视了一遍,最后方才去看最后那封尚未解开的信,随即就沉思了起来。
大约是因为生怕密信要经过检查又或者其他,避免引起怀疑,解出来那十二封信的内容全都是平淡的家书。这些密信,靠着字与字之间有无横线来代表一和零,然后用标点符号加以分隔,于是引入二进制数字,再配合千字文作为密码本,如此就可以轻松解开。
而最后这一封信,简简单单一张纸,几十个字,却竟然是完全前言不搭后语,根本就称不上句子的字,文笔犹如孩童涂鸦,末了还有一行笔迹娟秀的附注,道是孩子照着千字文里头的字,胡乱练笔,虽说有些稚气,但瞧着有趣,所以寄给在军中的丈夫瞧一瞧。
看到千字文这三个字,张寿顿时微微一笑,心想这恐怕又是一封用了千字文当密码本的信,只不过编码方式和之前十二封不同。虽说用了一大堆杂乱无章的字,但如果按照前头十二封信那些看似复杂,其实简单的编码方式,这封密信理论上也复杂不到哪去。
毕竟,就算相对简单,来往密信都已经出了天大的纰漏,接收方居然会把日子算错了……
这大概是最乌龙最悲伤的事件,怪不得会导致送信方和收信方双双自尽。
如果说这加密很简单的话,移位密码的可能性最大。
也就是说,把最初的字替换成一定间隔之后的字。而按照简单密码的逻辑来说,这种间隔必定存在某种显而易见的规律。直接把每个字都替换成同一个间隔之后的字,那是最方便的,但也是最容易破解的,如此说来,移位的公式不妨设定为最简单的y=ax+b,再复杂……
再复杂的话,那就是更复杂的两次方程式,但既然移位距离肯定是整数,这个x也绝对是整数,所以其实难不到哪去,先从简单的开始试算好了。
按照简单密码的规律来说,密信上的第一个字是原字对应数字的基础上间隔a+b位置的那个字,第二个字是原字对应数字的基础上间隔2a+b的字,第三个字就是3a+b……
因为那封信上总共才几十个字,字数不多,可但凡是移位,则还要考虑到循环的因素,毕竟千字文对应的数字也就到一千为止,从第九百多个字再移位个两三百,就要回到千字文的开头去了。
如今他也只需要验算前四个数字,说起来计算强度还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张寿一面想,一面随手在纸上写写画画,浑然没发现那位顺天府尹王大头已经悄然站在了自己身后。他自己都没注意花费了多少时间,就推算出了那个简单的加密方程y=2x+3。
可倒过来推算那原文起头四个字时,他着实好生无语……因为仍然是孔大学士!
看来孔大学士真是此次最倒霉的人啊……
代表移位变量的x=1,2,3……
代表移位结果的y=5,7,9……也就是说,把密信上的这些字,分别往回减去5,7,9,然后去找对应位置的字就行了。
照着解出的明码数字,张寿对照王府尹亲自命人抄录的千字文对应数字表复核了一下记忆,然后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几十个字。
孔大学士过临海大营之日,命主将杜衡,尽发叛军困孔,如帝京恐惶,则伐罪无道,改天易地。
“狂妄!”
张寿刚刚把所有字写出来,就只听身后一声恼火的厉喝,一扭头看到背后顺天府尹王杰赫然怒发冲冠,他见正算到愁眉苦脸的陆三郎一个激灵跳起冲了过来,他就伸手阻止了陆三郎,一手拿起那张纸,随即对王杰说:“如今固然已经联字成句,但王大尹不觉得蹊跷?”
怒过之后,王杰立时冷静了下来。他从张寿手中接过那张纸,仔仔细细又端详了好一会儿,他才沉声说道:“莫非是,写信的人分明既为叛臣,却自称叛军?”
“这是其一,我也觉得,如果是真正的叛军,也许反而会自称义军。”
王杰不禁眉头微挑:“哦,你的意思是,还有其二?”
“这只是我的一个感觉。”张寿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说,“十二封信都是用一种密码写的,却偏偏多了这一封用另一种密码写的信,还特意生怕人解不出来似的,附注了一句,这是孩童抄的千字文。可试想哪个孩子抄千字文会东抄一个字,西抄一个字,而不成整句?”
鬼鬼祟祟还是凑了过来的陆三郎立刻恍然大悟道:“没错没错,如此做派,简直是直接告诉别人,这封信有问题!”
那边厢放下笔齐良和邓小呆对视了一眼,齐良也若有所思地说:“我也觉得,那封信上看似孩童涂鸦的文字有些刻意,仿佛是大人模仿孩子笔迹写的。”
邓小呆则是突然灵机一动道:“会不会是写这封信的人本来就没参透那十二封信的奥妙,却知道密信的参考是千字文,所以才绞尽脑汁换了一种方式加密,写了这么一封信?”
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这一提醒,王杰微微眯起了眼睛,心中为之大凛:“如果我单单只是把张博士你解出来的这封信禀奏上去,临海大营主将杜衡就会被当成主谋的叛臣。但只凭你们说的这些疑点,并不足以洗清他的嫌疑。”
“但也不足以坐实他的嫌疑。”张寿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这才懒洋洋地说,“说不定,所谓两边自尽的人,其实也只是替死鬼。说不定,有人想拉下碍事的那位主将,自己顶替上去,说不定……反正万事皆有可能。但我看来,最大的疑点,莫过于密信编码方式突然改变。”
“这封王大尹之前没解出来的信,是按照日期,排在当中的一封信,没道理后面往来的信没有一改到底,仍旧沿用原来的加密方式。总之,这是我从算学角度的看法,是非曲直需要王大尹您自己斟酌裁断。”
“好,很好。我总算没白给赵国公府料理掉那两个吃里爬外的家伙,否则太夫人未必会同意把你放来。”
王杰那严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随即淡淡地说道,“今夜张博士辛苦了,但夜色太深,委屈你和他们一同留宿我顺天府衙,客房我早已命人打扫干净,夜宵热水等等也都在预备。还请不要误会我软禁各位,事关重大,我明日朝会把关节禀明时,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